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隔岸》听且行

18、和解

　　到这一刻，叶浔才发现左焕在他的生活里是特别的，他们俩竟然是一样的。像是被旁边这个人感染了一般，叶浔也轻声笑了起来。

　　一排排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半醉半醒的人坐在路边靠在一起，笑声回荡在北枫长街的夜空中，像是和那些年等待中伤痛的最好和解。

　　左焕搓了搓有点笑酸了的脸，没头没尾地突然想起两人小时候的样子：“哎，你为什么从小到大总那么不知好歹啊。”
　　“第一次见面就给蚂蚁，扯板凳，那是好？”叶浔白了他一眼。
　　“小孩不都那样儿，喜欢跟谁玩就招惹谁，而且你要尊重每个人的表达方式。”左焕义正言辞地反驳。
　　“所以你的表达到最后就是上嘴咬人？”叶浔诧异于这人一本正经的胡扯。

　　听到这话，左焕想到两人最后彻底闹崩了的那次打架，他上嘴咬了这人，并且把人咬哭了。
　　而这一刻，他脑子里蹦出来的却不是他最喜欢用来气叶浔的“狂犬病”，而是自己儿时无知的那句“你爸妈都不要你了”。
　　左焕反应过来后，心头涌上多年毫无察觉的懊悔，他突然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

　　原本也只是在说笑的叶浔霎时间抬起了头，怔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左焕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指的是什么。

　　童年总是敞亮又模糊，当年孩子间的打闹与无心之言，终究在时间的打磨下变成了一场无需提起的幼稚闹剧，闹剧不值得记忆，但自我暗示的刺一旦种下，却是多年都难以拔除。
　　从那之后的叶浔会经常想，也许左焕正巧说对了，他的父母就是不想要他。

　　叶浔耸耸肩：“都过去了。”
　　“对，过去了。”左换看着他，“也许谁都想有自己的生活，也许……”

　　左焕没有说很多，但叶浔的眼睛里渐渐聚起了期待的光芒：“左焕，来一班吧。”

　　来一班吧。

　　这句话仿佛在他耳边转了两圈，左焕愣了愣，他第一次觉得，叶浔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今看起来却也是那么孤独......

　　于是，他走过去抬起胳膊搭上了叶浔的肩膀：“好，那还开课吗？叶老师。”
　　“学费交上。”
　　“以身相许能抵学费吗？”

　　叶浔看着这人眼里闪烁着戏谑的精光，真是给他点好脸色，这人的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他拨开左焕的手，站起身就往回走，左焕跟着在后面边走边笑：“脸皮这么薄，我开个玩笑，你走慢点。”

　　走着走着刚拐了个弯，回家这条路上的前方突然亮起了一束光，两人都看见了一道佝偻的身影，那道身影停下脚步开口道：“两个臭小子，多晚了还不知道回家，还要让我这腿脚不便的老头子出来接你们。”

　　“叶爷爷！”
　　“爷爷！”
　　两人听到这声关怀的责备，同时跑了过去。

　　叶铮被两人身上的酒气熏到了：“晚上不回家，还学会喝酒了！是要翻天吗？”
　　“我们球队聚餐，我拉叶浔认识新朋友，都是别人喝的。”左焕冲叶浔眨了眨眼，上前搀扶住叶铮解释道。
　　“小浔，是这样吗？”叶铮看了一眼叶浔问道。
　　“嗯。”叶浔有些心虚，但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叶铮不知道这番解释是真是假，但是看着这两个小兔崽子言辞一致的样子还是倒头一回。
　　刚刚在路口的转弯处听见他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叶铮想，从小到大叶浔好像只有在左焕这小子在旁边的时候是个有喜有悲的少年。
　　如今他们两个能好好相处确实是再好不过的，叶铮欣慰地笑了笑，看着前面两个说悄悄话的孩子，拿起手电筒给他们照亮了脚下的路。

　　回家后，叶铮没有直接睡觉，而是坐在沙发上看着座机思索着什么。
　　他犹豫半晌，才拿起了座机听筒翻开了电话本。

　　一阵嘟声之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爸，这么晚打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急事，正仁他在吗？”
　　“噢，他还在忙呢。”
　　“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忙完给小浔打个电话。”
　　“您知道的，我们......”

　　“好了！我知道，但是这孩子都上高中了，就打个电话问问也不行。”叶铮揉了揉额角。
　　“爸，当初那件事是您一意孤行，我跟正仁来法国之前也是经过您同意的，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往家里打着他的上学的那份钱，他只要有孝心好好对您就行了，我们不需要他偿还和赡养，也不用让他有不必要的念想。”女人振振有词。

　　“小芸啊，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忍心......”叶铮放缓了语气。
　　“等他成年的时候，我们会回去跟他说清楚的，要是家里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嘟——

　　叶铮无奈地放下听筒，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的房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儿子叶正仁和儿媳陆芸在读书时就认识了，可谓是伉俪情深又志同道合，两人早些年念完书就一起决定了去法国做什么生物科研项目，他们搞的那些项目叶铮不懂，他们的思想叶铮也越来越不懂了。
　　他不知道人整天跟那些冰冷的机器接触着，心是不是也就会变得同样冰冷。

　　小浔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叶铮合上电话本，要是他们在这孩子身边陪他长大的话，肯定也会跟自己一样喜欢他的。

　　自从左焕答应了叶浔下学期要考到一班后，就又跟他一起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但是这次叶浔好像更加魔鬼了。

　　“今天三窗口居然有糖醋排骨，但还是没有常阿姨做的好吃。”左焕端着餐盘坐在了叶浔对面。
　　他看着这人盘子里清一色的清汤寡水，忍痛割爱地把自己的排骨分了一块放进他的盘子里：“叶爷爷克扣你生活费？不能吧，再减肥你就该被我一脚踢飞了。”

　　“你伸脚试试？”叶浔皱眉看了眼这块排骨，又放回了左焕碗里：“带甜味儿的肉我不吃。”
　　“......”左焕满脸黑线，“肉你不吃，酒喝不了，美女也不看，你活着有什么意思？”

　　叶浔难得抬头看了一眼左焕：“上次给你的那篇英语作文范本，背下来了？”
　　“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左焕挪开目光。
　　叶浔看着他眼神飘忽、言辞闪烁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又在扯淡：“那背来听听。”
　　“小神仙，食堂吃饭呢，背那东西也太丢人了吧。”
　　“学习很丢人？”
　　“不是......”
　　“那就是跟我一起学习很丢人了？”
　　“不是！”左焕着急，这人怎么越扯越歪了。

　　左焕看着叶浔盘子里吃光的鱼，讨好似的把自己的鱼全部拨到了他的盘子里，“回去背，回去背，晚上回去背三遍！”
　　叶浔看了看又满上的鱼肉，决定暂时放过这个行贿的小人。

　　晚上，叶浔拿着几份复印的卷子来到隔壁，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好像有感应似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左焕一身黑色的棉质睡衣，但脚上穿着一双粉色的猪头拖鞋......
　　“哎，我妈买的，别看了。”左焕把叶浔拉近屋里关上门，“刚才庄泽把我拉进了一个群里，跟他们聊得正嗨呢，我把你也拉进来。”

　　【C焕邀请YX进入群聊】
　　小玉：这是？
　　小丫：哪？
　　小糖人：位？
　　少林寺泽：这是你哪位新欢啊，焕焕。
　　C焕：再恶心人自行离群。
　　C焕：大家热烈欢迎一下叶神仙进群，起立，鼓掌！
　　......

　　群里霎时间没有了一丝动静，仿佛一个僵尸群。

　　左焕抬起头，瞄了一眼叶浔。
　　很好，他倒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左焕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你威力太大，他们被吓傻了，你等会儿。”

　　不一会儿，群里的四个人同时收到了来自左焕的私聊。
　　C焕：叶神仙就在我旁边，别冷场，你们想让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吗？都鼓掌！！！

　　叶浔正准备放下手机，突然无声无响的群里被一连串的鼓掌和放鞭炮的表情包瞬间刷屏了。
　　左焕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面上指了指屏幕：“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叶浔：“......”

　　左焕正准备继续说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了微信提示音，叶浔的眼睛不经意间瞥了过来，一条消息出现在了左焕的黑掉的手机屏幕上。

　　少林寺泽：这大半夜的，你跟叶神仙在一块干嘛？

　　本来是一句平平无奇的疑问，庄泽怎么问的这么让人尴尬呢。
　　而且还被叶浔看到了，左焕手忙脚乱地拉过卷子盖住手机，随便指了一道题：“这道我不会，你给我讲讲。”

　　叶浔顺着看过去，这是一道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套公式物理题，他挑了下眉：“你确定不会？”
　　“对啊。”左焕一脸的理所应当。
　　“滑动摩擦力公式会背？”
　　“f=μN”
　　“嗯，然后看题。”

　　左焕这才看向自己随手指的题目，他还敢不敢再丢人点。
　　题目里动摩擦因数给了，重力给了，自己还装模作样问个屁啊......这岂不是更加欲盖弥彰了。

　　正当左焕打算拿起笔打算埋头写题的时候，但显然某些尴尬制造机并不介意再加把火。
　　“还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吗？”左焕听见叶浔微微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着，“比如，这大半夜的为什么跟我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