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孤**柔

113、第六章

　　第六章

　　清翎二年，十二月。河福。
　　晓衾拿着一包粉末，缓缓将之融进面前一盆水中，待过了会儿，转身拉过姚烬绾，一手拿了些盆中物事，一手托起姚烬绾面颊，轻轻将之涂抹其上，慢慢地，那张脸便变了个样子，不复先前清秀俊美，反而增了些枯黄斑痕，看来很是平常。
　　晓衾略顿了顿，又拿起包粉末，缓缓抹在姚烬绾鼻梁处，只见原本秀挺的鼻梁一下变得暗淡无光，整张脸一下较之先前又丑了几分。晓衾这才放下手，笑道：“这才好，可不能叫人认出来了，呵呵……幸好我这手艺还未放下，不然可真不知怎么办好。”
　　姚烬绾拉过一边的铜镜看了眼，也不由笑道：“姐姐好功夫！”

　　晓衾将他鬓发放下，弄得凌乱不堪，又将盆中物事抹了些在他发上，那乱发立时纠纠缠起来，姚烬绾看了乐道：“这已是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了，姐姐，不用再加了。”
　　晓衾退后几步看了看，点头道：“是了，一会儿换身衣衫便能上路啦。”
　　姚烬绾笑道：“姐姐还未装扮过呢，却是要扮作什么人？”
　　晓衾叹道：“我得扮作个卖艺的，却不能与你一道，你先出了城，我一会儿便跟来。”
　　姚烬绾站起，微有些焦急地拉着晓衾道：“可我怎知哪个是你？”
　　晓衾笑道：“你出城后，便坐在官道边等着，我自是会来寻你，到时自然认出了。”
　　她笑着将那盆物事尽数倒在破庙草堆中，推了推姚烬绾道：“快去吧。”
　　姚烬绾应声便走出几步，过了会儿又回头看看，见晓衾笑着，心中稍安，便道：“我先去了，姐姐自己小心，定要来啊！”他说着，便出了破庙，不再回头。

　　河福城外便是一片荒凉，说是官道，其实也只是条小路，看来破败不堪，姚烬绾坐在一边的杂草中，过往路人偶有扔些银钱给他的，他也不去捡，只是坐着。此时天已很冷，他身上衣衫褴褛不能御寒，不由有些瑟瑟发抖，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可晓衾却还不曾过来，他生怕一会儿晓衾来了要寻不着，只得强忍着。
　　姚烬绾朝手中呵着热气，缓缓蜷缩着，过了会儿，眼见那边城门处似是出来个人，他抬头看了看，见是个形容狼狈，蓬头垢面之人，不由有些焦急，站起朝着城中张望着。那蓬头垢面之人走出后，本是要往官道去，此时却忽的走到姚烬绾这边，上下打量他一番，叹道：“你看着也可怜见的，该又是哪个无家可归的吧……”
　　这人说着，竟自褴褛衣衫中掏出些吊钱，递给姚烬绾道：“拿着吧。”

　　姚烬绾一愣，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待细看这人，更是笑道：“你自己不也没差，还来给我银钱？不如留着自己使吧，这世道，指不定哪一日便要靠这吊钱救命。”
　　那人顿了顿，忽的叹道：“我已不知我还能往哪里去了，今日是在作何事，明日又该作何事？我本要遁入空门，奈何六根未净，可这世上茫茫，我却不知归处……”
　　姚烬绾闻言，思及自己落魄情状，不由心酸，哽咽道：“你说的是，大家都是一般样的。”
　　那人见姚烬绾面露悲戚，却忽的仰天长叹一声，转而将那吊钱强行塞给姚烬绾，道：“拿着吧，我已不知还要去何处，你却还能找个安身之处，不致再这般伤怀。”
　　他言罢，竟转身便走，毫不停留，姚烬绾一愣之下，那人已走出好几步远，他略顿了顿，便抢上几步，叫道：“不成，还是你留着吧……”他说着，便将吊钱又塞给那人。

　　这时那人却面露惊异，“咦”了一声，看了看姚烬绾，猛地伸手朝他肩上扳去！
　　这一下出手既快且准，姚烬绾不察之下，立时便被扳了个仰面朝天，他心中一时大惊失色，足下却一个飞踢，朝着那人腰间大穴而去！那人见状，伸手一把抓住姚烬绾踢来脚腕，把他倒提起来，又一把转了个个，放在地上，电光火石之间，姚烬绾身上便冷汗潸潸而下。
　　只因方才他那飞踢，可算得上百发百中，历来从未失手，乃是姚家的家传绝技，虽谈不上顶一流的，可那人竟如此轻易地接住，实是从未有过之事！
　　这时只听那人忽的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莫不是要来拿赏金？！”
　　姚烬绾闻言心中一禀，回道：“什么赏金？我不知晓这些，你又是何人？”

　　那人眼中一道寒光闪过，一把抓住姚烬绾，道：“你小小年纪功夫却不错，是何人传授于你？你又为何要扮作个叫花样子？莫不是官府派来的？不说我一掌便打死你！”
　　姚烬绾只觉被他抓住那手疼痛不已，急道：“什么官府？我是迫不得已扮作这样……”
　　那人闻言一愣，正要开口，却见远处城门边奔来个人，只见正是个卖艺打扮的女子，她面露焦急之色，待离得近了便喊道：“……你做什么？你快放开他！”
　　姚烬绾一见这女子便喜道：“姐姐，你可算来啦，我等了好久。”
　　那女子见状跺足道：“哎呀，这却是怎么回事？”
　　那人闻言，不由有些犹豫，略松开些，姚烬绾便一把将手腕抽回，晓衾见了他腕上红痕，心疼得轻轻抚着，瞪眼对那人道：“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讲理，如此凶恶！”

　　姚烬绾退后两步，挡在那女子身前，细细看那人，冷声道：“你到底要怎样？”
　　那人一愣，跟着忽的叹道：“看来你们真是不知晓了，也罢……是我近来太过小心，你们这便走了吧！”他说着，也不去看姚烬绾两人，只自顾自低头沉思。
　　那女子本是有些愤懑，此时撇了撇嘴，便也不言语了，正要拉着姚烬绾离去，却忽的只觉姚烬绾并不动弹，她有些不解，转头道：“怎么了？莫不是伤着了？”
　　姚烬绾顿了顿，忽的朝着那人道：“……你武功很好啊。”
　　那人正怔愣间，闻言道：“武功好又如何？还不是一事无成，落魄至此。”
　　姚烬绾笑道：“可武功好已很了不得啦，你这般厉害，定能做成很多人不可为之事。”
　　那人摇头道：“……你不明白的，武功好可什么也不是。”
　　姚烬绾却不再言语，猛地朝着那人跪下，磕了两个头道：“你收我为徒吧。”

　　边上那女子一惊，忙蹲下拉住姚烬绾，轻声道：“少爷，这人不知来历，怎可……”
　　姚烬绾却毫不在意般，仍是对那人笑道：“你功夫这么好，也教教我吧！”
　　那人打量姚烬绾，忽的道：“你为何要练武？练得厉害了要做什么？”
　　姚烬绾还未答话，那女子便急道：“少爷，怎可轻易相信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姚烬绾却摆了摆手，上前正色道：“实不相瞒，我身负灭门之仇，若是日后不能手刃仇人，还不如现时便死了也罢，我练武便是为了报仇，此外别无所求。”
　　那人闻言，微顿了顿，道：“你倒是实话实说，看在你未曾欺瞒的份上，我便传你些功夫也无妨……”说着，伸手一下抓住姚烬绾臂膀，两指一并一弹，姚烬绾只觉肩上一麻，整个人便已软倒在地，他虽是惊骇无比，却也欣喜不已，只听那人道：“这是我自创的一门功夫，名为‘无花折花手’，便是讲究手上的功夫，你若是想学，便好好看着吧！”

　　那人说着，不断出招，十指间竟如同有万千奇妙般，弹指一过，便能叫人动弹不得，姚烬绾看得心中一禀，又是兴奋难耐，摩拳擦掌道：“师傅，我们……”
　　可他这话还未说完，那人便停下正色道：“我不是你师傅，你也不是我弟子，我只传你这一路功夫，别的却不能，是以这声师傅，我实是当不得。”
　　姚烬绾闻言奇道：“可你不已传了我功夫吗？那便是我师傅啦！”
　　边上那女子看得目瞪口呆，此时方回过神来，眼珠一转，便也跟着道：“是啊，你功夫这么好，怎么能没个传人？我家少爷根骨奇佳，拜入你门下岂不是好？”
　　那人却摇头叹道：“非是我不愿，乃是实在不能，唉……你们这两个娃娃，小小年纪不知晓厉害，功夫可不是能随便练的，哪是你们所想的那般容易！”
　　另两人俱是面面相觑，颇为不解，此时这人却忽的一把抓住两人，道：“也罢，你们既是不信，我便叫你们瞧瞧罢了，到时你们便知晓，这功夫是不能轻易练的……”
　　他言语间，足下飞奔而起，带着两人竟是如若无物，极快地穿过官道，去得远了。

　　清翎十二年，十二月。大荒山顶。
　　山洞中的火苗不断窜动着，带着人影在山壁上一阵摇曳——
　　陈昭绾忽的只觉外边雪花飘进洞中，不由微感寒冷，便蜷缩起身子，把头埋在臂弯里，心中却突突地跳着，怎么也静不下来，此时他忽的不愿听见任何声音。
　　陈天望望着火堆，浑浊的双目中一物也无，他缓缓地沉声道：“碧水云天本是门烈性的功夫，若是修炼，则必将过那三道关口，最后一道定是九死一生。而若是不练，则只得将全身武艺作废，并毁去奇经八脉，自此不得练武，方能解脱困境……”
　　林源闻言心中一禀，道：“那若是就此修炼，有无可能突破第三层，就此一劳永逸？”

　　陈天望冷哼一声，道：“一劳永逸？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想要突破第三层，你道是这么容易的吗？我这双眼睛便是如此毁了的，如今神智也越发得不清楚了，指不定哪一日便就此去了也未可知。你再瞧瞧他，可不也是弄得前事尽忘？”
　　陈昭绾浑身一震，猛地抬头道：“别说了，都别说了……唉……”
　　林源轻轻拉住他手，只觉陈昭绾掌心冰寒一片，不由有些担忧，暗暗传了些内劲给他，顿了顿，又问道：“那若是废去武艺，从此不再练武，有无可能脱困？”
　　陈天望闻言，苦笑道：“这便是又一个难处，试问天下练武之人，谁肯轻易废去自己全身功力？便算是当真下得了这决心，却也躲不过那废功之苦，奇经八脉俱是要毁去，你道这很容易吗？这可和寻常的不同，乃是终生不能再习武啦！”

　　林源沉吟了会儿，道：“如此说来，无论是继续修炼还是废去功力，都是难上加难？”
　　陈天望点点头，叹道：“……我当日便是强行突破第三层不成，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成日里疯疯癫癫，清醒时脑子明白得很，可一犯病时便什么也不知晓了，自己是谁也不知，前事尽忘，兼且杀人无数，每每都是犯下无数罪孽。”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现时这样，如何还能去见她？当日我回了门中，竟得知她常来寻我，可那时我已杀人无数，她那般嫉恶如仇的性子，怎能容得下我，唉……是以我只得留书给师父，从此与无妄派再无瓜葛，且……且与她也恩断义绝……”
　　陈昭绾忽的一下站起，叫道：“你这样子不也是迫不得已吗，为何不能去见她了？若是她……若是她当真因你疯癫而……可闻人前辈又怎会如此……”

　　他说着，眼角却不断瞥向林源，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到后来竟带了丝哽咽，转而轻声地道：“……你不曾问过她，又怎会知晓……”
　　陈昭绾说着，缓缓坐下，只觉浑身冰寒，心中一酸。
　　只听边上林源却道：“不错，若是真心在乎一人，这人便是疯了傻了也还是那人，又有何分别？前辈何不对闻人前辈告知一切，她又怎会介意呢？”
　　陈昭绾转头看了看他，林源便笑道：“怎么？我有何说错的吗？”
　　陈昭绾闻言摇了摇头，忽的只觉心中稍安，不由笑了笑，向林源那边靠了靠。只听林源凑来轻声笑道：“我知晓你想什么，你这小疯子，便是日后再疯些，我也不嫌弃你。”
　　陈昭绾点点头，道：“你比我还疯，自是不介意的了。”
　　林源闻言轻笑一声，陈昭绾心中忽的一松，方才的惊慌一时便消弭无踪了。
　　陈天望却仍是喃喃地道：“……便是她不在意，我又怎能叫她为难？她若是知晓我杀了这许多人，心中定是不喜的，便是她不说，难道我便能装作不知了？”
　　另两人闻言皆是一愣，不由俱是叹息。

作者有话说

　　之前出去玩了好久，一直没有更新，对不起大家了，这次更两章，聊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