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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吊梨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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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了几日的暴雨,天地间闷得像是被锁在壶里,被暴雨接连洗刷数日的树叶低垂着沉重的脑袋,在夏日的烈阳下泛着油亮的新绿。
草屋上垂下的草帘浸满了一块块暗色的湿痕,边缘处还在嗒嗒滴着水珠。草帘被卷起,原本细碎的闪光一下子填满了整间草棚。
张小白拾了块湿抹布用力地擦着桌子,远处的山脉绵延至眼前,一条明亮的大路通向这间粗陋的草棚。
这是一间坐落在乌川的破旧茶肆,专门接待一些来来往往的江湖人,门前摆了一堆歪歪扭扭的桌子板凳,江湖人从来不在乎这些,他们来到这如行云流水般匆匆的来,匆匆地过。
连下了几日暴雨,虽时常有人来这避雨,但茶肆的生意还是惨淡了几天。
“小白!”一声呼唤将他从思虑中抽身出来。
他一手挑起湿抹布,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茶肆老板是个半拉老头子,他用下巴点了点,将手里的托盘递到小白手中,托盘里有一个茶壶和一叠点心。
“这是那个角落里的客官点的茶和点心,你去给她。”
张小白接过托盘往角落里看了一眼,那是一个一身简易打扮,看不出模样的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谢小慈将手上的斗笠取下,在地上抖了抖水珠后靠在桌边,点心呈上后,她用指头捏起一块,放在嘴里百无聊赖地嚼起来。
她的脸颊上有一块新鲜的伤痕,泛着红,像是被树枝刮的。
张小白看着那一张脸不禁愣住,那张脸苍白清秀地就像刚下过雨分明的天,不见一丝云雾的阴霾,也不见丝毫阳光的喜悦。
谢小慈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侧过眼睛。
于是张小白又见到那一双琥珀色似的瞳孔,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下一刻那双琥珀闪了闪光。
谢小慈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张小白搓了搓手走到谢小慈面前道:“客官可是有什么事?”
谢小慈抿了口茶,垂下眸子,在桌子上放了块碎银。
张小白有些惶恐,忙推辞道:“客官这太多了......”
谢小慈却摇了摇头,只淡淡道:“茶钱我会另付,这银子是我买你帮我做件事。”
张小白有些纳闷,手里的抹布都没拿稳,掉落在地上。
面前的人扯了扯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张小白咽了口口水,正色道:“客官,想要小的帮您做什么?”
谢小慈蹙了蹙眉,两只手夹着一块绿豆糕靠在嘴边,“这间茶棚来往客人大多都是江湖人,我只想你帮我打听一个消息。”
绿豆糕没有咬一口又被放回了盘子里。
“听闻终风山庄最近招了一个胡人,我要你帮我打听打听那个胡人的来历。”谢小慈眼睛微微移动,指尖落在桌子上指向的方向正有四个持剑少年围坐在一起。
张小白心领神会,半张着口点了点头。
他在坛子里抓了把瓜子放在盘里端去那四个少年的桌上,四个少年先是愣住,然后笑呵呵地回应,然后接着发出细碎的讨论声。
片刻后,茶杯里的倒影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谢小慈放下茶杯,抬眼瞧了一眼张小白。
张小白用袖子擦了擦谢小慈对面的凳子,凑过来小声道:“我听那几位少侠说入终风山庄的胡人叫做罗歌,这个人曾经在流云塔的群英会上用龌龊手段击败了千机门的于聪,而且还害的于聪不能再习武。这件事情不知道被谁捅到了千机门,现在正闹得厉害呢!”
罗歌?谢小慈捻了捻指腹,回想起群英会时自己跟那个胡人相对的场景,连绵的小鱼,还有萧萧的落叶。
谢小慈停止回想,抬头朝张小白温和一笑,将桌子那枚碎银推到他面前,“谢谢你。”
张小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银子收起来,他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问道:“不过我有个问题,客官怎么不自己去问?还费了一块银子。”
谢小慈脸上掠过匆匆地神色,她丢下几个铜板,起身提起斗笠带到到头上,只留下一句:“不方便。”
“茶钱可以不用......”张小白匆忙站起身,却见那个瘦削、竹叶一般的人已经逐渐走远了。
红豆在簸箕中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苍术在太阳下打着哈欠,忽然一粒红豆从簸箕边缘滚落,滚到苍术的脚下。
他立马清醒了起来,弯下腰将那粒红豆捏在指尖对着阳光看了看。
红色的豆身上有一个小小的黄色的结,在两指之间挡住了刺眼的太阳。
闻人语掏出一个木匣放在桌上,朝对面的人推去。
他的旁边依旧是吊炉,这次里面煨着的是雪梨汤。
炉盖砰砰鼓着热气,吐出一些白沫来。
闻人语不紧不慢地擦着桌子,一边懒洋洋问道:“终风山庄与千机门之间的事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对面的人却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闻人语像是习惯了一般,不耐烦地蹙了蹙眉,降低了音调凑过去问:“你打算把那女人藏在我这里多久——”
温逐生眉心一动,笑道:“待事情结束你有功三分。”
闻人语低垂着眼眸磨着墨,看着温逐生将推至眼前的木匣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信纸,他无奈一笑。
“真不晓得你用了什么法子,让高长风那个老匹夫把罗歌那个祸患招揽入终风山庄。”
“内奸。”温逐生打开一个信封,淡淡道,“我要让整个不秋盟与终风山庄分崩离析。”
说完,他的拍在桌子上,移开后留下一枚小小的玉制叶子。
闻人语眼睛定住,他认识这枚玉叶子,正是种玉门专属的暗器金玉叶。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招颇险,你要小心行事。”
温逐生将那叠信封在手里抖了抖,凛色道:“只靠这些文书是不够的,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高长风的真面目。”
“哪怕不择手段。”
吊炉发出剧烈的尖啸,被湿布盖住湮灭在其中。
闻人语在白色的水雾中瞧见温逐生青山似的眉毛,只淡淡道:“你这倒让我想起,有人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吃两家饭,你要当心啊’,我把此话转赠给温楼主。”
温逐生的面容陡然凝住,像是经久不化的冰河。
闻人语乘胜追击,看着温逐生肃然道:“她回来了。有人在乌川境内看见她。”
温逐生沉默不语,霎时间抖了一下,像是有层层的落雪洒下来,带他回到温暖的春天。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只道:“她,是谁?”
闻人语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用勺子搅了搅吊炉里的梨汤,灼热的汤汁溅到温逐生的手上,他的手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草来闲人。”闻人语回了一声。
“你不打算告诉她?”他似不死心地接着问。
温逐生沉默了一会,继而摇摇头,“让她做自己该做的事吧,不要在因为我受累了。”
闻人语瞥了他一眼,下一刻一碗烫手的梨汤被重重放在温逐生面前,里头泛着白色的浪花,梨片沉在汤底,香味即可飘出来。
“你干脆下辈子做个梨,我首先就把你炖了。”他咬着牙道。
温逐生只淡淡地笑,汤匙触及到汤碗的碗底,硌着一块厚厚的梨片。
“我下辈子要做一棵树,这样,有鸟飞累的时候可以停在我的枝丫上歇一歇。”
闻人语愣住,想起温逐生的身体,现在只想打自己的嘴,他皱起眉头匆忙道:“瞧我这张嘴说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我这个脑子才是个梨。”
温逐生微微勾起唇角,看了一眼闻人语,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木匣,只道:“这些日子,多谢。”
闻人语面露颓色,还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他喝了口梨汤,只一会觉得太酸,一会觉得太涩,找半天也没找到调味的东西。
“我们之间,说什么谢谢。”他抬起头道。
温逐生松快一笑,指了指手里的梨汤,“我指的是这个,梨汤。”
“该死。”闻人语双手撑在桌面上,提起毛笔刷刷写着,头也不抬道,“你且多喝些吧!”
......
郁林,流云塔。
贺谆方才处理完塔内的事物,马不停蹄赶到书房书信,却在回廊里看到一个急匆匆的小弟子。
“塔主。”小弟子看到他,先是气喘吁吁地行礼。
贺谆面色一变,还是先招手示意小弟子起来慢慢说。
小弟子没先急着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递给贺谆。
贺谆疑惑地接下木匣,在手心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他不禁睁大了眼睛。
木匣里放的正是流云塔失窃的传世宝物——七星眼。
他努力平复了内心的激动,慌忙问向交给自己这个木匣的小弟子:“这是何人送来的?有没有留下姓名,现在在何处?”
小弟子摇摇头,只道:“我是在门口瞧见的,当时只看见这个木匣,没有半分人影。”
贺谆正要谈起,却发现自己忽视了在木匣中的七星眼之下,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他赶忙把纸条拿出来,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明日子时,流云塔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