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3章 ...
-
不几日,别宫上下,已住满兵卒,呻吟喧闹,沸反盈天。庖厨架了大锅,供给饮食。但饮水、药材、服巾,乃至如厕,仍旧不支。楚心叫人在宫外,支起架子,架上铺挂锦缎,雨水顺着锦缎,注入巨瓮。这些水沉淀一日,再煮至沸腾,才分给士卒引用。适时,项梁正对亢父用兵,留在盱眙的,半为老病伤残。楚心竭心尽力,照看兵卒,不但亲侍疾尝药,还同众人一处起卧,一处饮食,没有半点架子。
大雨连绵,直下了七八日,至晚收歇。士卒们闷了许久,终于可以放风透气。李玉郎倚在木栏上,抱膝孤坐,满心愁郁。楚心过庭下,见他此状,暗暗摇头。李玉郎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只是如今身为义帝,自保尚艰,怎能护得玉郎周全?人年少时,免不了情热心切,待过几年,便也淡了。
是夜,二人同寝,想到天明即要分别,只恨夜短,抵死缠绵,万般难表。三番事毕,李玉郎靠着楚心胸膛,说道:“你别赶我走行么?”楚心说道:“这是行兵打仗,争天下,九死一生,你赖在这里算什么?”李玉郎说道:“我听人说,项羽打仗时,身边还带着虞姬。那个上柱国陈婴家中,也有妾妇。你是楚王,难道……”说到此处,心中难过,只觉自轻自贱到了极点,“难道不能有男宠么?”楚心又惊又痛,将李玉郎揽入怀中,涩声说道:“我算什么楚王,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义帝罢了。”李玉郎说道:“君……君王何必自卑。魏国君臣,也是武信君所立,可是,现如今,魏国的大权,不照样在魏咎、魏豹手中?还有齐国的田荣、田市,一样掌握齐国。”
楚心听罢,哈哈大笑,说道:“玉郎,你打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齐国的田氏,本就是一方豪强,手握兵权,项梁能奈他何?至于魏咎,他的王位,是旁人让给他的,他同那人,便像你同我一样,亲爱得紧。除此之外,赵王歇,权在耳馀;韩王成,权在韩信;燕王韩广,叛赵自立,权在己。至于我么……坐到这位子上,便是死鱼,也要蹦跶两下。我虽不贤,怎能坐以待毙?玉郎,你要想清楚……我走的是条绝路,你还肯留下么?”李玉郎说道:“要活一块儿活,要死一块儿死,到了地下,还是一对!”楚心微微一笑,便不再言。
不数日,捷报回传,武信君大破亢父,收兵两万,挥师北上,欲下定陶。项籍、刘邦二人,却是嘴上没毛的小子,攻外黄不下,转攻陈留,又不下。兵锋过处,白骨覆野,村无鸡鸣。盱眙倒成了乱世中的一方净土,远近富商,蜂来避祸。一时之间,盱眙物价翔贵,米珠薪桂。贫民卖儿贴妇,不能果腹,富人倾家贿官,求全妻子。役夫、食饷、兵甲、车骑,源源不断,输向定陶。赋税抽到了五成三,与旧秦无异。楚心将营中残卒,整编为卫,巡防城中,维护治安,又任命农官,将无主的农田,均分给农户,甚至亲率百姓,冒雨垦荒。很快,盱眙上下官吏,民众商贾,皆奉王诏。上柱国本是东阳人,颇知兵,武信君仅以五县封之,任以文吏,已见轻慢。他看楚心处事严明,颇有乃祖之风,此消彼长,不禁也转了心思,不将此事报给武信君。
这一年,说也古怪,霖雨不休,自六月下到了九月,仍没尽头。这日,天稍放晴,一头伶仃瘦驴,驮进城一名中年男子。这人三十余岁,须发修洁,目光炯炯,牵驴到了宫门外,投刺进谒。
原来,这男子叫做宋义,本为项梁帐下谋臣,因言语不合,被撵出军中。楚心见到宋义,与之语,颇为折服。宋义说道:“臣入盱眙,见人口繁盛,百业俨然,实在难得。君王虽处盱眙,志不在盱眙啊。”楚心听罢,心中一动,佯怒道:“先生休要胡言。武信君复我宗庙,恩德如天,仆岂敢生二心!”宋义微微一笑,也不再说。楚心说道:“宫中左徒一职,尚有缺省,先生不弃,幸垂官邸。”宋义悠然起身,掸掸袍袖,说道:“义若谋官,非三军上将不任。君王不识和氏璧,臣请告辞。”楚心骇然失笑,暗道:“这人好大口气!”回去将此事,当笑话将给李玉郎,也未在意。
不料,三日之后,项军使者,满身是血地冲进楚庭,翻身下马,伏地大哭:“楚王,项将军败了!章邯二十万大军,围住定陶,兄弟们全死了。”楚心见他头缠白布,心里一惊,遂道:“将军他……”那人哭道:“项将军殉国了!”
这喜讯来得太快,楚心只觉脊背发麻,三魂六魄,都飞到天外,喃喃说道:“项梁……死了?”左右陪臣,皆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说道:“君王节哀,切莫恸极伤身。”
信使笑道:“臣拼死突围,归国报信,幸不辱使命。君王自珍,臣回了。”说罢,拔剑自刭,倒地气绝。楚心惊得说不出话来,默然良久,俯身拭去信使脸上的血,对左右说道:“将这位义士厚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