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桃李林尹家祠求姻缘 ...
-
回到茶座,侍女撤去了濡湿的点心。
台下的食客逐渐散去,顺着寻岸的视线,方才摔盏的众人喝的东倒西歪,各家的仆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尹如棋稳坐其中,刚才出去的掌柜笑盈盈地回来,看来办成了交代的事。
“你进尹府,是当丫鬟还是舞姬?”缬落问。
“我看你当舞姬,可行。”
缬落眸中亮起光,古怪又邪魅。
“仙君,觉得我跳的如何?心中可有所动。”
“很好,看的我虎口一颤。”
缬落笑的浑身颤抖,“仙君用词着实丰富。我有个合适的人选。”
他的修长五指一勾,一根红绳牵扯着铄姝的珠玉跪坐在地。
“尹公子请她去百日宴跳舞。等着呢。”
觉察到缬落看着自己,铄姝应声附和道:“我去,我去……我去之前,有个请求。”
缬落捏紧了绳,料定他不能在公子面前怎样自己,公子既说,她长得像长姐,哪怕五分像,公子也不会让她血溅跟前。铄姝远比缬落知道的更多。
“公子,你不是说,女子妆面更美。”铄姝趁机抓起寻岸的手,放上一截黛,“公子,来吧。”
寻岸石僵当场。
“我不会呀。”他先望向缬落,目光迅速落在铄姝恳求的眼中。
“公子,给妻子描眉,不是夫君应该的吗?你怎么能不会。”
寻岸无奈苦笑:“我没娶成呀!”
他只是走了个流程。
铄姝气鼓鼓地瞧着他,道:“男人果然是骗子,当年你说,你会,结果你用我解开了天罗五行阵。为了涂粉抹脂,我连鼠毛也去的一干二净。”
上天神明见证,他没有。
眼见她撩起衣衫,领口敞开。缬落拿起黛,捏着铄姝的手腕,大笑道:“姑娘早该同我讲,我会呀。”
铄姝大惊失色。
场面当场失控,旁人看到一眉宇硬朗的公子拉拽着惊慌不安的姑娘进屋。廉耻泯灭,丧心病狂。
“男女授受不亲。”铄姝道,忽然转向寻岸问:“公子,你可知云雨之事?”
“公子不知。”缬落一挑眉,道:“鼠子,我跟你大同小异。用不着见外,我技术好着呢。”
两人掐红了眼。馆子的掌柜匆匆上楼,见状,一言不发立于帘外。
铄姝扭来扭去,拉扯的少年明显耐心不足,沉声道:“上次我用这招撒泼打滚,仙君三个月没理我,搞的我差点掰了。”
闻言,她脸色一怔,半晌没出声。
“怎么,有心事?”
“老娘行事光明磊落。又不是另有所图,色胆包天,包藏祸心,谁跟你同类!”
两人推推搡搡,缬落一脚踢开房门,将铄姝先扔进去,进门前,道:“公子,先在外面等会儿,一盏茶,马上好。”
背后灵力将门猛地阖上,两人站在门外。
静的出奇。
“她心智未开,你也不懂吗?”寻岸手中灵力渐收,“有经验,技术好?”
“我爹有一家舞乐坊,自有一套妆面的手段。”他背靠着门,对门里的人说道:“藏好耳朵和尾巴。”
一盏茶后。
缬落盘坐到椅子上,半真半假,冷笑道:“人家长的好。人间颜色不及他万一啊。”
铄姝只觉浑身一颤。
…...
尹府的车马远去。
翌日晨起。
两人出了客栈,寻岸没有叫马车,同缬落一道徒步向城南去。
见有人走近,一群顽童胡乱叫着彼此的名环绕寻岸追逐。
如今,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手脚也挺快。”缬落道。
寻岸一摸腰间,他没带钱,腰间的同心结打的漂亮,让他们摸走了。
“无妨。”他道。
“见仙君成日贴身佩戴,当是家中姐姐送的。”
“确是出自姐姐之手,自然藏的隐蔽。”
缬落道:“劳烦姐姐帮我做一个,我好带着,见姐姐时,亲近些。”
“我自己可做的事,不劳烦她人。她忙。”
“忙~~~”他拖长音调,懒懒地问:“忙着?若仙君不方便,我遇见了,便转告姐姐多做几个。”
寻岸长叹一口气,“打劫就不用了,她胆子小,让她安生。我自己行。”
走至辰时,乡音渐次弥漫,有乡邻于田中劳作,一打听,桃李林就在五里开外。见两人打扮,纳闷道:“两位公子是去桃李村的尹家祠祈福的?”
“赏春。”寻岸道。
“那公子走反了,恐空跑一趟。今年这个时节,不同往年,桃李林没的赏,只有尹家祠能一观。”
“尹家祠,是州中的尹家?”
寻岸倒不知远在城中的尹家在乡野盖了一间祖祠。
“供的是谁?”缬落问。
“尹家祠,里面自然是尹家人,据说是尹家的第一任家主。不过,前两年被砸了,带人打砸的不是别人,还是尹家老爷的亲弟弟。自那以后,尹家祠归官府处置,定期有尹家人自己打理。”
寻岸问道:“从前尹家不管吗?”
老乡一一道来,尹家祠原来是州中百姓齐力建成,百姓受他家照顾丰衣足食,出钱,出力,自然不可怠慢,因此在附近颇有名气。加之,向尹家的仙人祈福,十求有九应。
说着,他面露难言之色。本该锦上添花,可尹家后辈子孙不兴不说,个个难撑场面,恐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惹怒了祖上。
尹家人砸祠堂后没多久,尹家老爷的亲弟便暴毙于府中祠堂。
至此,众说纷纭,又牵扯出尹家前任家主的离奇失踪,在桃李林的井中发现。
“尹府不干净。”他道。
“不干净,你们还去人家的祠里祈福,不怕邪气缠上你们。”缬落纳闷道,抬眼瞧着寻岸的侧脸,光线中极其柔和。
老乡倒是坦诚,有一说一:“造孽的是这辈人,跟尹家先人无关,怎能一棍子打死。”
缬落不知听没听,挑逗一旁的黄牛:“美人儿,赏脸去喝壶小酒。”
黄牛嘴唇嗫嚅,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侧过脸。
老乡当是缬落看上了他的好牛,道:“公子,我这公牛万里挑一,一年的收成全靠它,看它壮,就叫大壮。”
“……”
很接地气,大壮。
告别老乡,两人疾行。巳时前,赶到了桃李林,城中景色一半春休,桃李林成了人间遗忘的角落,丝毫不见复苏之象。
“若不是掌春仙官醉酒误事,当真不会叫人察觉。”
缬落语气轻佻,倒像对那位倒霉仙官多了几分舍身取义的敬佩。
正值孟春,此番景象才合乎常理。
寻岸拔下发中簪,径直走向位于东侧的井,顺着井沿圈了一道咒。
临近午时,路上的行人多是妇孺老人,挎着空篮子,从祠中祈完福归家。
尹家祠前立一石碑:
感念尹氏夫妇恩德,州民建此祠,世代祈福,庇佑吾乡,风调雨顺。
祠中无泥像,无画卷,只有一个数人环抱方可丈量的圆口青铜香炉,后面红烛一层一层供于案桌上。
寻岸问身边递香的人:“既然建了祠,怎么也该给先人立个牌位,也好让人知晓拜的谁。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长辈给晚辈作揖,乱了辈分也不好;日后再若不灵,找人算账,冤有头债有主。”
想是尹府怕有人再闹事,派了个机敏的人守在祠堂里,谦和有礼道:“公子说笑。我家先人的牌位供于府中祠堂之上,有小姐日日祈佑。公子只要心诚则灵。”
“如此,不知道来这的人祈的是自己的福更多,还是尹家的福更多了。”他又安慰守祠人道:“放心,我不是吃饭砸锅的人。”
“公子,来姻缘祠还能求什么?”半晌无语的缬落点了寻岸的香,低声道:“传闻中,尹氏夫妇琴瑟和谐,恩爱无猜。求一段良缘,有求必应。”
寻岸向香炉敬了香,顺势摸了一手香灰收于袖口。
于蒲团上跪拜。
一个诚心道:“良缘速来,我好安心。”
我本紫芝心,却困红尘中。眼前人若是有缘人,只愿此刻真心不假。
一个不禁暗笑,寻岸看他站立原地,问道:“你不跪吗?”
他抬手扶起寻岸,恭恭敬敬向那不知名的仙人行礼道:“不劳座上仙君费心,我不信人间有白首不相离,他也不信。”
我本恋红尘,却成局外客。有缘人幸是眼前人,只愿此刻真心不负。
步至祠外,寻岸揪着他的衣摆不放手,他心知肚明地从里面掏出软糯犹温的豆粉年糕。见状,寻岸拾起一块年糕,豆粉簌簌掉落,神色一晃,他遂将年糕贡到了桌上。
起身,寻岸正对上祠中摆放的数口大缸。
“此州中可有家家置缸的习惯。”
祠中下人道:“入春后天干风大,前几日又逢上元灯会,我家公子怕走水,伤及百姓不好,特意吩咐搬来几缸,未雨绸缪。”
“想的周到。”寻岸不再多说。
两人前后离开尹家祠。
......
十日后,尹府派人将请柬送到了花间坊。
缬落捏着信纸,看了,道:“鼠子这信写的不行,通篇无用,只有末了一句,极好。”
待寻岸不答,他啜茶,润声念信。
“老哥亲启:
小妹孤苦半生,否极泰来。几日前偶遇良人,蒙尹公子不弃,搬到府中小住。尹家小姐对我极好,小姐丫鬟也是对脾气的。听闻老哥游历至本州,感念长兄如父,照顾良多。小姐特邀老哥于尹府百日宴前来相聚,解小妹思乡之情。”
少顷,无声。
“完了?”
“没完。”缬落答的干脆,意犹未尽望着寻岸晦暗不清的神色,不觉高兴。
寻岸伸手欲抓,扑空,道:“继续。”
“当然继续。”
少年捏信的手虚晃过寻岸眼前,扶于案上,俯身向下。
泛着红潮的光影倾斜,缬落的脸几将贴上他的脸,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鼻息交错,纠缠。寻岸岿然不动,搭在腿上的素手骨节蜷起。
在这双眸中,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样子,令眸中的人失神失措:自己曾经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脸,也是从某人的眼中,他远远地站在大殿中,冷若冰霜,孤如游魂。
缬落仍觉心血起伏,愤怒难消,躲不掉逃不开的那个人,犹如一根深深的刺刺入少年人的血脉!他分明给了他自由,又好像完完全全地将他困在回魂乡,进不了红尘,回不了轮回。
“我去找谁?我该去找谁!”他不只一回迷茫地问。
“你是谁,你说了算。”他答,抛离了一个人的五情,从此不再被世间情感操纵摆布,不过一个凉薄的人,“离开将离殿,你与本君再无瓜葛。”
他曾经拼尽全力去盯着他的双眼,似要看穿藏在无尽冰川下残留的温情。他让他去尝尽人间冷暖,自己端坐堂上冷眼旁观,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丝牵念,有的,他有的,他便能借此嘲讽他的懦弱。藏在哪里……
公子,人面不知何处去,不知,何处去。
然而,这双眸子还不够冷。
须臾一念,寻岸猛地一脚蹬人,身姿矫捷地飘落到窗边,扫一眼若无其事坐下喝茶的人,一抖手中的信,哑口无言。
缬落没诓他,信没完。
末了落了一个鼠子的朱砂唇印,真鼠子的唇印。
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叹道:“鼠子姑娘小心为上,想是尹府戒备森严,信应是被拆开查阅过,才会被送到这。”
“她还不傻。作了暗号,佐证真伪。”缬落用手指轻压唇角。
寻岸闭眼躲过。
鼠子姑娘,我觉得有点想你了。
次日申时,尹府的车马停在门前,有体面的下人指引。
“这位可是铄姝姑娘的兄长了。”来人眉开眼笑,自问自答,抬手道,“请。”
两人乘车前往赴宴。
街边小商贩赚着落日余晖中的几串铜钱忙碌,寻岸漫不经心地扫过去,迟迟没有收回。
嘴角总是抿成一条线,喉结总是那么不欲多动,脖颈下的皮肤却要日日受罚,鞭肤斥魂。
拜他所赐,也拜他所赐。他又在寻觅何岸?
嘴上说和心里想的触觉原是大不相同,寻岸的目光灼灼地烧到他脸上,马车里一时屏气凝神。
“你,那天可查看过铄姝有沾豆粉?”
“我什么也没干,仙君听也听了,看也看了。”他急于撇清。
寻岸轻笑:“眼见不为实,耳听何为真。”
尹家先人挺闲啊,有求必应,受教了。
尹府门前人声鼎沸,台阶上站了几个丫鬟,其中一个东张西望,分外焦急,便是数日前被言灵忽悠的姑娘,缬落放下帘子,生起闷气。见马车近了,姑娘打发一个小丫鬟闪进府,忙拽着铄姝下阶去迎。
不等铄姝开口,姑娘当即打定了主意,道:“公子,我叫阿渊,字是那个什么、什么海的渊。”
“阿渊。想必赐名的人,定是柳絮才媛,盼姑娘胸纳百川。”
闻言,阿渊喜形于色,急忙借花献佛:“我家小姐说了,公子的名字也好,苦海无涯,敢于寻岸者,叫人钦佩。”
“钦佩什么,四海为家?”缬落道。
小姑娘一惊,打量着,伶牙俐齿,不落下风:“尹家在本州家大业大,还怕我们给不起你家公子一口饭!公子娶了小姐,鸡犬升天,不会亏待你。”
阿渊招呼丫鬟带公子进府。缬落欲要跟上,被阿渊挡在身前,问道:“小郎君,你可有婚配?”
“怎么,你们家小姐还想把我也纳了。”
“我家小姐若嫁人,一心只装下一人。”阿渊拍拍他肌肉饱满的胸膛,满意,“你没听过讲古吗?才子佳人成一对,他们身边的丫鬟小厮也能成一对。”
“对不住,我已定亲,无福消受。”
阿渊面露错过天定良缘的心碎,弹指间痛定思定,神色猛如虎地盯着到手的男人,那个失手无妨,这个万万不能放手。
寻岸站在台阶上顿步,听着这番掰扯,竟说不上的郁闷。
“我们家小姐的人,当然好好款待,不能怠慢。”
缬落无语上前:“人还没进你家门,怎么就成你家小姐的了?”
“抬一脚的事,早晚都得进。”阿渊喊道,“请~~~进去。”
只见寻岸撤了法术,瞥给他一个“见机行事”的隐晦眼神,掺杂着不明的无奈,期待?进了门。
府上的人进进出出,宴席将开,下人掌了灯。纠缠半天,缬落无奈道:“要不,姐姐,你把我纳了。”
“对不住,好马不吃回程草,勉为其难下下策,你这颗强扭的瓜,本姑娘不要了。”
言灵,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