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蓼的高寒生长学》语部诸君

2、凄凉炮灰之旅

　　平时的下午人并不多，零星的几张桌子上坐了对对热恋中的情侣，在静静流淌的沙发音乐中用眼睛说着私话。
　　陆晓萌远远就看到某人正皱着眉头读店里的杂志。
　　她突然想到从前把翻译稿给他看的时候他也是那张死人脸，吓得陆筱萌以为自己的文章狗屁不通。结果某人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以后，舒展眉头淡然地说了声可以用。之后又来了这么几次，等陆筱萌再去游泳馆的时候突然很神奇地学会了憋气。

　　“林总，”见面前的人仍只是注视着杂志，似乎并没有发现如此大只的自己，陆筱萌讪笑到，“呵呵，我迟到了。”
　　“嗯，你迟到了。”林谦有些鄙夷地复述一遍，抬头瞟了她一眼，突然很平静地说，“不过没关系，走吧。”说完，很甩地大步走出了咖啡厅。
　　陆筱萌咬咬牙，抱起林谦放在凳子上的公文包，冲向前台结了帐，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渴的喉咙，怨恨地看了眼那道挺拔修长的背影，追了上去。

　　“咱这是要上哪儿啊？”陆筱萌啪嗒啪嗒踩着低到几乎没有的鞋跟，侧着身子谄媚地问道。猛然发觉自己忒像古装剧里的小太监。
　　“fête des amoureux。”
　　陆筱萌看了看路口那家闪亮亮的店面，困惑了。fête des amoureux是一家高级服装店的名字，法语里爱的盛宴，也就是情人节的意思。老板夏琳（CHARLENE）是个法国人，搞服装定制的。鉴于人民群众的小康水平，她也做普通服装销售，不过还是贵得吓死人。那家店由于被国内某超级有名的时尚杂志报道过，此女如今在中国数钱数到手抖……

　　“林总，你该不是……”该不是终于发现我这个终日素面朝天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干物女再怎么说也还是有一颗黑乎乎变了质的乙女心的，也是需要蝴蝶结蕾丝边萌点满赛的小洋服衬托的……陆筱萌转身握拳，内牛满面。
　　“我妈四点半过来。”
　　“哈？”
　　“约了CHARLENE。”见陆筱萌还是一副无知少女的表情，林少有些不耐烦地又解释道，“和我妈商量商量婚纱的事儿。”
　　陆筱萌生锈腐化的脑子这才绕过弯儿，想起师母和刘教授的夕阳恋即将修成正果，步入教堂。眼前浮现出师母可爱的双下巴和刘教授笑嘻嘻挺起的啤酒肚，轻轻笑出了声。林谦的表情也一下柔和起来，拍拍她的背，说赶紧进去吧。

　　这家店陆筱萌也来过几次，店面不大，一楼除了装修得更豪华一些外，和普通的礼服店没什么区别，有两名打工的小妹负责接待客人，貌似都还是学生。二楼是夏琳的工作室。
　　“欢迎光临！”店里的两个小妹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了林谦，然后极其自然地用种挑剔的眼神瞅了瞅陆筱萌，有人轻轻笑了起来。
　　就在陆筱萌不明所以的时候，突然另一个姑娘大喊道：“啊，就是你！上次在店里试穿了二十几件衣服，免费蹭妆还用手机自拍，最后一件没买！”
　　陆筱萌一下囧了。

　　那天和文君打赌，相如会不会接受她的表白。陆筱萌觉得虽然是青梅竹马，也从没拒绝过文君，可惜司马公子这人实在太天然太电波了，他会抛弃自己的文学事业，跑去和女生卿卿我我谈情说爱吗，不可能的吧绝对不可能的吧！
　　可相如很淡定地点了点头，于是陆筱萌华丽丽地输了。
　　文君奸笑道，你的梦想不是将来要在fête des amoureux定婚纱的么？我让你一辈子不敢踏进那家店门！

　　陆筱萌自己倒还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吃不消林谦的眼神。呵呵一笑，摸了摸脑门儿。触手的不是她浑身上下唯一可以引以为傲的柔顺刘海，而是光秃秃油亮亮的小额头，还有两颗半熟的痘痘。
　　陆筱萌终于挂不住笑容了，表情僵硬地在头上摸了摸，七手八脚地拉头顶的黑夹子，想把刘海抹顺。结果，卡住了……
　　“请帮我喊一下夏小姐，已经预约过了。”林谦朝人小姑娘微微一笑，一姑娘怔了怔，也不再看陆筱萌，支支吾吾答应了便往楼上走。
　　“妖精！”陆筱萌扯着自己的脑袋，暗暗骂道。
　　谦稍稍低下头，拨开陆筱萌的手，替她把夹子卸下来，沉着嗓子道：“筱萌，我不知道你都是这么想见我的。”气流带动耳边的一缕头发，痒痒的。
　　对于一般自恋的人，陆筱萌向来是二话不说铁拳伺候。可惜面前的人是衣食父母，柔道九段……
　　“敢情林总喜欢洋妞嗯？”陆筱萌朝后退退，想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说出口的话却阴阳怪气，搞得林谦那小子乐呵呵傻笑了半天。
　　“那倒不见得，只是这条街的洋妞都认识我。”
　　“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得瑟！”
　　林谦貌似还想说什么，楼上就飘下一抹花枝招展的影子。

　　夸张的眼妆，高挺的鼻梁，尖细的下巴……陆筱萌第一反应就是美人！夏琳穿着一条宽松的丝质长裙，色彩斑斓跳跃，可即使是映着那在欧洲人里不算太白皙的皮肤，也显得艳而不俗。一只手上涂了彩色的指甲油，而另一只手上叮呤当啷挂满了巨大的饰品，很是夸张。
　　美女一出现，林谦就如同使了凌波微步一般，瞬间和陆筱萌划开安全距离。陆筱萌对自己老板这种斯文败类的行为向来是十分不耻的。
　　夏琳看到林谦，立刻用她挺好听的嗓音笑了起来，还笑得异常爽朗。陆筱萌原本以为，若不是林少心情大好或者主动勾引，通常上一秒还在对其发情的雌性动物会在下一秒满地心碎。
　　然而洋妞就是洋妞，林谦非但没用用他零下273.15℃的眼神将其冰封于无形，还很热络地上去用鼻子以下下巴以上的部分在人家硬邦邦的颧骨两边各磕了一下，然后对着咯咯傻笑的夏琳用飞快的法语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两人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径直往楼梯口走。

　　作为老板煞费苦心安排的小炮灰，陆筱萌认为自己必须做一个敬业的炮灰。于是换上一副怨妇脸，黯然道：“谦谦，你带我来这里，就是要看你和这个女人肉麻的么？你恼我，想气我，我走了便是！你又何苦做这么些事儿啊？”咬唇，颤音，泪光闪闪。不信恶心不死你们，看你们还有心思调情！陆筱萌得意地想。
　　无言的尴尬——
　　陆筱萌不敢示弱，这说明他们的确是被她雷到了。
　　夏琳看看林谦，又看看陆筱萌，再看看林谦，把化了烟熏妆的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用尖利的法语对林谦说道：“这是什么？”
　　林谦转身，皱眉，看了陆筱萌半响，突然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轻描淡写道：“路人甲。”
　　夏琳顿时笑靥如花：“我也觉得像。”然后两人又浓情蜜意地跑了。
　　陆筱萌一头冷汗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完全没了对夏琳听得懂“路人甲”吐槽的心思。刚刚她一时嘴贱居然叫了“谦谦”！
　　而之前被林谦迷得七荤八素的俩丫头凑在一起，大声地窃窃私语。

　　百无聊赖地在一楼晃来晃去20多分钟，在两道炙热的目光追随下一件又一件洋装地试穿，还很不知廉耻地问了视线所及的二位几百遍感想后，林母终于粉墨登场。
　　“师母~~~”陆筱萌如同受到圣母的召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向林谦他娘。委屈！怎么不委屈啊，到嘴边儿的肉让林谦一个短信给叼走了，不小心顶着只有洗澡写文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光额头，一路飞飚自行车才到了咖啡厅，结果一口茶都没顾得喝上，又狠狠炮灰了一把还不算，沐浴在仇恨目光洗礼中等她老人家等得花儿都谢了……

　　“哟，萌萌也来了。”林母看到陆筱萌，眉开眼笑，“让我好好瞧瞧你这姑娘，不错，又养好了，白白胖胖的。”
　　陆筱萌牵动笑容的神经不听使唤地突突抽了几下。师母果然是师母，和她家宝贝儿子一样杀人于无形啊。
　　“嘿嘿，还不是林总关爱学生，呵呵。师母才是，人逢喜事，脸儿红润得跟三十四五似的。”马屁拍得林母受用非常，笑道，“你这丫头，一张嘴将来指不定把婆婆都收得服服帖帖的。对了，小谦呢？”
　　一听林母问他，陆筱萌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抓起林母的胳膊就往楼上拉，最好搞个捉奸在床。
　　“林总在楼上和夏小姐商量事情呢，我带您过去吧。”陆筱萌摆出一张三好学生的脸回答道，却还是加重了“夏小姐”三个字。话一出口只见林母笑着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不妙，赶紧笑嘻嘻地跑到林母身侧，挽着她上了楼。

　　“妈，你来啦。”林谦抬头看到自家老娘，五官舒展得就像任何一个孝子般。而陆筱萌就是他妈的丫鬟，完全被无视了。
　　“这位是夏琳夏小姐，法国设计师。”林谦朝林母介绍道。林母看到和他儿子并肩站着的这个衣着暴露妆容夸张的外国美女，完全没有表露出一般家长或惊讶或不满的态度，笑呵呵地朝她点了点头。陆筱萌愈发崇拜她了。
　　“CHARLENE，我妈。”好随意的口吻啊……
　　“伯母好，听谦说您是美人，先不信，今天见到，才知道，您真的很气质。”说罢又响起了她招牌式的咯咯笑声。
　　“又是个伶俐的丫头。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说什么美人！小谦，你到底在外头怎么跟人瞎说我。”林母高兴地两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陆筱萌鸡皮疙瘩洒落一地，妈呀，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如自己都没敢这么拍过马屁啊。不爽，很不爽。夏琳的中文在陆筱萌听来，怎么听着怎么怪异，短短一句话，愣是砍了N段，这风骚的女人是哮喘还是咋滴了，那么气短？还有林谦，你个少女or妇女or祖母杀手，这时候装什么柳下惠啊！陆筱萌怨恨地想。
　　就在陆筱萌腹诽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林谦奸诈狡猾的声音：“妈，夏小姐的设计在全国都是很有名气的，这次的婚纱我想就全权拜托她了。我对服装实在不大在行，就找了筱萌来一起参考参考。而且夏小姐不太懂中文，正好让筱萌给做个翻译。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筱萌讲，她会和夏小姐沟通的。”
　　陆筱萌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老板，但林谦再次成功忽视了在自己视线下许多的一道仰望目光。
　　“诶？萌萌不是学日语的么？怎么法语也很精通吗？”慈祥的师母把一个疑问句生生说成了陈述句。陆筱萌也只得硬着头皮傻笑。
　　“孔你七哇。”一听陆筱萌是学日语的，夏琳马上不忘自我表现一下，骄傲地用地道的法式日语和她打了个招呼，还有模有样地鞠了一躬。
　　孔你妹啊！陆筱萌欲哭无泪。
　　“妈，你也太小看你儿子的学生了，”林谦骄傲地对着自己妈妈说，“筱萌的二外是法语，比学了10年的英语还行。对吧，筱萌？”林谦媚眼对着陆筱萌那么一扫，陆筱萌顿时感到五雷轰顶，欺骗老年人也不带这样的好吧！
　　“我就说你这丫头脑袋好使！那就麻烦你替我多动动嘴皮子啦，小翻译官。”陆筱萌已经不知道怎么组织中文回复林母的话，只是点点头，又点点头。
　　“没关系，就当练习，不要有太多负担，反正CHARLENE也不是外人。”林谦继续火上浇油，然后对夏琳轻轻说了些什么，就下楼去了。
　　陆筱萌再也不敢背后骂那个混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