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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治水 ...

  •   第9章、治水

      康的舅氏离此处似乎不算太远,坐着牛车往东,也不过五六个日夜便到了。不算太热络的村落,只有百余户人家。老老少少加起来也便是四五百人,可村东之处却是紧邻着伊水。

      “此处便是伊水,莘土中最大的河流,伊水凶顽,五年里倒有三年在闹脾气,舅氏与族人深受此害。所以这次我带你来,便是想请玳设法,替他们寻一条出路。”

      康话声平静,可玳却仍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别的味道。这是莘土,便有子民也是莘民,可此人倒好,居然口口声声间一副替他的子民谋求福祉。所谓狼子野心,便是如此了吧?

      又或者……在康看来,这天下本便是他的。

      如同眼前的伊水,自他处奔涌而来,流经莘地,灌溉着这里,养育了这里,却也毁害着这里。最终他奔流而过,自有去处。可流经左右的莘民呢?庆幸着河泽的滋润?还是恐惧着巨浪在滔天?

      “君主,您已经在这里看了十天了。”

      自来到此处后,玳便立在伊水边上看着这来来去去,起先无人管她,可后来便连康似乎都在疑惑她为何一直看着这伊水,却无半点动作了。丛在一旁看着分明,心中焦灼,想来想去,虽可能会扰了君主的思绪,但他还是得提点:“君主,这里与莘都,很远。”

      一句话,终于唤回了玳的心神。回头看着个头已经比自己高上许多的丛,浅浅一笑,眼光扫过远处几个伸头缩脑的影子,略是好笑,却还是将散漫的心神渐渐的收了回来。

      她没有在河边发呆,而是带着丛在这附近的山野从林与田间乡头开始走动。没有康的吩咐,无人敢扰她,所以每次都只有丛跟着她。替她拿着笔,替她研墨,在无处可依的时候,跪在地上让她以他的背脊为桌,写写画画……

      初时,玳总是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可后来,她看到他脏兮兮的衣摆,心里无声的叹出了一口气。她不再在白天写什么,改成了晚间回到住处后,挑灯推演筹谋。丛起时不解,他一贯是听话的,君主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便是。直到一日,外面大雨滂沱,虽时雨纷飞,但雨势之下观河注水却是最合宜的时候,能看到平日许多看不到的东西。可君主却是没有动。她懒懒地在屋子里呆了好几日,直到雨势过去,烈日之下,连地皮都让晒干了,君主才又出了门。

      丛看到康的几个属下为此都撇出了嘴,可丛却笑弯了嘴角。

      他越发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君主,而君主似乎也知道了,会调皮的回头看他,丛的心头象是被灌进了蜜水,紧紧地跟着君主,一时也不想离开。

      在算算画画了足有一月后,君主终是把几十块画成的木板交给了康。让他找人把板上所绘的东西做出来。康逐一看过,大数的东西都与山中时见过的水车相仿。所以玳的想法,他也猜到了:“你认为欲躲伊水之凶,便是让两侧的居民往高处搬去,连田野也搬到高处,然后用这个引水之法,将低处的水引往高处,便于住民灌溉饮用?”

      玳点头:“康的舅氏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来到此处后,玳便发现此处的居住之处大多都是山坡之上,但屋舍却颇新,可见是近几年才迁的。

      康微笑:“不错,舅氏因此举措还得了啬夫的嘉奖,而本地之民也因此在近几年的凶水泛洪时,保下了性命。不过玳,你此法虽可引来水,但山地与平地的产量终究是不同的。舅氏未必也知将田地归于高处,可保收成。然,山里所种的粮一年下来却连平地的一半都不到。就算引水得利,产量能再高一些,却也终是不能与平地相比的。”

      玳知道,所以第二日,她引着康先来到了村边的伊水,然后顺着一处往西南而下,走势是自高往低的,而最终玳停下在了一片低洼的乱石滩前。此处原是有人烟耕地的,然数十年前因一场地陷山崩,落下碎石无数,此处便荒废了。

      康大概懂玳的意思了:“你想把伊水引到这里来,将这里围成内湖?”

      “对!”

      “围内湖做何?天若大旱,伊水都引不到水的话,这一个内湖能有什么用处?”

      康觉得此法不好,可玳却是笑得摇头:“内湖的用处可大了,养莲养菱皆可食,养下鱼苗,不过几月便能生下许多。这些难道不能补贴山地与平土的粮差?”

      康让玳说得怔住,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而玳却还有后语,指着这左右的两面山坡密林:“此地若还有下流之地,我此法便不敢想了,然此地虽之前受过地陷山崩之害,却也天然成了洼地。引水来此,不会祸害他处,又可滋养本土,岂非是它的天命?且,养莲养鱼之外,水土也会滋养这附近的山地。平地之所以会产粮高于山地,并非平地有多良,不过年久日长的水土根植所养罢了。鱼肥莲根菱草这些腐于水中,便能养地。而此地有了水泽,村人便是多养牛羊,也有处饮水。山坡上有草可食,便地洒下肥种,不出几年,山地的收成便不会比原来的水地差多少了。”

      *

      玳与康说这些时,身边只跟着丛一人。虽丛离得稍远,但君主说话时并未压声,所以丛还是听清了。只是在丛看来:“君主此法只适本地,若别处无这低洼,引不得内湖,该如何改良耕土?如何增产?”

      玳很高兴他能这样问,然:“你觉得我该把所有的方法都告诉康吗?”

      丛顿悟,瞬间脸上便盈满了笑,他就怕君主过于赤诚,把什么也告诉了那个康,君主知道不尽言就好。而他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些。说完,便下去忙他的事去了。

      出来的这些日子虽康想过派两个仆妇过来服侍,可君主并未应下。丛也不想让康的人来服侍君主,所以洗衣洒扫里里的外外都还是他在做。当然君主还是坚持自己洗衣,对于此事丛也无法相劝。君主是女君,衣服这类近身之物,他总是不便插手的。不过在那之外,丛却是不肯君主再做一些别的。

      看他在外面忙忙碌碌,玳很是有些叹气,丛的聪明也便到这样的地步了。若放着不管,一辈子他也就只能混个忠仆,那还是在她能一直体面活着的时候。一旦她若死了,若有不测,若际遇凋冷,那丛的下场便更凄惨了。

      是故,在过了两日,康过来与玳讲,诸物皆已备妥,只等安装时,玳便特意将丛安排在旁边在她研墨。康眼光扫过,略有些讶异,但玳就没看见,只低头书画,待稍时将手上安装的木板收工后,直接交给了康。

      康很满意,可丛却很不开心。康一离开,丛便急问:“君主便连这个也给他吗?”在丛看来,部件诸物让康的人来做没什么,如何组装放于何地却是不能随便告人的?否则……

      “否则什么?你来说说,我若把此事全告了康,会如何?”

      “自然是对君主不好的。如今他有事拜托,对君主自然礼遇,如一旦学会了,那还要君主干什么?”

      这是丛的真心担忧。可他说出来了,君主却似乎并不满意:“你只能想到这些?”

      丛惶恐,赶紧细想,抓耳挠腮了半天,才终是想到了一处:“他,不是莘人,若学会了这些,便宜了别处,是不是也会对莘地不好?”

      玳略是满意,但她仍问:“为什么别地好,就会对莘地不好?”

      这个丛倒有些明白!“诸侯王国总有纠纷,力强者自然处处便宜。可国为何会强?自然是民丰富庶,才能兵马强壮。所以民富,则国强。而若此法流于外族,别人好了,自然会对咱们不好。”

      道理说得粗了些,但理是没错的。然:“此时此地,我可有力能拒康之请?”

      这个……丛低头了,他再蠢也知道他与君主如今不过是变相的为人所质罢了,可:“奴不甘心。”

      “那,你觉得你家君主我,可是个会被人轻易欺负了去的?”

      丛立时扬起了头,看着君主狡黠的笑意,突然明白了。想问,但又似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但:“奴想不明白。”明明君主把方子主意、原图组图全给出去了啊,那君主怎么还说她没有被人真正的‘欺负’了呢?

      玳好笑,看看左右,执起了一个指头大小的木块,砸在了丛的身上,然后翻翻,又将一块丝帕,砸向丛,却因丝帐过轻,甚至没来得及砸在丛的身上,就掉落了。

      丛看之,似乎明白了,要是他记得没错的话,君主之前让康去做的器物皆是木造,看着有份量,但君主所制之物多是要承力转动的,天长日久,用不上几年就会坏掉,就得重做。甚至说遇力略大,便会损坏。看着是能用,用起来也确实能用,但真的好用吗?而且做一堆那样的东西花费并不少,若是用不上多少时候就会坏的话……那做了还不如不做呢!

      丛想通了,但想通的结果却是:“要咱们自己用,该当如何?”

      竟然还不算太笨,玳笑着勾手叫他过来,从桌上执起一板:“先把这上面的东西背会。”

      丛懵懂接过,看板上字样,不太明白:“君主怎的想起教奴数术了?”

      玳气得瞪他:“闭嘴,你还想让别人知道,我教了些什么给你不成?”说罢,眼风左右扫过,丛明了,赶紧闭口。但他实在不明学这些干什么?莫非君主是想让他学了数术,将来替君主管账不成?或许有可能。将来君主不管走往何处,身边总归是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帮着处理财帛之事的。想到此地,丛心安也欢喜。

      可紧接着,君主却又道:“此板,我只写了一份,你今夜就在这里背,何时背会了,背得入了心,刻进了脑,就当着我的面烧了它。”

      丛愕然,看着木板,突觉沉重。可他真的不明白!

      “君主,您到底要奴学什么?”

      玳心中叹气,却细思后又释怀了,丛便是这样的性子了,天份如此,苛求不得。更何况,作一个‘匠’太过精通心术,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凡事有三分呆气的‘匠’更能活得长久。释怀之后,便耐着性子与他讲:“丛,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作一辈子的奴,将来婚配,生下的也是奴。”

      别的奴如何,玳没那么多心思在意,然丛跟她数载,不拘大小细事照拂于她,玳不想他没个象样的结局。所以:“我会教你别人不会的本事,这样不管将来如何,你都有一条出路。”

      原来君主竟是这般想的!

      丛心头大怮,仆伏在地,久久不起。

      *

      自这天开始,丛便日以继夜地跟在君主身边学习,一块块的木板在君主的手下书写,被丛紧紧地握在手中,反复的默背,一字一句的刻在心起后,由君主扔进了身边的火盆。

      期间,康自然也来过数次,但并非提什么正事,只是带来些许时新的果蔬,闲扯几句罢了。

      对于康的这番行径,丛觉得:“此人定是不服,君主,奴想他定是找了名匠巧工,欲将君主之图改得更加利便坚固。”

      玳知道,但她想问丛:“你觉得,他做得对吗?”

      丛心里厌烦康,但若是从康的角度看来:“他定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或许在他看来,他留君主一命便是大恩,君主不肯全然奉献,是他大度来饶我们一命。这样算下来的话,君主奉上的东西,自算进献,他想如何用都是他的事。更何况,此人自负得很,必觉得世间能工巧匠无数,必可破解。所以,他沉得住气,风轻云淡的过来闲扯,以示气度。”

      玳轻笑,丛这次猜得很准了。但她更想让丛猜的是:“你觉得,他会如愿吗?”

      丛这次却未直接回答,他虽偏心自家君主,然世间慧者真的很多,他自生下便在王宫为奴,虽那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却看见了无数珍稀无比的瑰宝,尤其让王后调到君主身侧服侍后,更是世间奇珍看尽大半。那些工匠的巧思,真是世人万难明白的。所以,丛担心。

      玳知他担心,然:“你担心有用?”

      丛摇头。

      玳起身,行到了他的面前:“所以,不必担心。丛,这世间从无真正的第一聪明人。你能做到的,不过是将一术,修到极致。你花了无数倍的时间钻研,上天如何会不垂怜你?可若你心中永有懒怠,又怎能怪这世间没有让人可倚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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