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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的爱是怎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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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爱是怎样的
你的爱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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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死去的爱人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她问我:
“你的爱是怎样的?”
我想,我的爱应当是——
虔诚的。
热烈的。
纯白无暇的。
一尘不染的。
……
……
她看着我。
她问我:
“我的爱人应该有什么样的眼睛?”
我脑海中浮现出千万只不同的眼眸。
我想,她这么好,她应该拥有最漂亮最有魅力的眼睛。
这才配得上她。
这才配得上她……
她的爱人的眼睛……应该是
湿漉漉的。
亮晶晶的。
惹人怜爱的。
饱含爱意的。
会流泪的眼睛。
……
是的……我想,是的。她的爱人要有一双会流泪的眼睛。
她看着我。
我的爱人看着我。
她说:
“那你的眼睛呢?它会流泪吗?”
我盯着她,好像第一天认识她。
她的眼球开始溶解。
“我还活着吗?”她问我。
我摇头。
她的脸庞开始塌陷。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她自顾自地说。
她的身体开始破碎成一块一块的。
“是谁杀害了我?是谁杀害了我!”她空荡荡的,扭曲的眼眶猛的转向我。
我看着她。
“是你——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她的声带裸露出来,声音嘶哑而模糊。
我走上前,捧住她已经快完全崩坏的脸。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只是看着她,看她崩坏,消失。
她的身体——或许应该称之为“肉块”,已经快完全消散了。
地上残留着大片大片的血水,暗红,粘稠,怪异。
我好像回到了某一天,同样血色,同样肮脏。
哪一天?
我杀人的那一天。
我记得的,那天下了大雪,我和她开车去雪地。
那片雪地,很少见,纯白得近乎圣洁。
我甚至舍不得下车,害怕玷污这片宁静。
她握着我的手,拉我下车。
我看向她,她对我笑。她笑得像我只在春天短暂见过的黄莺,明丽,温暖。
她像春天,我想。
或许不是像,她大概就是春天,独属我一人的春天。
我看她站在雪地里,突然担心春天会不会将雪都融化。
我不会想到的,是血融化了春天。
我就那么看着她,平静地,自然地。
像之前许许多多次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那一刻我们都坚信,我们的生命轨迹将一往无前延伸下去。
尽管我有精神分裂症,但是无所谓,我相信她能陪我治好。
尽管她有童年创伤,但是没关系,我会带她走出来。
我知道的,我知道啊,这种信念最是不堪一击。
……
……
……
惨叫,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刀碰撞骨头的声音,血肉摩擦雪的声音。
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像是睡着了,动作却格外清晰。
等我反应过来,什么都不见了。
我的黄莺飞走了,我的雪地污染了,我的春天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大片大片的血污。
我手边是破碎的肢体,手上是残留的血迹,我空空的手里什么也握不住。
我看着她,看她残缺不全的脸庞,看她七零八落的身体,看她不可思议的眼睛。
我看不下去,我看不下去。
雪下大了。
我知道,冬天来了。
我在满天大雪里哭泣,我在被血烫化的雪地里哀嚎,我在她的尸体旁手足无措。
我选择了自杀——
过路人来了。
……
……
……
我醒来。
医生说我又患上了PTSD,絮絮叨叨说我的病情,我的大脑,我的治疗方案。
我盯着白大褂,我又想起来那场永不停息的大雪。
我想起她来。
我好想哭,尽情地哭,哭到天昏地暗,哭到人事不省,哭到眼睛都瞎了。
我做不到。
我的眼泪在那场大雪里流尽了。
我的眼睛是干涸的,如同我的心脏。
我盯着那白大褂。
医生说,治疗时间已经到了。
我知道,我需要ECT——电痉挛疗法。
我知道,ECT很有效。
我知道,如果她还在,她一定舍不得送我去电疗,虽然我说了很多遍ECT对于我这种药物无效的患者是最后疗法。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不在了。
她死了,我亲手杀的,在雪地里。
一切都会让我想起她,想起我曾短暂拥有过的黄莺与春天。
……
门外传来争吵声。
又来了,她没良心的父母又来要赔偿金了。
被我这个精神病人杀了可是得不到任何赔偿金的哦,这种事情他们早就知道了。
他们只是不甘心,仅此而已。
一件赚钱工具就这么没了?如果换做我,我也会闹事的。
我想笑。
笑什么?笑我的冷酷无情?
我想笑我可怜的小女孩怎么那么天真,被吸血压榨了这么多年,还傻傻地等父母回心转意。
真是——傻得可爱。怎么会回心转意呢?他们死了只会让你弟弟继续吸血吧?
当然,她最可怜的一点还是被我——她名正言顺的爱人活活在冰天雪地里肢解了。
她肯定很痛,我想。
门外的一切被抛之脑后,我进了电击室。
装备佩戴齐全后,我闭上眼。
我看见了她。
她还在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背景是那片纯白雪地。
就让这一幕在此定格吧——
……
我的疗程还很长。
是我病的太重了,不然也不会发生那样不好的事……
我看着银白色的天花板,一如反光的雪地。
我的余生似乎和雪地捆绑在了一起,我的人生毫无意义。
我又看见她了。
我很清楚,这是精神分裂症的典型表现——幻觉,妄想。
我忍不住去想,我忍不住去看。
我们仿佛在云里对话,明明上句不接下句,但我们依然聊得很起劲。
她问我:你的爱是怎样的?
我笑眯眯地说:米饭我今天是吃的。
我说:
好几个声音和我一起笑
她说:
你听。
又一个她说:
不要听。
我很困惑:
我要给谁道歉来着?
她说:
杀掉我,杀掉我,杀掉我
杀掉我,杀掉我,杀掉我
杀掉我,杀掉我,杀掉我
……
……
几个人按住我,我意识到一切又差点失控了。
平静下来后,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你敲碎玻璃碗,用玻璃碎片划破了一个护工的脖子。
我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说,还好没伤到动脉,只是划破了小静脉,仅此而已。
我松了口气。
等到他们都离开后,我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想起她。
她在很久前就问我:
“你的爱是怎样的?”
那时我不知道怎样回应她,只是硬生生蹦出来几个词:
虔诚的,热烈的,纯白无暇的,一尘不染的。
她弯起眼睛,又问我:
“那我的爱人应该有怎样的眼睛?”
我想了想,认真的说:
“应该是湿漉漉的,亮晶晶的,惹人怜爱的,饱含爱意的,会流泪的眼睛。”
她大笑,她说,她很满意。
笑完不忘补充上一句:
“我以为你会说,像我一样的眼睛。”
嗔笑中,我说,我哪有那么自信啊!
她又笑我呆板,老实。
她的笑容是像河流一样连续的,永不间断的。
她总是对我笑,眼睛笑起来像月牙,在夜空中显得柔和而温暖。
我的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爱她吗?
我告诉自己,我爱她。但是惨白色的天花板告诉我你不爱她。
你要是爱她,你就不会肢解她,留她一人在雪地里痛苦挣扎。
在雪地的那段时间,她在痛苦挣扎惨叫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天花板继续说,你在砍下她美丽的血肉,剜下她优美的肢体,放干她炽热的血液。
你爱她吗?
如果你爱她,这就是你的爱吗?
血腥,残暴,令人痛苦?
我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的爱是美好的,虔诚的。
不是我的爱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天花板冷笑了一声,有区别吗?
我沉默了。
……
是的,或许我的爱的确是脏污的。
我的耳边又响起她温柔的声音:
去死吧,和我一起。
我等这个声音很久了。
我笑起来,笑到眼睛都痛了,我忽然想到其实我不必等待了,因为我可以——
自己制造眼泪。
我跑到镜子面前,用尽浑身力气一拳砸上去。
镜子里出现了许许多多个我。
我想,眼泪不必是透明的吧?只要是炽热的,虔诚的,能融化冰雪的不就行了吗?
我伸出手。
拿起一块碎片,我狠狠地朝眼眶扎了下去——
血泪涌出。
我看向镜子,看镜子里每一个会流泪的我。
镜子里的她们都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看啊,血液也可以是泪水,不是吗?
我欣赏着,她在我耳边赞赏般地说:
做得很好,但镜子碎裂的声响过于大了,门外的人开始有反应了。
我轻轻地说:
没关系,我锁了门,我们还有时间。
我很高兴,镜子里的每一个我,都是她的爱人。
尽管我的爱是肮脏的,害死了她,哪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依然是恋人,我们将共赴黄泉。
门外的人开始砸锁了。
我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像她一样。
靠近窗边,我听到楼下的争吵仍在继续,无所谓,他们永远也得不到这笔本就不存在的赔偿金了。
她俯在我耳边说:
跳吧。
我笑着:
好,我来了。
我从九楼一跃而下,外面还是雪地,亮晶晶的,和那天一样好看,只不过我眼中的一切都是浓重的血红。
外面的人传来尖叫,真好,那天的尖叫也是充满惊异与恐惧的。
我落在雪地里,血色蔓延开来。
真好,我和她一样,都睡在了雪地里。
我是她的爱人,从头到尾都是如此。
我们的爱都是血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