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醉花间满歌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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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朝凛的雪，来得特别早，下得特别大。
鹅毛落雪，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安宁。
一辆马车在安静地驶出麟城，只留下一串马蹄的哒哒声。出了城门，驾车的男子，拉了缰绳，马儿停了步子，原地打了个鼻响。
“爷，决定去哪没？”男子抬了抬斗笠，竟是北褚。
“暴雪天灾，应当先去灾民安置之处。”车内传出墨晗淡淡的回话，“麟城北面的陈家村受灾最为严重，去那吧。”
“是。”
一甩缰绳，北褚轻喝一声，马车前行。雪地里，一路深深浅浅的轮印，片刻便被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片掩埋。
陈家村是旬州近郊的村庄，暴雪导致民房草屋垮塌，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墨晗和北褚达到时，旬州的太守正命人施粥。简单搭建的摊子前，一条长龙，蜿蜒曲折，看得墨晗直皱眉。伏暑时，澜沧沿岸洪涝淹了庄稼，江岸一区颗粒无收；入秋收割，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成熟饱满的稻子发了芽，收成又折大半。后来，墨晗和邵瑛黎商议，向宏硝收购了粮食米面，分发于民，不然这个冬天恐怕温饱都成问题。
旬州以南，雪灾不似这般严重，倒是缓和了些。麟城以北，气候较寒，暴雪常有，也不担心。可就是旬州、麟城之间，从未有过如此大范围的降雪，人们生存不适，死于此灾的也不在少数。
“爷，要见旬州太守吗？”
“不了。”墨晗摇摇头，打量四周，“先四周看看。”
“是。”
一路走，墨晗默默留意，“陈家村只剩下这么些人了？”
“确实人口少，都是些腿脚残疾、老弱之人。”北褚也疑惑。
“……”沉吟片刻，墨晗恍然，“安平寺是否就在附近？”
“是。”北褚点点头，“在陈家村后山的半山腰。”
“这里帐篷茅屋有限，灾民应是上安平寺避难了。”停下步子，墨晗望了眼远处的寺庙，“去拜访下了梵大师，我儿时也算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是。”经他这么一说，北褚倒是隐隐约约记起那预言墨晗会“皇袍加身”的人，便就是那传闻中的了梵大师。
也正是那个预言，为后来他们经历的那些事，留下伏笔。若不是因此，那老皇帝也不会临终改立太子，訾蔚钦也不会恨墨晗入骨甚至要折磨他至死。思及此，北褚心里生出几分埋怨。
不过，墨晗终是赢下这局棋，称帝祥德。如此，北褚又不由钦佩起那一眼看穿乾坤的了梵大师。
墨晗侧目见北褚脸色变幻，只是笑了笑，也并未多说。
安平寺，即便放眼三国，也能称得上是第一古刹。山上郁郁葱葱地种满苍松，羊肠小道延伸到林中，古径通幽，那端红漆木门，便是安平寺的大门。迎客松，迎来送往，安平寺开门，迎遍天下客。
如墨晗所料，安平寺里确实住满了避难的灾民。庙里的沙弥来来往往为灾民忙碌，官兵运来粮食，他们便一一清点、记账。看着井然有序的安平寺，墨晗似是一点也不诧异，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前。
正当北褚疑惑时，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小沙弥朝他们躬身一拜，“施主可是想见家师？”
“正是。”墨晗也学他的样子，双手合十，欠身一拜，“麻烦小师傅代为通传，墨晗求见了梵大师。”
“师父说了，今日有贵客登门，特让我来迎。”惘尘侧身，让墨晗进来，便领着二人去见了梵。
空旷古朴的房间，一代高僧的居室也与常人无异。没有装点，所放置的皆是生活常用之物。墨晗进屋时，了梵正坐在桌边，洗手沏茶。
名满天下的了梵大师，慈眉善目，身体硬朗，看起来就似寻常家中德高望重的老者。屋子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了梵见墨晗他们进来，便朝他们笑笑。墨晗朝他静静一拜，见到了梵，他开始明白，所谓智者德者，并非定清高傲然，也无需淡漠离世。所谓风骨，所谓气质，都是世人眼中所感所悟。有一种境界，叫返璞归真，似是平凡，却恒古悠远。
“北褚，门外候着吧。”
“是。”北褚转身出去，惘尘跟在他后面，带上门。
茶韵袅袅，满室清香。
墨晗站在了梵面前，再次躬身一拜，肃穆而恭敬，“墨晗拜见白君神尊。”
“哈哈哈，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老衲只是安平寺的老和尚罢了。”了梵招招手，让墨晗在他对面坐下，“你飞升了帝君，不回九天，还在这凡世等她？”
“……”墨晗浅笑，垂眸不语。
“世事人情，过往云烟罢了。”捋着胡须，了梵笑眯眯地看着墨晗，“所谓情爱，也不过是世人的执念。”
“是执念。”点头承认，墨晗又道，“大师又何尝没有执念？”
“哦？”
“大师心境通透，参悟佛法。在悟道中，这‘悟’又为何不是执念？”墨晗顿了顿，平静道，“是对道法真理的执念。“
了梵笑着不语，继续听他道来。
“心怀苍生，兼济天下。又何尝不是对道义、责任的执念？很多时候，晚辈都在想，如若九天上的仙者都清心寡欲、六根清净而不问世事，这与虚伪自私、明哲保身又有何区别？”
“如此，依你之见，若是仙者也与凡人一般，那仙凡又有何区别？”
“晚辈才疏，拙见而已。仙者寿命长于凡人，背负亦忠于凡人。舍我保天下，心所系者与凡人相异。”
“那你此时不回九天，为的也是天下？”
“不。”墨晗承认，“我是为了她。”
“如此，你又与凡人何异？”
“心系无异变。”墨晗抬眸对了梵对视，笑道，“只是多了她。”
“你可知帝君飞升，为何要历经情劫？”
“为了让飞升者明白，大义与爱，是可以两全的。”似是回忆起沉旧的记忆，墨晗眸中涌起一股暗潮，自嘲道，“当我还是南泽越时，还是云舒的她，死在我面前。自那以后，我一直在想，为何我守得了天下却守不住她，为何两者并不能相全。后来，我明白，不是二者不能两全，是我一直认为不可两全。舍家为国，舍小我而保天下。什么又是小我？都道无有国何有家，可却没想过无有家何有国。”
闻此，了梵眼中笑意更深。
“若非亲身体味，又哪会明白个中滋味？若非感同身受，又哪会怜悯苍生？只有经历小我，才更明白大义之重。”
那一世，他抱着云舒冰冷的尸身靠着梧桐树，望着天边静默。怀中的女子，面上血色褪尽，只有唇边的残血，惊心得刺目。身后为她抹去，指腹在她唇上婆娑。这张唇，对他笑过，对他置气过，对他说出发人深思的话过，却从没埋怨憎恨过。
心脏，猛然一惊，似有股灼热的暖流，填满他心底残缺的空洞。
有什么，似是再深思便会领悟，那瞬间，他却退缩了。
那张苍白的唇，不似往日的朱红，看得他心疼，俯身便狠狠吻了上去。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似是本能，似是渴慕，似是挽留。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她都不在了，他还能要什么！
被心中这句话惊醒，他猛然离开那双诱惑的唇瓣，冷汗潺潺——她是云舒，他居然亵渎了她！
看着她安详含笑的脸，他心中起伏，悔意纠缠着痛楚，夹杂无止境的失落。口中泛起血腥的味，是她的血，带着致命毒素的血。
就这样吧，他不想再挣扎……
等日子到了，我也随你而去……可好？
因为这吻，他体内种下了她的毒素，任由滋长，夺他性命。手腕的訾线延伸，他心中平静，仿佛中毒之事与他无关。
也因为这个吻，碎了他心中的禁锢，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见他失神，了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便开口道，“她灰飞烟灭是真，你如此执着等一辈子亦不是办法。”
“她说会回来，我便会等她。”
“老衲知道。”了梵点点头，继续道，“等待岁月漫长，你大可一面等待一面清修。如此，安平寺会是个好去处。”
“谢大师提点。”墨晗点点头，“不负大师美意，晚辈日后定……”
“打扰”二字还未出口，霎时狂风刮来，禅房门窗猛然打开，外面北褚和惘尘还没会过意，便见一团蓝色雾气飞身而入，裹了墨晗便消失在禅房之内。整个过程就在一眨眼间，快得令人惊诧！
回过神的北褚正要去追，却被了梵温温的声音喊住，“莫追，是故人。”
“？”北褚诧异回望。
“等的人终于回了，就让他们二人多呆一会。”自顾自斟茶，了梵眯起眼，他对品茶，又何尝不是执念。
灰飞烟灭……吗……
那两人的女儿，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神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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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寺后山山巅，墨晗回神，已站在这了。
他身前，是一个倾城绝色的陌生女子，任何妄图去描述她的秀丽出尘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女子一头坠地长发，是浩瀚海洋般的湛蓝。发旋中的那缕确实碧玉般的绿色，更显神秘。无以描述的精致容颜，一双绛紫、蓝绿的眼眸，流光溢彩，璀璨夺目。此时这精妙的人儿，正娥眉蹙立，一脸怒容。
“哼！”带着怒意的娇嗔，女子云袖一甩，转身走人！
那瞬间，墨晗伸手，从搂过那女子，将她狠狠地锁在怀中！手接触她的瞬间，淡淡的银光自衣袖而起，包裹他的全身。光晕退去，他恢复成了帝君的模样。风过，他褐色的长发与她的蓝发在空中无声地纠缠。
天地间一时静默，只剩下山巅他拥抱她的身影，仿佛一曲永恒的绝唱，咏唱着不朽的传奇。
墨晗埋首在她的颈间，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三年了，快三年，她终于回来了！
怔愣片刻，女子在他怀中极力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怎么可能。不予理会，墨晗拥住她的手臂反而越收越紧。任她踢打、叫嚷，墨晗闻纹丝不动的将她禁锢在胸口。还真要感谢她，居然把他掳到这地方，荒无人烟，正好没人打扰！
“你混蛋，放开我！”女子埋头，狠狠地朝他的手腕咬下一口！
“！”被咬得生疼，墨晗微微皱眉，却还是将他搂紧，“清镜。”
“……”听闻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清镜的肩立刻就塌了下去，那双眼瞬间就水雾蒸腾。
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唉。”见她不咬人了，墨晗低低叹口气，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傻丫头，又抓又咬的，莫不是投身了小狗？”
“你才小狗，你才小狗，你全家的都小狗！”
“……我家除了我，就是你了。”闻此，墨晗不痛不痒道。
“你……你混蛋！”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不小心把她自己给包括进去了，清镜哭，狂哭。
“是是是。”墨晗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生怕她哭抽了，“那夫人可否慷慨地告诉为夫，为夫哪里变成‘混蛋’了？”
“你、你、你！”清镜猛然抬手怒视他，一怒之下，气得连声说着“你”，大口喘着气，“我让你等我，没让你去寺庙等啊！！出家算什么意思？！等着，你就给我耐心地等着啊！”
“……”闻言，墨晗哭笑不得，“为夫哪有说要出家了？”
“还敢骗我！”清镜瞪着他，“不出家，没事你来这寺庙凑什么热闹！不出家，你还跟那邪恶老秃驴私聊！不出家，你还打算去他那常住清修！”
“……”墨晗无奈，伸手摸着她的脑袋，为她顺毛，“了梵大师，是白君神尊。”
“管他白不白君的……呃，他是白君神尊？！”清镜后知后觉地惊异道。
“嗯。”墨晗点点头，关心问，“如今你恢复仙身，定世之眸，还不能用？”
“不，可以是可以。但是我现在神识刚恢复，体质较弱，法力不足，还是少用不用为妙。”
闻此，墨晗才放心点点头。
“你知道我见到谁了么？”清镜抓住他的袖子，满眼兴奋。
“谁？”
“青禅神尊！”
“原来是她救了你。”
青禅是上古神祗之一，幽冥界曾经的掌管着，一颗悬玉珠乃天下闻名的神器。不但能让人起死回生，还能重聚仙者灰飞烟灭的神识。
“……”一丝暗色闪过清镜的眸子，瞬间，她又继续兴奋滴叨叨，满眼都是小星星在闪烁，“嗯，青禅神尊不但人好，还特别漂亮！”
“那青禅神尊不是涅槃已久，又如何得以救你？”
“唔……”想到这，清镜眼角可疑地抽搐，“神尊涅槃转世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君凤栖的娘亲，卿凰山庄庄主！”
“……”闻此，墨晗也诧异。难怪他虽是甄儒彬的徒弟，也从未得见卿凰的庄主。还有那君凤栖，难怪高深莫测，甚至还修成了六道之外的游仙，原来竟是青禅后人。
“师姐收了我灵魂残片，让我在悬玉珠内休养生息。期满，我才终于化为人形，于是就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了！”清镜趴在墨晗的胸膛，小模样很是兴奋。若是她有条小尾巴的话，那一定是在欢乐地摇。
“……”墨晗望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俯身便吻了上去。
“我……！”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清镜张大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墨晗，甚至能看到他眼睑上浓密的睫毛！
墨晗的吻很醉人，温柔又怜惜，热情又虔诚，清镜迷了心神，双眼微眯，轻轻合眼，任他引导去往她心驰神往的世界。温热的唇瓣，轻柔地吸允，清镜全身酥软，一股麻麻的感觉流过全身，舒服她想叹息。
感觉到她青涩的回应，墨晗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似是要加深这个吻。随着两个人更深入的互相探索，清镜只觉脑中晕沉沉的，耳边却是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响，羞得她双面飞霞。
抓着墨晗后背衣服的手握紧，清镜挣扎在沉醉和清醒边缘，甜蜜而痛苦——她可不想现在就化身为狼，再扑倒他一次啊！
墨晗自然察觉不到清镜心中的纠结，这个吻，载满了三年深入骨血的思念和牵挂。一如珍藏，她的气息，她的神情，她的点点滴滴。
彻底沦陷在这个缠绵悱恻的温情，清镜什么也不想了，就随着他的牵引，感受他炙热的爱意。
再清醒过来时，清镜正趴在墨晗肩膀上吹风。见她悠悠转醒，墨晗满脸忧色，“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清镜撑着他的胸口，立起身子，顺便吃一把豆腐，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又乱用词句。”墨晗失笑，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耳尖染上了层薄薄的粉色。
“呐，墨晗！”清镜伸手勾住墨晗的脖子，一双美目眨呀眨，“这几年，你想我不？”
她知道他想，就想听他自己说出来。
“想。”
“真的？”
“真的。”墨晗伸手刮刮她的鼻梁，“没有你，生活都没喜感了。”
“…………”
好吧，她囧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醉花间满歌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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