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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提亲(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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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益思馆内积雪覆松,小道蜿蜒,红墙绿瓦的学堂屋檐挂着琉璃似的冰锥,屋檐下蹲着个身穿学服的女孩,手里笼着雪团一般大的手炉,正好奇的仰望着屋檐上的冰锥,她的身后站着一名圆脸丫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盛满惊恐。
“姑娘,小姐,祖宗,您不是答应奴婢不玩雪了吗?会冻伤姑娘的。”小兰兮还是改不了一着急就跺脚的习惯,刚从小道过来脚上沾了些许积雪,在青石板铺成的走廊上呈现出一个个小小的脚印。
越遥收回新奇的目光,转而娇嗔似的瞪了兰兮一眼:“要你多嘴。”
兰兮被噎了回去,想说些什么,但顾及到自家姑娘的脾气,终是嗫嚅着嘴唇什么也没说。
“京都从未下过雪,我只在夫子的诗中听说过雪是怎样的,据说似絮非花,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越遥伸手去接空中飘落的雪花,再收回手静静的看它在手心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好看是好看,你可曾见过比雪花花期更短的花?”
小兰兮歪了歪头,冥思苦想了一阵,“姑娘,雪花怎么能叫花呢?花儿不都是长在枝条上的吗?怎会从天而降。”
“也是噢。”越遥瘪了瘪嘴,有些泄气的想了一会,突然对小兰兮道:“你去帮我把这东西取下来。”
她手指着的方向是屋檐上的冰锥。
小兰兮面色顿时就白了,她无措的揪着衣角,踌躇不安的说道:“姑娘,奴婢够不着呀。”
“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越遥皱眉,埋怨道:“跟傅案那个哑巴一样,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准做,烦死了。”
越遥一甩手,小性子就上了头,“去帮我搬个凳子来,本小姐自己来。”
这话可把小兰兮吓得不轻,她胆战心惊的看着屋檐和地面的距离,立马上去拽住越遥的袖子:“不行,姑娘,这地上都是雪呀,要是把您摔着了,奴婢可如何是好。”
越遥哪管这些,挣开小兰兮的手就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你的小姐不是你的奴才,本小姐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少管。”
小兰兮欲哭无泪,知道自家小姐这股倔强劲又上来了,连忙跟上前去劝解道:“姑娘千金之躯,这种事不如去唤少爷帮您,如何?”
“他?”越遥讥讽一笑:“他怕是恨不得拿那冰锥扎死我吧?”
小兰兮:“……”
一阵默然,越遥已经走出几步远,只听得身后传来脚步落地发出的“嘎吱”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洋洋洒洒的飘落。
越遥循声回过头,少年身着益思馆统一的学服,白袍绣墨梅,玉带束窄腰,外罩狐裘墨氅,显得他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俊朗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锐利却沉寂的双眸,明明是个少年,身上却散发着和年龄全然不符的气质。
如同一湖死水,沉寂,幽远。
“越遥。”少年望着她,心情似乎是不悦的,不过表现得不甚明显,他看了眼手里破损的香囊,又看了眼越遥,“我的功课本是不是在你那。”
越遥回过神来,虽然面前这家伙常年都是一个表情,但自己毕竟和他做了快两年的同桌,尽管傅案的表达情绪时脸上只有一丝丝肌肉动作,越遥也能立马读懂。
“喂,你这人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呀?”越遥恶人先告状,气势水涨船高,不服气的说道。
傅案将手里的香囊塞回袖子,见越遥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干脆也不和她说话,径直蹲下身去捡着地上的东西。
“怎么?你心虚了?”越遥见他不说话,越发得意。
傅案还是没吭声,直到将地上的东西全部捡起来捧在手心。
他直起身轻抬脚走向越遥,傅案人高腿长,没两步就走至越遥面前,那双沉静如死水般的双眸微垂,有风吹过,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少年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微动。
“你,你干什么?”不可一世的越大小姐被突如其来的阴影覆盖,顿时有些慌乱无措。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傅案就飞快的伸手从她头上取下那朵雪白的梨花。
“我的功课本借你,能不能借我一样东西?”
越遥眨巴两下眼睛,待看清他手里的花瓣,神色微愣,“借什么东西?”
傅案惜字如金,也没直说,只是指了指越遥的腰间。
越遥低头看去,她的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绣祥云香囊,下边还挂着个蝴蝶绦子。
“你要这个做什么?”越遥嘴上问着,但还是从腰间将香囊取下来递给傅案,“这是我娘亲亲手绣的,你可不能弄丢了,改日要还给我的。”
傅案接过香囊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上边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卿云。
“你已经弄丢我两个功课本了。”傅案没有将平安符取出来,而是直接将手里的梨花塞了进去,他抬眸看向越遥,眼神平静如水,瞳孔漆黑如墨。
“……”越遥自知理亏,便吃瘪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嘴硬道:“又不是姑娘家,还喜爱摆弄花花草草,也不嫌丢人。”
傅案也没理会越遥刻薄的挖苦,而是将香囊小心翼翼的塞进怀里。
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小兰兮悄悄的拽了拽越遥的袖子。
本来就不太爽快的越遥即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大声道:“干什么拉拉扯扯,有话直说。”
小兰兮本想悄悄说与自家姑娘听,谁知她就这样喊出来,她畏畏缩缩的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傅案,身子哆嗦了一下,选择了闭嘴。
但越遥哪是个有耐心的人,见兰兮不说话就不悦的说:“你也成哑巴了?”
兰兮被骂了一通,忐忑不安的拿眼睛去看傅案,直到见他面色无虞才悄悄附在越遥耳边道:“姑娘,您的贴身之物怎可随意借给他人,傅大公子可是男子,这不合规矩呀。”
越遥凝眉思忖一会,看向傅案,似乎是觉得兰兮说的对,面上浮现出一丝犹豫。
傅案望着两人各怀心思的模样,果决的保证:“我不会叫人瞧见,明日来了学堂就还你。”
“明日?明日不是要去你们傅家的骑射宴吗?”越遥觉得奇怪,“说来也怪,你们傅家的骑射宴一般都是设在春秋,怎的眼下正值冬日也办起了骑射宴?”
傅案:“是馆长大人的决定,明日骑射宴以组为单位,猎得的猎物越多,彩头也越好。”
“彩头是什么?”
“百灵游会。”
百灵游会,顾名思义是百灵人的游会,吸引越遥的不是什么游会,而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假期。
那时候的越遥当然不知道百灵游会意味着什么,因为在那场百灵游会上的主角是顾小侯爷和江欲雪。
这年冬日的获胜者是顾聿和和江欲雪,第二名不是傅案,因为他带着一个拖油瓶——越遥。
越遥:“我还是跟你一组?”
傅案转身从屋檐上掰下一根冰锥,那冰锥通体晶莹透亮,上端有拇指粗,下端尖利,他将冰锥看作短刀执在手中比划两下,随后递给越遥,淡淡道:“不是。”
越遥接过冰锥,脸上露出笑容:“那就好,本小姐只会找第一名做朋友。”
傅案无言片刻,“第二名也会同去百灵游会。”
越遥傻眼了,“什么意思?”
傅案抱胸微微俯视她:“就当作香囊的谢礼。”
不得不说,傅案确实义气,虽然越遥打心底不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同桌,总是被他忽视,但傅案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讲义气,从不亏欠别人一丝一毫。
借用夫子的话就是,他生来就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
所以越遥再不喜欢他,也乐意在小事上帮他一把,因为她知道傅案会还她一个大礼。
但是事情并非越遥想象的那般顺利,因为她小瞧了自己拖后腿的能力。
那年的骑射宴上,越遥在猎场内被林外农民放置的捕兽夹给钳住小腿,险些残疾,傅案发觉她掉队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发现越遥的时候,曾经不可一世的娇小姐脸上没了傲气,正狼狈的躺在树丛中,脚腕鲜血淋漓,衣衫狼藉,伤口处的鲜血已经结痂,鲜红的血迹在淌进积雪中,让人触目惊心。
傅案俯下身,面无表情的翻开树叶中潜藏的捕兽夹,挥手唤道:“不凛,送她去找大夫。”
不凛惊愕的抬头,“主子,那你呢?在下走了只剩你一人……”
傅案看都没看他,翻身上马,马背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猎物,他一扬鞭,马儿撒欢似的奔向树林深处,只留下一句:“我与云起的赌注还未完成,你看着办吧。”
醒来的越遥见到了楼玉泽,那是她第一次遇见楼玉泽,少年青衫白靴,坐在床前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惊喜。
“终于醒了,你是我第一个治好的病人。”
一阵疼痛袭来,越遥低下头去看疼痛的来源,看到的是包裹的惨不忍睹的脚。
“你是谁?”
“我叫楼玉泽。”少年眸中含笑,“你在猎场被捕兽夹伤到,是傅大公子的侍卫将你送过来的。”
“傅案人呢?”越遥不可置信的坐起身。
“哦,你说傅大公子?我没见到他,这校场内没有大夫,我刚巧路过瞧你伤的很重,在下略懂医术,就为姑娘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楼玉泽似乎是真的第一次接诊,看到越遥平安无事的醒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你……你看了我的脚?”越遥憋着气,声音颤抖。
“额。”楼玉泽脸上的笑容凝固下来,看向越遥时也多了一丝难为情,他点点头:“我爹与我说过,医者,悬壶济世,若有难解之处,也得先将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再说……所以,我就……”
越遥气急,拿起床上的枕头就扔了出去,“我爹还跟我说,要把登徒子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