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姚姚

1、第 1 章

　　在徐明雷的婚礼上，唐棠望着敬酒的两夫妻，觉得自己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快乐了，以后即使阳光射进她的心，那也只是退而求其次的不得已。她甚至想好她的余生大约都会在徐明雷不爱她的结论里怅然所失，外面的喧闹与繁华，是别人的，同她无关。运气好一些的话，她也许会学爱情小说的女主角，微笑着说：“我不是不快乐”。
　　唐棠爱了徐明雷很多年，她觉得这段感情几乎占据了她的一生，她自学校毕业出来就同徐明雷纠缠在一起，她每天的练习便是做选择题：A、他爱她；B、他不爱她；C、他爱她可没有她爱他多，随着徐明雷的态度，选择题的答案也随着变化。
　　王华曾经说，中华妇女几千年使得妇女半边天的努力，被唐棠一夕之间推翻，辛辛苦苦五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想一想，还补充说，不不不，你不是回到解放前，你是回到妇女裹小脚的那个朝代，徐明雷要是喜欢小脚，我瞧你会痛恨你母亲小时候怎么没让你裹小脚。
　　唐棠反驳，我才不会，过一会儿压低声音嘟喃，现在科学那么发达，去医院整形不就好了。
　　简直让人说不出话来。
　　爱情不会使人笨，但会让人失去理智。
　　假如徐明雷也喜欢唐棠的话，那两人就是在演一出言情剧了，可是徐明雷不配合，他是舞台上突然转身离去的男主角，剩下唐棠一个待在舞台中心，脸上由于收不回刚刚的甜蜜笑容，僵在那里。
　　可也不是没有甜蜜过，夏天两人去江边散步，徐明雷会给她买一个冰淇淋，上面淋着巧克力酱。徐明雷似乎特别会在唐棠对感情失望的时候给她一点甜蜜，虽然不多，可足够支持唐棠爱他两三年。
　　王华无不疑惑唐棠怎么就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这么多年。他曾经对唐棠说，要不你爱我吧，我再混帐，也不可能会让你这么伤心。
　　唐棠说，你不会使我伤心，可也不会让我开心。
　　王华与唐棠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很好，可不是爱情。王华皱眉说：“我都看过你穿开档裤的样子，脑中一点幻想都无，如何谈恋爱？”唐棠不甘亦弱：“你身上哪个疤我都知道，上一年级时，你还挂着两条鼻涕呢。”王华对唐棠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忿，虽然不能谈恋爱，可他还是爱她的，他从小就见不得唐棠落泪，他视若珍宝的东西，竟被另个人弃如敝履。
　　徐明雷提出分手，他说：“我们不合适。”唐棠真想说，哪里不合适？不合适我可以改啊。她沉默了半天，想像她要真说出这句话来，徐明雷的脸上一定会显出鄙夷的表情，她不能让他带着这样一个印象同她分手。
　　“好。”她点点头，“你要实在觉得我们不合适，那我们就分手。”
　　徐明雷很庆幸分手这么顺利，他有时候会怕唐棠的眼神，那里面是掩不住的柔情，开头觉得幸福，可后来只感压力，他拿不出同等的目光回报。
　　“还是朋友？”他犹豫地问。
　　唐棠觉得徐明雷真自私，倘若还可以做朋友，他为什么要同她分手。
　　“当然，如果你愿意。”她学不会对徐明雷发脾气，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面对着他便毫无底线，即使后退一步是悬崖，她也学不会对他说不字。
　　听到这个消息，王华顾不得唐棠的心情，欢呼三声，庆祝唐棠脱离魔掌。他曾经以为徐明雷就算不爱她，也要拖着她不放，没想到他竟还有放手的一天。
　　唐棠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并没有哭，大约心里也知道总有一天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还是觉得来得太快了。
　　徐明雷虽然说还是朋友，可到底怕唐棠会认为他旧情复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并没跟她联系。
　　直至他觉得安全了，他电话给唐棠，她平静地问他好，并不会第二天借故打回来。
　　徐明雷是艺术家，他有求于唐棠，他的作品送外国参展的时候，唐棠的翻译是最好的，她了解他，所以有我手写我心的理解力。
　　他说，我们现在是拍档。
　　人总是一厢情愿。唐棠在心里也会反驳，我可没对其他人这么上心。可到底没勇气说出口，她怕他会吓到，再也不打电话来。
　　拍档就拍档，总比陌路人好。
　　“你收钱了吗？”王华质问她，“他叫你翻译，你收钱了吗？”
　　“他说是拍档，不是客户。”唐棠说。
　　“拍档？他送展的作品及介绍册子里里哪一丝一毫写着唐棠到此一游的痕迹？”
　　唐棠沉默了，王华见她一日比一日沉默，突然不忍心骂下去，可见她如此的委屈自己，又气不打一处来。
　　徐明雷再有叫她翻译，唐棠学会不同王华说，省得他生气。
　　有一天，徐明雷请她吃饭，唐棠觉得心里那火苗又偷偷钻了出来，或者他觉得还是她最好？
　　他像从前一样的温柔体贴，唐棠恍惚之中觉得这中间他们并没有分手过。他还记得她饭后喜欢喝一杯拿铁咖啡。
　　喝咖啡的时候，徐明雷打了电话，同唐棠说，介绍个人给她认识。
　　唐晓晶，美术学院的学生，学绘画，穿一件大大的白色衬衣，露出脖子上银色的链子，链子的设计唐棠看见过，跟徐明雷一幅画里的一模一样。
　　“你们两人都姓唐，保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
　　唐棠心想，如果她同唐晓晶是一家，那她们的本祖一定是唐三藏。和尚都有后代，所以这世界才混乱。
　　徐明雷叫了杯牛奶给唐晓晶，解释说：“太晚了，喝咖啡会睡不着。”
　　唐棠低头看着自己的咖啡，她反正一向睡眠不好，不介意再失眠一次。
　　唐晓晶带了作品来，徐明雷说：“唐棠是个语言天才，你不用担心她会翻得驴唇不对马嘴。”
　　“晓晶是第一次参展，我不放心她找外头的人帮她翻译，所以想到你，你最了解人了。”
　　我了解你，可不了解你的女友。唐棠心想，再同徐明雷接触下去，她会得人格分裂症的，嘴上说的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
　　她借故上洗手间给王华拨了一个电话，请他立即来接她。
　　王华怒气冲冲地过来接她，唐棠跟徐明雷他们道别，徐明雷悄悄跟唐棠说，你的男朋友看起起脾气真坏。
　　唐棠微微一笑，她同徐明雷提起王华不下百次，他以前亦见过他一面，而现在他竟然不认得他了，他丝毫没放她在心上，对她的事情她的朋友一点都不关心。
　　“明天把你女朋友作品的样品送到我公司来吧。”唐棠说，“你们再坐会儿，我先走了。”
　　王华开着车，唐棠坐在车里不讲话，到了家以后，唐棠还是坐在车里，过了半晌说：“我如果能爱上你该有多好啊。”
　　王华望着她上楼的背影，突然觉得辛酸。
　　那天以后，唐棠大病了一场，无故地呕吐，发烧，调节了好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
　　王华劝她得锻练身体，这样风吹草动就病倒哪里行。
　　刚刚夏天到了，唐棠便报名去学游泳。那教练姓杨，严格认真，唐棠要是动作不到位，他会骂人。
　　某一天唐棠在一排档碰到杨教练，他竟然跟王华在一块儿喝酒。问起来，他竟是王华的高中同学。
　　王华笑说：“原来唐棠口中的魔鬼教头就是你呀。”
　　唐棠狠狠地瞪了王华一眼，杨帆不好意思地笑。
　　然后他就介绍了别个教练给她，熟了就不好意思骂，他说，不骂，怎么可能会学得好游泳。
　　但他会偷偷过来看她上课，唐棠看到了怕他不好意思，装着自己看不到。
　　唐棠白天上班，于是晚上去学游泳，杨帆说顺路，时间又刚好，每天晚上都送她回去。
　　那天参加完徐明雷的婚礼后，唐棠一个人去游泳，没想到脚抽筋，慌乱之下站起身来，一个不小心，脚一滑，生生地撞到泳池的边缘，唐棠坐在浅水区里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杨帆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唐棠坐在水中落泪。他不敢打扰她，待她哭个痛快以后，才装做碰巧遇见，问她：“怎么了？”
　　唐棠不好意思地擦干泪：“抽筋，然后扭到了。”
　　已经是夏末了，风吹到身上已经有点凉意，唐棠伏在杨帆的背上，他背着她回家，唐棠可以嗅到杨帆衣服上的太阳味，她觉得踏实。
　　心里有个人向她挥手，同唐棠告别，她说，夏天过去了，她得走了。
　　刚开始的时候，唐棠老改不过口来，叫杨教练，叫出口了以后，自己又不好意思地笑。杨帆觉得她真可爱，渐渐地他希望每天能看见她的笑容，一日不见她，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事情没有做。
　　两人都爱吃甜食，杨帆带她去吃冰淇淋，一家又一家，天气凉了，她爱吃却吃不了太多，于是他拿过她吃剩的甜筒，两三口解决了，牵着她的手散步，说，怎么这么冰？他认定她身体太虚弱，想着法子教她打网球，慢跑。
　　王华也带着女朋友过来，四个人打完球，吃点东西，闹一阵子，时间过得安静而快乐。
　　杨教练说，她是他生命里的糖，有了她，生活幸福甜蜜。
　　唐棠一愣，低了头，抬起来的时候微笑：“有个甜牙齿的男友真是好。”
　　徐明雷有一天电话找唐棠，问她，今天有空么？他有事情找她。
　　唐棠抱歉地说：“今天不行，跟朋友约了打球。要是急事的事，你先把资料送过来，但是我得到这周五晚上才有空。”
　　徐明雷微微有些失望，挂了电话跟老婆说：“商人到底是商人，利益第一，朋友不朋友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唐棠没听到这话，即使她听到这话，大约也只会一笑而过，快乐其实并不只在徐明雷身上才找得到，她是杨教练生命里的蜜糖，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是杨帆的蜜糖，她还是她自己的甜心。
　　杨帆满身汗地下场，问她：“微笑什么呢？”
　　唐棠递了毛巾给他：“你怎么能打得这么好呀。”
　　杨帆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唐棠转过身去偷偷地笑。
　　王华在场地里叫：“你们俩搞什么呢，还不上场？”
　　唐棠推推杨帆：“来吧，杨教练，咱们杀王华他们个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太阳笑眯眯地照在他们的身上，生活甜美的像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