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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鹤唳·战云 ...

  •   “殿下,诸,诸位大人,”一个浑身黑泥的探马几乎滚着进了帐,唇焦舌敝地说话也不利索,“皇上,皇上崩了!”
      李言瑾还未闹得明白,就听元翊手中茶盏一声脆响,落到地上分做两半。
      刘浩惊得从椅子中弹起身:“怎回事?”
      “皇上,前夜驾崩,”那探子跪了下来,“丧身如今停在霜和殿,六殿下正秘请宗亲族长,不知要做何打算。小的一得消息即刻启程,沿途跑死两匹快马,详细的还待其他弟兄稍候回禀。”

      李言瑾这回听得分明,胸中一嗡声,却不知该作何感想,回过神来才见周遭都是人,苦笑地扶着元翊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心中明白,该来的总算是来了。便吩咐下去,让人把五殿下请来。
      李言亭进来的时候没人敢吱声儿,大约是以为这两兄弟死了爹,凑到一处总归要抱头哭上一哭。谁知这皇家的事压根儿没个准数,打娘胎里出来,李言瑾除了他七哥就没和谁那么磨叽过。而李言亭连面子上的功夫也懒得做,抬眼不经意瞥了瞥李言瑾,张口就问那探子皇上死因为何,驾崩时何人在场,可有口谕留下,诸如此类。
      那厮不敢怠慢,知无不言地答了。
      “按刘太医的意思,皇上的热病拖了整年,太医院无力回天,皇上便去了。”
      “哼,那刘太医的话扯得很。”李言亭听了,鼻子里笑了一声。
      “是……”探子头顶冒汗地接着道,“皇上驾崩时,有六殿下和荣国娘娘在,身边还有些伺候的宫女太监,接着就是刘太医了。皇上那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听说驾鹤西归之际,握住娘娘的手,后来还是让太医给掰下来的。”
      “八弟,咱们得快些动作了。”李言亭低头沉思片刻,第二回看了李言瑾一眼。

      雪白的丧服由樗蒲绫织就,绫理窠造勾得细细龙纹章彩华丽。
      李言瑾将衣裳扯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轻颤了颤。元翊在床头拨了个火盆,帐子里便暖和起来。
      皇子离朝,国中无君,上下章礼混乱,李言秉虽想趁乱坐上龙椅,把那群不管事儿的叔子婶子召回京城,依古制也须等上一年。又有探子偷到太医院问诊手札,皇上分明是给人喂了毒。
      “他要做皇帝……”李言瑾话还没说完,就给元翊堵住了嘴。
      “这话不能再去提它。你一说,便丢了胜算。”
      李言瑾抱住元翊,问道:“你说,外头现正在忙些甚么?静得古怪。”
      “正设坛拜参,”元翊柔声道,“这些事无需你管,到时自有人来请你出去。只是皇上驾崩,该你准备的,也得琢磨着办了。”
      李言瑾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元翊领中:“去年你问我,皇上若死了,可会难过。”
      “是。”
      “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现今空落落的好像没了依靠一般。说起来,这皇子的活计做了二十三载,也不招人待见,着实畏葸。我爹……翻手便给我四十万大军,说是要成大事,也算是疼我的罢。可现今他死了……”
      “皇上烂柯之术,实际是高不可登的。”
      “他也只懂下下围棋了。”

      李言瑾说完,伸手便开始解元翊亵衣。元翊愣了愣,凑过脸去亲他耳廓。
      呼吸急近起来,李言瑾想起那日巴天磊所说幸臣乱纲一节,便死死扣住元翊肩膀,笑着叫他道:“落之。”
      元翊手指借机探入李言瑾口中,眼光略带迷茫地回了一声:“嗯?”
      李言瑾握住元翊的发带,缓缓向下带去,长发便落在李言瑾脸上,沾上泪:“父皇驾崩,我这举动该是要遭雷劈的罢?”
      “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元翊收回手指,伸出舌舔了舔。
      “幸臣庸君也罢,招致祸殃也罢,既然陈远含可那般待单凛,落之,我也……你……”
      元翊脸色变了变,轻轻在李言瑾的背上写下三个字“清君侧”。
      “单凛最后恐怕也难得善终,我若像了他又有何好处呢。”
      “莫非他没有死?你知他身在何处?”
      “东躲西藏,总难逃一死。”
      李言瑾还想再问,元翊竖起食指置于唇间,不让他说了。

      次日,满城素缟,李言瑾颁的御制祭文,自也是元翊手笔。
      “维瑞丰廿年,岁次甲子,十一月丁巳朔,越十三日戊辰,李氏子孙瑾遣太子少保元翊致祭曰:
      先帝继天立极以后,平暴乱,除奸佞,功德载籍,仁厚流光,忧民之心愈甚而劳疾之聚渐繁。然遇不肖子孙秉惑于御宇妖妇,狼狈为奸,叛国弑君,百姓惶扰,民不聊生。
      瑾母魏氏为后所毒,而蕙质兰心。育授之子待人绝少分甘,为学志坚行苦,由是帝善之,授太子令印。今钦承帝志,令盈亏间无嫁娶之仪,百日内绝丝竹之乐,愿感其诚,祈佑泰平。
      尚飨!”

      这一天,寒风萧飒,雁城大小官员集于城中,李言瑾和李言亭立待贤门上,将太子令示于众人,待山呼万岁后,各寺、观鸣钟三百余响,卤簿、鸣驺开道百里之外,送先帝英灵飞升。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在五皇子八皇子率众人斋戒静穆之时,那长长的开道队伍再没回头,离城后掀开华盖抛下车乘,黄金雕就的箱子中,彩锦织成的舆帘后,无数士兵跳上早已在城外掩好的战马绝尘而去,不知杀往何处。
      李言瑾站在制高点,望着渐渐远去的黄土飞扬,心道这作儿子的,死了爹爹未必不是件好事。

      发兵半月后,夜中,李言瑾叫过安置便顶着淫淫小雨去找元翊。
      他五哥李言亭前些天染了风寒,拖到今早送进城中修养时竟咳出血来,下不得床,只有几人扶着上了马车,勉强着过去。李言瑾见他那般光景,虽则忐忑,但前后既有童太医照料,想必也无甚大碍便随他去了。
      因值国丧,营中一切演练暂停,巴天磊带兵攻入荆州,其余人也不好聚众商量战事,均早早歇了,闲来无事,将士们便守着营火,小声说着话,悉悉索索地更显静谧。
      李言瑾独自提着灯,照不到迷云深处,只觉那乌云垂落下来,受潮被褥似地铺得漫山遍野。雨滴冰凉刺骨,李言瑾裹紧些身上的披风,正待加快脚步,却听得那一簇簇守营的兵士间传来低低的歌声。
      军规中只禁聚众喧哗,这悄声吟唱并不犯规,但李言瑾这大半年来却只听到这么一回,不禁缓了缓步子,侧耳听去。
      歌声铿锵而低沉,好似初冬候鸟粗嘎的啼鸣,并不婉转,却扣人心弦。渐渐地,那歌声依旧沙哑,却从零碎变得深远,星星点点地响起了和鸣。掉队在冰天雪地中的候鸟得到回应,李言瑾有些不忍去听了。
      当初在京时,虽无多少偏好,但李言瑾最常听的便是那纯细的水磨调,舒徐凄婉无限风雅。是以现在一时也听不出他们所唱为何,只知楚地民风不驯,此时硬将高腔压底,生生多出许多悲哀。李言瑾望了望那些火光下跳动的红脸子,不停留地往元翊帐里去了。

      元翊本在灯下读书,微微侧过的脸上轮廓分明,便只照得半边出来,或明或暗地少了几分平日的柔和,轻拧起的眉又平添了些许英挺。
      他见李言瑾发间带雨地进来,轻轻叹口气,放下手中书卷招呼李言瑾过去坐。
      李言瑾没了爹之后,只哭过一次,之后举止与往常无异,但一日间与元翊处的时候变得更久了些。李言瑾自然有所自觉,元翊也早早察觉出了,两人都有些顺其自然的意思。

      “我来时,外头在唱歌呢。”元翊拿帕子给他擦脸的时候,李言瑾老实呆着没动弹。
      “巴大人不在,放得开了罢。父死子继,这些人都是世代为兵的,此情此景倒有些凄凉。”
      “嗯。”李言瑾答应着,不再说话。
      元翊收拾好,一下一下敲着桌角,似在思索什么。隔了会儿忽然抬头对李言瑾道:“那我说个好事给你听,这会儿荆州该拿下了。”
      李言瑾稍怔了片刻,才道:“绝涧中行军至少需十三月,两天之内攻下荆州……”
      “此仗贵在出奇制胜,若是两天之内攻不下来,那就是败仗。巴大人决计不会打败仗,此刻定已旗开得胜。”元翊一句话说得这样死,李言瑾也只能借他吉言,但愿当真如此了。

      元翊放话后没多久,便传来捷报,攻下城池的日子,竟与元翊所言丝毫不差。
      荆州本是洞天福地鱼米之乡,此地广屯兵粮又在西郅腹地,与长安相去不过千里,想用老办法卸了他们粮草,一是卸不尽,二是易受困。欲攻西郅,荆州为必争之地,而沦陷此地唯一法子便是一个“快”字,快到巴天磊开到他们家门口,荆门军才觉地动山摇,才知大军临城。军心涣散,原本微乎其微的胜算也可以一当十地倍增了。
      所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谁也想不到那祭死人的卤簿鸣驺竟是之后攻下那不落之城的天兵天将。元落之用计,李言瑾任势,巴天磊调兵,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连原本犯嘀咕的张赫一干人,都心悦诚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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