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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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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天际泛起鱼肚白,春阳似利箭穿透云层,破开纱窗,悄悄铺满喜房。
唯独重重帷幔笼罩的雕花木床仍然沉浸在昏暗里,床中央着朱红寝衣的新娘正紧闭着双眸,眉头深锁,额际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半明半暗之间,她的呼吸越来越急,胸腔随之剧烈起伏,忽然整个人惊坐而起。
帷幔一角系着的铃铛也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在静谧里仓促作响。
房门开合,一名侍女匆匆入内,“姑娘?”
帷幔在床的两侧以弯钩挂起,天光顷刻之间席卷满室。
姜蜜抬手遮挡,但仍觉双目酸涩仿佛针刺,她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光了。
片刻,熬过那一阵最剧烈的异样感,姜蜜忍着刺痛掀起眼皮,入目是一张满含担忧的脸,“青苓?”
姜蜜一把扯住眼前人的手腕,指尖所及是她温热的体温和蓬勃跃动的脉搏,竟是活生生的青苓?!
青苓猝不及防歪倒入床,“姑娘?”
姜蜜愈发用力的攥紧她的手腕,一寸寸描绘她年轻的,带着活力的面庞,“青苓?”
青苓没有任何挣扎,只稍稍坐起,“姑娘,是我。”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仔细擦拭姜蜜沁着汗珠的额头,“姑娘是做噩梦了么?”
姜蜜低低应了一声,松开手,视线越过她的肩膀一点一点打量四周。
偌大的房间,整墙的红喜字,还有摆满桌的红枣、桂圆,这是......
青苓收起帕子,从衣架上取来件狐皮斗篷,“姑娘,黎京不比我们南边,别冻着了。”
姜蜜乖乖藏进斗篷,原来真的是黎京,真的是康王府。
青苓出门又回来,带着一排捧着洗漱用具的王府侍女,有的给她穿鞋,有的为她拧帕。
姜蜜洁过齿后坐定在梳妆台前,愣愣与铜镜中盈润饱满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自己面面相觑。
她竟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父母尚在,一切刚刚开始的七年前。
青苓挥退侍女,低声请示,“姑娘,我再给你敷些胭脂。”
姜蜜万千思绪绕在心间,一时没太听清,“什么?”
青苓指指手里的妆盒,“再敷些胭脂提提气色,给太后娘娘留个好印象。”
姜蜜稍怔,恍然看清自己满头青丝收拢在赤金王妃翟冠里,两边还各缀了支金步摇,妆容华贵典雅。
这样正式的装扮,是她嫁给李景慷的第一天?等会还要入宫敬茶?
青苓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姑娘,好了。”
姜蜜无意识摩挲套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淡青玉戒,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笑,“走吧。”
初春清晨,薄雾缭绕,王府门前停着辆七香车,车前一匹雪白马儿咴咴踢着前蹄。
那是李景慷的宝马,名唤雪域,是他心爱之人取的名字。
门后隐约传来脚步声,姜蜜往侧边移了移,让出正中间的路。
没一会儿,同样穿了身朱红礼服的李景慷匆匆迈过门槛,但他眉宇之间满是阴云与寒霜。
姜蜜扫眼毫无新婚燕尔之喜的康王,敛眸行礼,“妾身拜见王爷。”
无人应答,只那脚步声似乎停了一停,但随即以更快的速度远离开去,是明晃晃的避她如避蛇蝎。
一道骏马嘶鸣之声,紧接其后是马蹄踏在青石板路的哒哒声响,由近及远。
姜蜜笑了笑重新站直,雪域早已载着李景慷消失在拐角。
青苓:“姑娘......”
她话音未落,姜蜜前头来了个人,正躬身行礼,“王妃安好。”
青苓抿了抿唇,只能咽回到嘴边的担忧。
姜蜜看眼恭敬站在自己三步远的瘦削男子,七年前的吴管事虽也是竹竿身板,但到底还有些人气。
李景慷是个喜诗书好风雅之人,整日沉迷吟诗作对,康王府的一应事务均由这位吴管事打理。
姜蜜再次摩挲左手无名指的淡青玉戒,如果吴管事成了自己人......
吴轩莫名地感觉周身泛起冷意,他难以抑制地打了两个喷嚏,“阿嚏,阿嚏。”
七年前的吴管事还挺可爱,姜蜜无声勾了勾唇,踩着踏凳钻进七香车。
车轮滚滚,沿着李景慷走过的路前往帝王所在的太极宫。
康王府与太极宫仅有一条街的距离,姜蜜还没捋清日后的行事方向,车已停稳。
眼前,高耸巍峨的宫墙,昂首阔步的金吾卫,还有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
前世的今天,她急急追着李景慷的脚步入宫,紧赶慢赶至嘉寿殿时,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还有狼狈。
施太后原本的八分失望直接涨满,当时就剥夺了她敬茶的机会。
今生,春阳明媚,映着琉璃瓦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姜蜜看了眼宫门东侧屹立百年的登闻鼓,抬步踏入太极门。
施太后的寝居嘉寿殿在太极宫西面,左临太液池,后接御花园,最是宜居。
殿内,施太后,还有当今皇帝李景恒端坐主位,两人俱都是挑剔、审视的目光。
至于李景慷,他正高昂着头立在殿中央,一副绝不屈服的倔强模样。
姜蜜无声一哂,随即两手交握端在腹前,站定在他右手边半步的地方,然后敛眸行礼。
可是许久没有听见免礼之声,姜蜜的视线因俯首的姿态囚于方寸之间,以至无法窥探施太后的心意。
良久,姜蜜只觉自己的腿脚隐隐发麻,主位之人总算有了动作。
一名女官捧着茶盘靠近,“王妃,请向太后娘娘敬茶。”
姜蜜朝她笑笑,走到主位前,屈膝跪地,端起盘中瓷杯举过头顶,“请太后娘娘喝茶。”
施太后扫眼膝前模样乖巧的儿媳,接过瓷杯轻啜了口,“早日为慷儿绵延子嗣。”
姜蜜狠狠咬唇忍住蔓延到嘴边的讽笑,似前世作为新嫁娘般,羞涩地低低应了声是。
施太后随意抬了抬手,示意礼成,显然她也没抱什么希望。
新婚之夜,康王宁睡书房,也不愿与王妃洞房花烛之事,早已传遍黎京。
李景慷以行动保住了清白之身,也向施太后宣告了自己的决心。
姜蜜谢谢他八辈子祖宗,他让她成为了全黎京的笑柄。
李景慷没有接收到王妃的谢意,他仿佛一个碰巧路过的看客,戏剧落幕,他迫不及待就要离场。
施太后无可奈何,她能逼着儿子成亲,但没办法逼着儿子夫妻和美。
原以为姜氏与那人有几分相似,谁知竟然这般没用!
姜蜜仿若没有察觉施太后似有若无的埋怨,淡定行礼告退。
春阳绕过门槛点亮半顷殿宇,在将要退出殿的瞬间,姜蜜迅速抬眸掠过黎朝最最尊贵的姨甥两人。
施太后和当今皇帝并非亲生母子,而是姨甥。
当年施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施皇后因病早逝,独留一个年幼的皇子。
为保护留着施家血脉的皇子,施太后主动请缨进宫,成为先帝继后。
又为了避免施家势力分散,她没有选择在最适当的年华产育,而是直到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羽翼丰满,才得了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康王李景慷。
也正因此,皇帝感念姨母的全力扶持之情,对于几乎可以做自己儿子的弟弟,极尽宠爱。
姜蜜又无意识地摩挲左手无名指的淡青玉戒,她想和离,想报复李景慷,都得先解决施太后和皇帝。
宫道狭窄,冷寂幽长,哪怕重来一世,她走得到出口么?
姜蜜茫然四顾,双脚无意识顺着宫道拐弯,猝不及防迎面正有一人疾步而来。
眼见着两人即将撞叠在一起,姜蜜骇了一跳的同时,在霎那间刹住了步子。
幸亏她早年长随父母在山间采药,行动比寻常闺秀要灵敏许多。
姜蜜松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平稳呼吸,她看清了面前宽似一堵墙的胸膛覆盖着的是明黄衣袍。
太极宫内有资格着明黄衣袍之人,仅有两位。
一位是方才在嘉寿殿的皇帝,还有一位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太子。
姜蜜摩挲淡青玉戒的手指悄然捏紧,然后似好奇般顺着明黄衣袍的繁复龙纹抬眼。
未曾想,她直直撞入了一双沉渊深潭般的瞳眸。
浓而纤长的睫毛簇拥起一双深邃的眼,墨色瞳仁似无边海域,辽阔可吸纳世间万物。
姜蜜掩在胸腔内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疯狂跃动,这,这就是太子李成晔?
尚未弱冠的少年,鬼斧神工般的面容,高瘦挺拔的身姿,扑面而来的气韵,仿似天外来客。
姜蜜怔怔凝视,恍惚之间忆起年前自南往北来时见过的山巅积雪,既清冷又出尘。
原来前世她敲登闻鼓,挨笞杖三十也未能得见的天颜,是这般惑人的模样。
李成晔低眸掠过面前笼罩在自己阴影里的女子,她瞳孔圆睁,似林间受惊的鹿,她微微启唇,润泽唇瓣似一朵浸着江南春雨的樱粉花骨朵,触之即碎。
李成晔修长脖颈间的喉结无意识来回滚动。
时值近午,春阳沿着宫墙倾洒些许光辉,落在少年肩头,落入姜蜜眼底。
姜蜜从短暂的惊愕里回神,“臣妇姜氏,拜见太子......”
李成晔眸光微凝,原来她挽的是妇人发髻,还着了一身正红王妃冠服。
宫道寂寂,唯春风拂动,姜蜜垂眸,“请容臣妇告退。”
然无人回应,许久许久,姜蜜只觉自己半弯的双腿都在隐隐发颤,耳边终于响起一句“王婶请便”。
那是一道清冽、平稳的声线,落在耳畔,含着隐约的惋惜意味。
姜蜜来不及分辨,无声后退一步,迅速绕开他后勉强维持着镇定的步伐。
直到行至宫道尽头,胸腔间的跃动缓缓平复。
那是她前世豁出命也没能得见的天颜。
姜蜜拢在袖间的两只手握紧又在瞬息之间松开,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谁知,那本来背对着的少年在下一瞬间,同样转身回望。
姜蜜心头咯噔一声,他竟如此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