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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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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顾蓁蓁已经病了十来天了。今年天气格外冷,入冬以来,大雪一场接一场,她身子骨本来就弱,家里的炭火又要先紧着老太太、相爷、夫人、大公子、二小姐、三小姐,最后落到她这个丧母的大小姐这里已经所剩无几了,只能尽量省着用,但再怎么省到冬月底还是用光了,没了炭,屋子里跟冰窖一样,外面多冷,屋子里就多冷。
顾蓁蓁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躺在床上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间,脑袋里浮现出许多往事。
春末的午后,她吃过娘亲手给她做的青团,趴在娘的膝盖上,头顶是一串串芬香扑鼻的洋槐花,耳边是娘温柔的呢喃,春风轻轻拂过,落下一片片雪白的洋槐花,她伸手接住,娘说她要是能接一碗,晚上就给她做洋槐花饼。
她的娘会唱好多好听的小曲,还会做好多美味的食物,手把手教她念书识字,她调皮捣蛋,娘也不生气,总是掏出帕子,温柔地给她擦脸,刮刮她的小鼻子,说她的脸像花猫。可画面陡然一转,娘被放进了那黑漆漆冷冰冰的棺材里,后娘带着闺女进门,很快她爹有了儿子,小女儿,一家子其乐融融,只有她是个外人。
顾蓁蓁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忽然,砰的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一股寒风灌进没有热气的屋子里。
“晦气,外面张灯结彩,喜迎秦王殿下,我们却要守在这冷冰冰的地方伺候这个病秧子,真怕她把病气过给我!”大丫鬟琴儿一屁股坐在桌子边,不满地抱怨道。
冬儿胆子比较小,连忙怯生生地劝道:“琴儿姐,你小声点,别被大小姐听到了。”
琴儿嗤之以鼻:“她算哪门子的大小姐。病了这么久,府里有谁来看过她吗?有谁问过一句吗?要不是夫人心善,让管家请了大夫,她早跟她那个死鬼娘去地下作伴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冬儿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琴儿刚举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喝,听到声音,手一抖,茶水泼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袖子。
她赶紧拿帕子出来擦,然后不满地训斥冬儿:“叫什么叫,叫丧啊?”
冬儿脸色发白,指着床榻,结结巴巴地说:“大,大……”
“大什么?”琴儿扭头,就对上了床榻上顾蓁蓁血红愤怒的视线,顿时心虚地垂下了头,但只过了一瞬,她又昂起了下巴,撇嘴,不屑地看着顾蓁蓁,大小姐又怎么样,她可是夫人派来的。
顾蓁蓁知道,因为母亲去世了,父亲不重视,祖母不待见的缘故,家里的下人也不拿她当回事。但他们怠慢她就算了,诋毁她娘不可饶恕。她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也是对她最好的人。
“扶我起来穿衣!”顾蓁蓁越过了琴儿,看向相对老实的冬儿。
冬儿赶紧说:“大小姐,你还病着呢?外面天寒地冻的,天又黑了,有什么事你吩咐奴婢吧。”
顾蓁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大小姐还是我是大小姐?莫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冬儿连忙摇头,将顾蓁蓁扶了起来,又去柜子里拿了冬衣出来给顾蓁蓁换上,最后又拿了一件红色的披风给她披上。这件披风是四年前给纪雪依做的,她不喜欢就丢给了顾蓁蓁。这几年顾蓁蓁个头窜高了一些,披风已经有些小了,不过柜子里也没更暖和的披风,只能将就。
伺候顾蓁蓁穿好了衣服,冬儿抽空觊了她苍白虚弱的脸一眼,低声问:“大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啊?”
顾蓁蓁不答反问:“秦王殿下来了?”
此言一出,冬儿手一个哆嗦,头垂得更低了,不敢言语。
倒是还坐在桌旁的琴儿满不在乎地扬起了嘴角,意有所指地说:“是啊,今天可是二小姐的生辰,秦王殿下特意来给二小姐祝贺生辰的,府里可热闹了。可惜大小姐生病了,没法参加。”
顾蓁蓁脸色越发的苍白。她病成了这样,她的未婚夫,没来探望过一次,反倒有空特意来给她的继妹庆生,这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说起来,她跟秦王的这段婚约也是因缘巧合。当初秦王母亲楼贵妃初入宫还只是个才人,随陛下去避暑,不知怎么落水了,是顾蓁蓁的娘跳下去救了她。楼贵妃随后被查出有孕,感念顾母的救命之恩,又看顾敬安乃是新一届状元郎,深得陛下看重,前途不可限量,就给还在肚子里的小皇子和她定下了娃娃亲。
次年,两个孩子相继出生,正好一男一女,双方便正式交换了信物,定下了婚约。
四岁那年,她娘亲过世,楼贵妃还将她接进宫中住了三年,对她细心照料,直到七岁,楼贵妃以男女七岁不同席,她跟秦王都长大了,哪怕有婚约,长期住在一座宫殿也不合适为由,将她送回了家。
临别时,还是小豆丁的秦王徐呈宣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袖子叫她快点长大,等及笄了就娶她。
可她现在已经17岁,及笄都两年了,楼贵妃和秦王决口不提婚事。而且,逢年过节、她的生辰,宫里送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敷衍。她初出宫时,徐呈宣还时常给她写信,得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也会差人给她送来。除夕夜楼贵妃还会下安排人接她进宫,徐呈宣每次都偷偷从宴席上溜回后宫跟她见面。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是从楼贵妃盛宠不衰,份位一路提升还是随着徐呈宣成人深得陛下器重和疼爱开始的?
顾蓁蓁也想不起来了,但她能够感受到楼贵妃和徐呈宣日渐冷淡的态度,也能从旁人怜悯的目光和背后的窃窃私语中察觉到这一切的变化。
只是未曾料到,第一个戳破这事的会是琴儿这个丫头。
顾蓁蓁没理会琴儿,让冬儿拿来首饰盒,从里面找出一个巴掌大的精美檀香木盒子,轻轻打开,红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只雪白莹润的龙佩。
皇室子弟出生后都有这么一块玉佩,是其身份的象征。当初,楼贵妃为表重视,用这枚玉佩做了订婚信物。
顾蓁蓁将盒子盖上,紧紧攥在手心,拢了拢身上红色的披风,咳了咳,虚弱地对冬儿说:“走吧!”
冬儿惊呆了:“大小姐,您,这么晚了,你带着这么贵重的玉佩要去哪儿啊?”
贵重吗?情意在的时候固然贵重,没有了情意这东西也不过是块石头罢了。顾蓁蓁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小圆球,该球指头大,非金非木,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但这才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比秦王的龙佩珍贵一万倍。因为这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
她娘去世的前一天,单独将她叫到床边,把这块小圆球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嘱咐她一定要戴着,绝不能取下来,小球会替娘在天上守护着她。
这也是她娘唯一的遗物,七岁那年,她从宫里回来,顾状元已经升任吏部侍郎,原来的小院卖了,府邸也换到了如今这座大宅子,找不到她娘丝毫的痕迹。
因此,顾蓁蓁倍加珍惜此物,洗澡都不会取下来。
轻轻握紧了小球,仿佛母亲就陪在她身边一样,顾蓁蓁有了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深吸一口气,她在两个丫鬟错愕的眼神下,拢紧了披风出门。
冬儿赶紧追了上去,焦急地说:“大小姐,您还病着呢,要去哪儿,奴婢搀着你!”
顾蓁蓁没有拒绝,她浑身烧得厉害,没有一点力力,全凭一股气撑着。
将手搭在冬儿的胳膊上,她抬头望向前院的方向。跟她小院里冷冷清清的情况不同,前院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期间还伴随着模模糊糊的说笑声。
琴儿没说谎,纪雪依的生辰确实很隆重。
冬儿偷偷看着顾蓁蓁的侧脸,大小姐真好看,面若芙蓉,眸若灿星,倔强中带着一丝脆弱,让人恨不得好生怜惜,便是她一个下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而且大小姐脾气好,对他们这些下人也一贯和善,从不打骂,只可惜,夫人走得走,大小姐命苦。
顾蓁蓁收回了视线,借着雪光,出了小院。
冬儿小心地搀扶着她:“大小姐,路滑,您小心点!”
顾蓁蓁点头,主仆俩穿过被大雪覆盖的花园,走到了跟前院相连的月亮拱门,皑皑白雪下,一对人影亲密相拥,影子倒影在白雪上,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般配。
银铃似的笑声从女子口中逸出,她抬起粉拳,捶了一下男人的胸口,嗔道:“呈宣哥哥,你什么时候把咱们的事告诉娘娘啊。莫非,你还真想娶那个命中带煞克母克夫的丧门星?”
男人抓住女子软软的拳头,凑到嘴边,吻了一下,将人往怀里一带:“我心里有谁,想娶谁,雪依妹妹不知道吗?”
突然撞破这一幕,冬儿吓得脸色煞白,脚步往后一退,踩着旁边的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惊动了那对交颈野鸳鸯。冬儿惊恐地捂住了嘴。
徐呈宣一把将纪雪依拉到背后,目光如箭,盯着月亮拱门的另一端,厉声喝道:“谁?”
可能是因为这事在此前已经有了很多征兆,该流的泪早流光了,顾蓁蓁发现自己竟意料之外的平静,只是心底仍有些钝钝的痛,母亲过世后,对她最好的人,那个会在除夕夜偷偷溜出来,只为见她一面,那个说会陪伴她一辈子的人终究还是背弃了她。
她面无表情地从月亮拱门后走了出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