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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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陈昭绾闻言，忽的笑了，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栓，外边的雨立时便打了进来，淋湿他一片衣角。他却也不在意，只看了看便又阖上了。
那夜色和风雨中夹杂着几声马鸣，不那么明显。
陈昭绾带着笑意走回桌前，道：“也该走了，不枉我们等这么许久。”
关清冷眼看他，哼哼一声道：“你只剩下三成功力，能作甚了？”
他虽如此道，却也暗自戒备。
陈昭绾端起杯子抿了口，轻声道：“纵是只剩三成，也足够杀一个大夫了。”
他说的仿若毫不在意般，关清却一下绷紧了身子，暗暗扣上腰间一只口袋。
“你虽没吃我近日来给你的药，可你想必不知，我与你相处多日，早下了别的药物，你若是现在运气，必然疼痛不已。”关清说着，却仍不敢放松，紧紧盯着面前之人。
一时两人都不言语，唯有烛火时不时跳动一下。
陈昭绾皱了皱眉，跟着道：“那又如何？我先杀了你，再找解药也是一样的。”
关清张了张口要说话，陈昭绾却先一步抢着又道：“今日清静得很，不止是他走了，你那小师弟不也早已不在此处了吗？”
关清闻言，面色一变，却也不答话。
“你今早便把冯渠骗出去，想来是已算好这些，可你又怎知我便找不着他？况且……你自以为把他骗出去便好，可若是他自己觉着不对寻了回来又该如何？”
关情一听，立时一愣，反驳道：“那小子从不敢违背我，怎会……”
陈昭绾笑了：“关心则乱，哪里管得违不违背？我瞧他很是着紧你，别的事便也罢了，事关你安危，他必要回来的，到时我便连他一起杀……”他话未说完，关清便猛地站起，面色铁青地道：“这客栈里那么多人，你也敢？”
陈昭绾一愣，跟着便大笑起来，直笑得捂住肚子，道：“关大夫，哈哈……你道我是菩萨吗？”他笑着，坐下轻轻叩击桌面，“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一样，多些又有何分别？”
关清紧紧握拳，心中警铃大作，正待伸手去腰间口袋中，却听陈昭绾叹息般地道：“关大夫，你还是乖乖坐着，别动得好。”他手上一抖，只觉这声音出奇得危险，抬头看向陈昭绾，却见那人眼里一丝笑意也无，正冷冷地看着他。
关清浑身像是坠了冰窟，冰冷的汗水直直从背脊滑落，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直到这时他才觉着，自己先前是小看了眼前的这个青年。
陈昭绾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纵是带着笑，也从不曾带着暖意，他甚至不屑于欺骗，只是认真地谈论着今夜客栈里所有人的生死。
他并不担忧自己的功力剩下几成，他也并不害怕曾服食了什么药物.
他不畏惧死亡。
想到这，关清似乎一下丧失了全身的气力，他把手收回，默默地不再言语。
“……你不是想知道‘锦瑟’的事吗，我便告诉你也无妨。”陈昭绾淡淡地道。
关清自嘲地笑了声，道：“怕是我现在不想知道也不行了。”
“……当年有一户姚姓的人家，也算是钟鼎之家了，家主甚喜收藏些字画珍玩……”陈昭绾笑了笑，“其实我对这些却是不懂的，觉着看来都大同小异，可有些人却爱煞了这些，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你可知晓，当年曾有一副据称是绝顶之作，叫做‘人间炼狱图’？这姚姓的人家便藏有这幅真迹，很是难得。”
“可不久后，姚家便因这幅绝顶之作，惹来了杀身之祸……”
清翎六年，七月。
这日正是灯会，街上热闹无比，风流公子，美貌娇娘俱是来看灯猜谜，众人喜笑颜开，点点灯火在夜间更是叫人心动不已，湖面上波光缀着女子的长裙，更添几分丽色。
此时离灯会不远的一处小巷子里，有一少女立于一边，面前几步远处站着个中年人，一脸的不耐，正自摇着折扇，道：“你方才说，有人托你带话？”
那少女不答，却笑了一声，看着那中年人道：“不如我们一起逛逛灯会如何？”
那中年人闻言，略有些不解，面上不耐之色渐深，喝道：“谁来同你玩闹，你方才不是说有人托你带话，你便快些说了……”他说着，忽的一停顿，上下打量那少女，见她面目清秀，眉眼弯弯，虽非绝色，却也叫人心动，不由便起了他念。
那少女似是知晓他所想，上前一步道：“怎样？我们一起去玩会儿吧。”
那中年人听这声音心头一痒，见四下无人，便笑着又走近一步，道：“原来不是有人带话，是你要和我说话啊，哈哈……”
他正伸手朝少女的臂膀拉去，却见她目中寒光一闪，忽的欺近一步，劈手朝着那中年人肩上大穴点去！这一下出手极快认穴极准，加之两人离得又近，那中年人毫无防备之下，不由大惊失色，纵是他武艺不弱，此时却也一下着了道！
那少女一击得手，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伸手扶住他，柔声道：“哎呀，这位爷怎么了？莫不是喝多了？”边说着，边扶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巷口人群见了，也只当做是寻常玩乐，无人在意这情景，两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人烟稀少处。
那中年人心中打鼓，急道：“姑娘，有话好好说，在下究竟是何时何处得罪了你，惹得你生气，你大可向在下说明，不必动手啊。”
那少女闻言便笑了，这一笑如花开般，一时晃得那中年人如入五里雾中，跟着却听她道：“你果真不记得了？”她说着，自靴中掏出把匕首来，猛地伸手点了那人哑穴，另一手抽出匕首，一刀狠狠刺在那中年人左臂上！
这一刀下去，那中年人立时疼得双眼金星直冒，却苦于无法出声，一个字也吐不出。他额上冷汗滑落进双眼，脚下跟着一软，立时跌坐在地，抬头惊恐地看着那少女。
不，或许不该说是“少女”了。先前的声音，虽是柔软动听，却清俊冰冷，中年人疼痛中仍能分辨出，面前的这人并非女子，而是个扮作女装的少年人。
那少年见状，缓缓蹲下，冷笑一声，拂去那人额上汗水，靠上前去凑近了，贴着那人耳畔道：“那……你可还记得姚家的人间炼狱图？”
那中年人目中先是茫然，跟着便是恍然大悟。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只见此时少年手中的匕首，已捅进他腹中……
少年将手中匕首转动一圈，看着面前中年人满面痛苦地倒下，他蹲下抬手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后站起，擦了擦匕首所沾血迹，将之放回锦靴中。他看了眼地上尸首，又自怀中掏出本薄薄的册子来，伸手翻开似是在找寻什么，直到一处停下，对照着地上那人的面容，确认后撕下这页，猛地运劲将之捏碎，纸片立时便纷飞不见踪迹。
“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地下的死尸圆睁着双目，似是在看着小巷上方仅有一线的天际——
灯火朦胧中，少年掸了掸衣衫，转身走出巷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的举止如同真正的少女般，裙摆在微风中划出一个小巧的弧线，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三个月前，姚烬绾同陈天望提了碧水云天的事，问他能否以此为名开设门派，陈天望琢磨了会儿，道无妨。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这小子怕是又在想着报仇之事，想要借这名头来试试水，他虽不赞同，却终究念及两个徒弟的心思，遂也任他们去了。
好在陈天望这些年行走江湖虽是浑浑噩噩，故交却也不少，总有愿意帮手的人。听闻了这事，荆四娘便同她结义干姐姐荆红雪一同来商讨了一番，这两人本是僐水的，为了给碧水云天撑场面，竟说是从那处出的师，险些叫陈天望笑得打跌。
没过几天，姚烬绾便真弄出个门派来，道是碧水云天。
晓衾问他：“如今有了个安身之处，你却弄出个门派来，要出什么幺蛾子？”她心里终究是担心姚烬绾为了报仇不择手段，若能手刃仇人也便罢，只怕要伤人伤己。
姚烬绾却对荆四娘他们道，门下弟子无需多虑，想进的便收，不用为这事劳心。
几人闻言俱是一愣，荆四娘疑道：“什么人都收吗？”
姚烬绾点头道：“先不要大张旗鼓，待我过些时候去江湖上走一走再论，如今自是只管收些不顶用的也罢，让他们做些杂活。”他心中想着要去找当年那些灭门仇人，这事晓衾自然不赞成，道：“你这不是引得那些仇家寻上门来吗？”
姚烬绾却笑了，道：“还怕他们不来呢，正要引他们上钩。”
晓衾听得连连摇头，道：“你也太莽撞，莫说是现在，便是再练十年功夫，你也总不会是天下第一吧？你功夫连我都不及，若是仇家厉害，你要怎么办？”
诚然，晓衾似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与姚烬绾一同学武，竟是她学得更快些，连陈天望都道这是女子中万里挑一的，实是不可小看。姚烬绾本不愿承认，可几次与她比试，都是输得一败涂地，遂也只得服输。晓衾却说，那是因他自小体弱，如今方养好了些，又遭逢……说到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略了去，心中难免有些闷闷的。
晓衾忙将这话头岔开，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道：“且不论这个，师父最近又有些不对劲，我瞧着似是犯了老毛病，也不知怎生是好。”
姚烬绾闻言，也皱眉：“师父这病是练功不慎所致，我们功力又不如他，知晓的也不多，就算想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前几日托了四娘去找大夫，也不尽如人意，那些大夫都是不能当真的，治些小病倒也成，师父这病他们却使不上手。”
“也罢，走一步算一步，但愿师父吉人自有天相吧。”晓衾叹了口气。
姚烬绾却撇撇嘴：“他这么厉害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们两个也练了那功夫，日后指不定比师父更凄惨百倍……”他话未说完，晓衾便拍了他脑袋道，“打住、打住！这可说不准，再者师父教我们武功，你也不可这么无礼，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是，知晓啦，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姚烬绾点头应道。
晓衾紧皱的眉头这才稍松了些，微笑着看走在身边的少年。
姚烬绾如今已长得和她差不多高，加之这两年来陈天望对他们照顾有加，一时又同当日在姚府上那般吃喝无忧，自是比起先前病怏怏的样子好了不少，不由叹道：“小公子如今也算是长大了……”
姚烬绾闻言，心中一动，转头看晓衾。
她这些年却无甚变化，仍是和姚府中一般样，眉目间带着笑意，端着果盘轻盈地走过回廊，走过府中养着锦鲤的池塘，走过爹娘的门前，一直到自己的居所，叫着自己小公子……仿若姚府尚在。
想到这，姚烬绾只觉眼中有些酸涩，忙低头晃了晃脑袋，将这酸意压了下去。
晓衾轻柔的声音又响起：“是累着了吧？早和你说不能没日没夜地练武……”
姚烬绾垂着头，轻声道：“姐姐……”
晓衾一愣，转头看他，却见姚烬绾目光躲闪着，跟着她又有些惊疑，道：“你怎么……”
“小时候不懂事，可如今这么大了，怎能还不知晓？”姚烬绾吞吞吐吐地道，“爹便不说，也是怕惹得娘亲伤心，其实娘亲该是早知晓了吧。”
晓衾不由停下了脚步，看着姚烬绾，笑道：“你也是个古灵精怪的，这都猜出来。”
“全府那么多丫鬟，只你一个是服侍我的，且姐姐你吃穿用度自与旁的不同，心细些的自能觉出不对来，我打小和姐姐玩到大的，自是一清二楚，况且……”他顿了顿，终于转头看着晓衾，“你长得与我这般像，我又怎会毫无所觉。”
晓衾楞楞地道：“像吗？你从小便像夫人，又怎会……”
姚烬绾忍不住笑道：“姐姐的眉眼和我最像，俱是有几分爹爹的神气，只是我更多了几分娘亲的样子。四娘和红雪他们初见我俩，便当我们是姐弟呢。”
这话一说，晓衾也笑了，说是难得地犯了糊涂。
话方毕，晓衾心中忽的闪过个念头，猛的拉住姚烬绾，问道：“你说……我们真是很像吗？有多像？”
姚烬绾见状，笑道：“眉眼是一个模子的，只姐姐你长我几岁罢了。”
晓衾缓缓放开他衣袖，心中的念头渐渐明白起来，她看了眼姚烬绾，道：“今日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息，不要整日练功，闲下来也该玩些别的……”说着便又放柔了语气，“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时，多半还是成日玩乐的。”
姚烬绾点点头，转身离去，心中却想着：还是去练武吧，不然又该被她比下去了。
晓衾想着自己的那念头，越想越觉得能成，遂也急急忙忙地去找荆四娘。
待到半月后，荆红雪找到姚烬绾道：“碧水云天已招揽了不少人了，四娘出力不少，可你这门主却没露过脸，门中的弟子对你多有猜疑，不如你寻个时候去看看？”
姚烬绾一想也对，可对晓衾言罢，却见她犹豫了会儿，拉着姚烬绾道：“你来。”
姚烬绾见她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笑道：“怎么了？”
晓衾带着他拐了几个弯，进了荆四娘的书屋，平日里他们倒是多聚在此间。
只见荆四娘正坐着饮茶，见了两人便笑道：“可算来了。”
姚烬绾来回看那两人，看了半天看不出玄机来，皱眉道：“你们做什么呢？”
晓衾拉着他在一边坐下，自己却转去屏风后，姚烬绾转头看荆四娘，荆四娘笑道：“你姐姐和我学了门手艺，她如今青出于蓝了，定要给你瞧瞧。”
姚烬绾一听，便放下心来，道：“原来如此，直说便是，我还道是遇上麻烦。”
两人闲聊着，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便见晓衾自屏风后走出。
姚烬绾抬头一看，一时愣住，指着她说不出话来，跟着转头看荆四娘，却见她已经笑得俯下身来，“哈哈……哈哈！我便说这可不有趣吗，瞧你弟，傻眼了吧……”
姚烬绾站起身，走过去上下打量，面前那人正是晓衾，只见她如今一身男装，面上不知涂抹了何物，将面容略加修饰后，竟俨然是自己的兄长般，眉目极相似，只长了他几岁，看来反倒显得儒雅了些，不由啧啧称奇：“……我该叫你哥还是叫你姐？”
晓衾神色一动，目中透出些笑意，她咳嗽了几声，一手压着喉咙处，过了会儿，开口道：“可不是吗，为了学这个，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呢。”那声音听来竟活脱脱是个男子！
姚烬绾看得哑口无言，末了拱手道：“佩服。”
晓衾看着他，忽的叹了口气，转身对荆四娘道：“我们先回去，你自坐吧。”荆四娘尚乐不可支，摆摆手便去倒了杯茶喝。晓衾便拉着姚烬绾出了书屋，一路走着道：“一直以来，姐姐都没求过你，只这回，你一定得听我的。”
姚烬绾闻言，不解道：“何事？”
晓衾一边走，一边轻声道：“……你看我扮得怎样？”
姚烬绾忽的停下脚步，直视她道：“很好啊。”
他心中隐隐有了些沉闷的预感，就如同当日在姚府的井中爬上时那般。
晓衾转过身笑了笑：“那……我功夫是不是比你练得好？”
姚烬绾皱了皱眉，道：“……是，不过这事太危险，我不能答应你。”
“你不是说了吗，我和你是一个模子的眉眼，所以只得我来扮才行，而且……你也得学，往后我来教你，你要学着扮作我的样子，这样……”
晓衾的话未完，姚烬绾已一掌拍在回廊的柱子上，沉声道：“不行！碧水云天本就是个靶子，你毕竟是女子，一不小心就会露馅，到时候……”到时候，就是把晓衾置于险地里，也许寻上门的仇家比她更厉害，也许她会面对江湖人的责难，也许……再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已经无法承受。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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