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41、师姐师姐

　　“师姐和陆瀚元为何还不到，晚我们这么久。”西沉的太阳已掩藏了光芒，仍然不见他们回来。

　　虞上闻忘了眼逐渐暗下的天色：“再等等吧，他们不及紫鹿的动作利索。”

　　辰时，宋云岚和陆瀚元才回到茅舍处，他们从篮子里取出几样果品及几坛酒，摆在一张竹桌上，桌子摆在院中，正对着顶头的一弯新月。茅舍的廊上挂了两个灯笼，飞蛾围着那两团光亮扑棱个不停。

　　木黎见师姐忙个不停，因为生疏又不知从何处插手，她便跟在师姐身后一声不吭的走着，师姐突然笑出了声，回头捏着她的脸颊道：“真像小时候，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好奇跟着我。”

　　师姐这一举动使她十分触动，像极了一个对自己宠爱有加的长姐，她羞赧的笑了笑，突然好想还能记起从前，记起与师姐间的点点滴滴。

　　宋云岚把果蔬摆了一桌，洗净四只绿玉盏，倒上清香的酒，招呼着另外三人道：“已经齐备了，都坐过来。”宛如奚尾山的女主人。

　　四人举着酒杯对着夜空的新月，无声的敬了一杯，各怀心思。

　　陆瀚元饮下一杯，拿起整坛酒摇了摇：“你们都太秀气用小玉杯，我不喜欢，我就爱用这个大的喝。”宋云岚道：“别饮醉了让他人不便。”

　　“师妹，你先我们到此，把前后看过一遍没有？”宋云岚转头问一直没有开口的木黎。

　　“只看了前面的溪水，其他地方还未曾去。”

　　云岚道：“那就明日再看吧，我替虞师兄把茅舍前后都种上了花草，哪怕秋冬季节也有许多绿意，师兄他太怕花草的颓败。”

　　木黎环视小院中的绿意，爬藤缠绕在竹栅栏上，覆盖的层层叠叠，“我以为这些都是师兄的手艺，原来是师姐。”

　　陆瀚元突然停下手中正饮的酒，看了眼宋云岚，爽朗的笑道：“还有我，那边的竹子是我种的，起初只有二十几株，如今都连成一片。”

　　木黎好奇道：“你们都住在这里？”

　　宋云岚：“虞师兄形单影只太寂寥，我们常来此陪他聊天下棋，后来就在此处住下了。”她的每句话都说的平和温柔，使人不易察觉其中的用意，却又句句想向木黎挑明立场。

　　木黎道：“真实的虞师兄确实不是外表看见的模样，他怕的东西很多。”

　　一直没有开口的虞上闻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宋云岚又问：“准备何时回天华洞？”

　　一阵清风吹来，把栅栏外那片竹子吹的簌簌响，“我暂且不想回去，等我办完师父嘱托的事后再决定。”

　　“师父？”宋云岚在嘴里念叨着，在江边时就对她口中的“师父”很不适应，一时以为师妹口中的还是她们共同的师父。

　　“我听师兄说，天华洞的师父待我非常好，我如今连他老人家都记不得，不想带着一颗空洞的心去祭拜他。”这是她一直不敢去启明山的缘故。

　　虞上闻理解她的感受：“不急，等你想去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其实师叔也不会计较你是否还记得他。”

　　“如果云霄师兄知道你还活着，一定欣喜若狂，你小时候最爱的就是他。”宋云岚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替师妹回想点滴：“你这一身本领，几乎都是金师兄在教你，他每每下山回来，必会为你带些好玩的讲趣事给你听，你围在他身边听的津津有味，你偶尔调皮藏在后山化成一株树木躲着他，金师兄就满山找，他几乎能认识后山的每一株树木，一眼就能看穿哪棵是你。”

　　木黎听着从前的事，因自己参与其中那些事就变得更有趣了些，转着手中的玉杯看着师姐忍俊不禁。

　　“他喜欢你，你还说长大了要嫁给他，真是年少无忧的年纪。”宋云岚捂着嘴轻笑着。

　　这句话对木黎和虞上闻的震惊可不小，仿佛茅舍外的溪水中降了一颗陨石。

　　虞上闻脸上有些不悦：“不要胡说。”

　　不知是不是多喝了两杯的缘故，宋云岚第一次和他对着来，笑道：“你又知道什么，师妹从小就跟在我们身边长大，她的事情你才知晓多少，不但师妹说要嫁给金师兄，金师兄似乎也曾有过这意思，哈哈哈……”她用笑声掩饰她害怕的、嫉妒的情绪。

　　虞上闻皱着眉头低声喝止：“宋师妹。”

　　木黎尴尬的笑道：“师姐，你也说了，都是年少无知的年纪。”

　　“你年少懵懂，可金师兄不年少。”

　　陆瀚元重重的把酒坛放到桌上，咕嘟一下咽了最后一口酒，嚷着：“这酒真难喝。”

　　木黎也起身道：“两杯也够了，我去院外走走。”

　　溪边有几分凉意，那弯新月映在安静流淌的溪水中，被圆润的石头撞的稀碎。虞上闻跟在木黎身后，他望着一言不发的师妹，心里有些失落郁结，那个背影就是当年的明裳，但她有时候的神情却又不是那个明裳。

　　“师兄，我要在溪中沐浴，你守着。”

　　“替我们两人守着。”宋云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木黎轻笑道：“师姐，你也来。”

　　虞上闻退至远处，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笛，笛声婉转缥缈，有几分悲凉。

　　宋云岚褪去衣裙及环佩，摘下云鬓上的珠钗，披散开浓密的青丝，纤细洁白的双足踩进冰凉的溪水中，激的她一哆嗦，对着木黎笑道：“师妹，快来，这水好凉。”

　　“师姐，什么都看不清，会不会有蛇？”

　　“你还在怕蛇？还跟从前一样呢，过来吧，我护着你。”

　　她和师姐面对面坐在水中的石头上撩着水，水声清脆，笑声如银铃。宋云岚突然问：“你会不会报前世之仇？”

　　木黎拍着水面，随意的回道：“会，一定会报。”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会被害，是意外或是蓄谋已久？”

　　木黎楞了一瞬，她一十七岁下山，二十岁被玉帝钦封地仙一职，三年间很少与旁人接触过，何况是“蓄谋已久”的仇家，她前世的死难道是场意外？

　　“你如今又重新出现在这世间，还把前世之死看得那么重要？”

　　“前世究竟重不重要，要等我想起从前记忆，那时候才说了算。”

　　宋云岚借着月色打量着水中白得发亮的木黎，婀娜纤细的身姿，那张脸与从前一样，笑起来双目依然明亮清澈，她却始终感觉到陌生和害怕。

　　她越是细看师妹那张俊秀的脸内心越是受着煎熬，“我该怎么办？她又突然出现，若记起前世，我该怎么办，难道再杀她一回？”

　　入夜就寝之时，木黎解下衣服，把玉葫芦和衣服都挂在床侧的一根红色木架上，见宋云岚坐在梳妆台前托着腮认真的打量自己，便问：“师姐，没有睡意吗？”

　　宋云岚笑道：“能再看见你，我真的很开心，想仔细看看你。”

　　木黎有些歉疚：“ 你们都记得我的过往，我却忘的干干净净，较之你们对我的感情，我的显得很苍白。”

　　“没事，不管你记不记得你都是小师妹。今夜我们同塌而眠，我想像小时候一样跟你枕同一个枕头。”

　　准备打地铺的木黎听见她的要求有些吃惊，又不好拒绝，点头道：“师姐不怕热吗？”

　　“不怕，我知道你身上凉凉的，对吧？”宋云岚微微笑道。

　　也解去衣服的宋云岚突然看见木架上的玉葫芦，十分好奇：“这个不像是佩饰，挺重的。”

　　木黎从她手中拿过玉葫芦藏到衣服里面，笑道：“这是我的续命水。”

　　“续命水？”

　　“师姐，睡吧，要吹灯吗？”

　　“吹吧，我有明茎草。”宋云岚在明茎草上施了一点法术，金色光芒从梁柱下悬挂的白色布带里散出来，照的屋内如梦如幻。

　　“我从没见过这个明茎草。”

　　“你从前也有，金师兄为你备了许多。”

　　木黎转头认真的问师姐：“金师兄是什么样的人？”“他，他是个十分出色的师兄，也是师父的得意弟子，你走后，金师兄接替你做了启明山地仙，启明山的名声比百年前还要重呢。”

　　“那虞师兄，又是什么样的人？师姐在奚尾山常住，应该与他走的更近些吧！”

　　二人都睡在地铺上，望着梁柱上垂下的明茎草昏黄的金光，宋云岚拉起她的左手，细声轻语道：“我喜欢虞师兄，喜欢了很多年，从你没来天华洞开始就喜欢。”

　　木黎的手颤了一下，和心里某根弦抖动的一样轻微，她顿时起了许多疑问，那相处的这些天，虞上闻跟她说过的话又算什么！

　　他们都在愚弄她对前世的无知。

　　师姐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木黎侧过身背对着她，陷入一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中，很快也睡下了。

　　待木黎熟睡后，宋云岚轻轻起身，她紧紧抓着师妹的一缕发丝痛苦而悲愤：“师妹，你的魂魄早就消散了，连尸体都荡然无存，为何还能重新转世活过来。你前世得到太多东西，谁都喜欢你，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师姐，只想留住我的容颜。我从你身上得到了永葆容颜的东西，离得到虞上闻还有一步，你为何又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