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9、开拉门(六) ...
-
“清之?”
十岁的关清之打开暗室门后,与一屋子好的坏的疯的傻的大人对视,但最先叫出他名字的,竟然是个他从未见过、印象里也从未见过他的人。
关清之反应比脑子快,马上回了叫他的人一句:“你谁?”
叫他的人一怔,声音又是一阵古怪的阴柔低笑。
“我是……”
“关清之!”江寒鲤的怒吼淹没了那人的后半句,听得在场众人都一哆嗦。
“你干嘛跑出来!”江寒鲤原先被凌虐受辱的惨美人形象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当场变成一个泼悍的妇女。
肇惕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忽然跑出来的小孩,又看了看盛怒的江寒鲤,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些了然,随即笑笑转身走了,没有参与这桩闲事。
临走前,他还不忘叫上薄王爷:“走吧,薄悯叔。引荐下你那位爱妾。”
薄王爷只得跟着肇惕走了。临走前的最后一眼,他并没有去看江寒鲤或坊主,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关清之。
他看关清之的眼神几乎让江寒鲤喘不上气来。
关清之终于见到了薄王爷。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见面,他就发现薄王爷和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脸上的优越和卑贱毫不矛盾地同时并存,且都存在感强烈,即使因养尊处优而保养得宜,也是个令人看了就心生厌恶的老气男人。
看到关清之毫不示弱地回瞪,薄王爷如夜枭般古怪地低笑了一声,狠狠拂袖而去。
他一走,江寒鲤便提袍翻涌地跑过去。看她的架势,关清之还以为她要冲过来抱住自己,一时间心下直觉是有点愿意的,但多年不愿他人触碰自己的洁癖又在作祟,手臂半抬不抬的。
江寒鲤却触碰了他意料之外的身体部分。
“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竟然出来了!”江寒鲤扯着他耳朵喊道。
关清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揪耳朵。他竟一时呆住了,细嫩的脸皮仿佛被打了麻药,慢半拍才感受到被耳朵拉扯起的下颌线。
他反应过来,也喊了回去:“你又没说出来不行!只说了不能发出声音!”
江寒鲤被气得一时语塞,手下松劲,关清之马上一条小泥鳅似的溜出来,穿过人群跑向了门口。
此地不宜久留。他直觉如此。
虽然很可惜不能和她多呆一会儿,但他在这里待太久了,再不回去符渡星要开始疯找他了。
他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跑步十分费劲。被衣服扯后腿的他有些不耐烦,动用了极细微的灵力,调整了下衣服褶皱走向,以便更贴合自己的身形,跑起来也省力不少。
他跑过那位坊主身边时,有点想抬头看一眼。刚刚匆匆一瞥,没留下太大印象,应当是个五官寡淡的人。
关清之刚准备抬头,就听到头顶平静一句:“清之。慢点跑。”
听到这话,他忽然反而不想抬头看了。这人算老几?还说教起自己来了。
“脏小孩,以后别来了。”江寒鲤同时在他身后说道。
关清之听得懂她的语气,因此并不难过,马上顶回去道:“不来就不来!”
坊主收回了放在关清之后背的眼神,看向江寒鲤:“他回不回来都一样。总之都是在清坊里。”
“那可不一定。男孩子长大后,去什么地方都不好说。”江寒鲤冷笑道。
关坊主笑问道:“你觉得以他的脸,走出清坊有可能吗?”
江寒鲤斩钉截铁道:“人不要脸也可以活。”
关坊主又是一阵轻笑。
看着融洽的二人,煦珊低头慢慢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下脸颊的掌印有些烫,大概是肿了,该回去敷药了。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个靠山倒了,好坊主自然会为江寒鲤再找一个更大的靠山。
她就说,坊主怎么会轻易答应薄王爷要求江寒鲤陪宿一晚的要求。毕竟江寒鲤生完孩子的这十年,可是再没陪客眠宿过一晚上。
倒是那个孩子,江寒鲤怎么又和他见面了?当年不是说……
“煦珊,脸上疼不疼?”在煦珊即将走出房门时,听到身后传来关切的声音。
煦珊嗓口一酸,答道:“多谢坊主,奴还好。”
关坊主的声音依旧亲切:“既然还好,就自己去掌脸人那里领罚吧。你的身份,是不能擅自上顶楼的。谅你今日初犯,且事出有因,就只挨十个巴掌吧。”
“…是。”
煦珊回身,拉好拉门。在拉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之前被江寒鲤摔碎的绞金丝青瓷盘碎片卧在地板上,将烛光直直地刺进她眸,在接触到眼瞳表面的一瞬晕染发散成整层顶楼花魁间的景象,完全覆盖住了她的心眼。
门关上了。
煦珊的眼睛适应不了光的失去,乍然堕入黑暗,目光茫然找不到焦点依托。
她在想,那块碎瓷贴在自己脸上,会不会很冰,是不是能更快消肿?
等到再度有光线入场、视线慢慢聚焦后,她眼前一直盯着的江寒鲤,变成了关清之的脸。
关清之的手依然抓着她的手腕和碎瓷,眼睛没再继续盯着她,而是盯着坊主。
“你谁?你说放就放?”
来人又是一阵低笑。
“你的名字就是我取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说是你取的就是你取的?”关清之梗着脖子不让。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这人的音色很特别,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掉。
不就是清坊坊主嘛。
但关清之天生就不是会顺着别人意思走的人。怎么,觉得一出场,喊下自己的名字,自己就会陷入往日阴暗回忆、变得震惊加惶恐、接着便任人摆布了?
想得美!
看着关清之嘴硬到底的样子,坊主笑意不减:“你的名是我取的,姓是随我的。”
“跟你一样的姓就是随你的啊?”关清之冷笑道,“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改成跟我姓的?”
坐芍乘瑰骑梅同时发出轻声悲叹。开始了开始了,这人一贯的胡搅蛮缠。
他们仨对坊主的忽然降临不无震惊,但此时此刻,她们更希望坊主早点认清,眼前这人真是坨软硬不吃的横筋滚肉,坊主不要再对此人和颜悦色了!毕竟关清之能说出些什么话,不可知、不可控,实在是可怕又可恨。
听到关清之的话,坊主停顿了下,接着开口:“把她放开。”
看来坊主选择了暂时避其锋芒。三人紧张旁观,想道。
“你说放就放啊?这女人一直想捏坏我的脸,我好歹不是算花吟吗?怎么,花吟在这是可以随便被客人以外的人动手的吗?”
坊主依然情绪稳定地微笑问道:“她对你动过手?”
这话一出,煦珊忽然清醒了过来。密密匝匝的冷汗开始从她后背的每个毛孔慢慢渗出。
她真是傻。怎么敢对江寒鲤的孩子动手……坊主要是知道了……
煦珊脑内的思考环节霎时停止,她没法去继续推演这件事的后果。
关清之本就敏锐万分,如何注意不到煦珊人忽然变得僵硬?难道说,她觉得坊主会站在自己这边?这可真是奇了。
但不管怎样,自己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握着煦珊的手微动,让她与自己对视,看着她平静下掩藏着恐惧的双眼,一字一顿说道: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