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8、第八章 满眼春风百事非（中）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陆老夫人看着已是梳洗妥当的孙女，眼中一抹痛惜感隐匿着，她伸手轻轻地替陆静娴拢了拢头发，瞥见陆静娴脖颈下的锁骨处那细碎的红痕，她不由得顿了一下手。

　　陆老夫人久经人事，自陆静娴回府的那一刻，眉眼间的青涩风情便就让她察觉出了异样，只是尚未完全确定，如今这些许痕迹，让她最不想确定的那个可能落定了。

　　“阿娴，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陆老夫人倒是并未直白地兴师问罪，而是怜惜地开口问询陆静娴的身子情况。

　　陆静娴确实不大舒坦，只是现下听着陆老夫人这般问询，她面上微微发红，倒是说不出什么不舒坦，只是摇了摇头，道：“祖母，我很好。”

　　她想着另一头祖父与李公子的谈话，不知道如今又是何种情况了？
　　心头的不安令陆静娴有些无措。

　　陆老夫人自然是注意到了陆静娴的异状，她收回手，而后轻声道：“阿娴，你知道他是谁吗？”

　　陆静娴闻言，她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陆老夫人，想了想，似乎是怕陆老夫人反对，她坚定地道：“祖母，无论他是谁，那都是阿娴自己选的夫婿。”

　　陆老夫人凝视着陆静娴的双眸，她面上的神情显现出一抹奇怪的悲悯姿态，低声道：“阿娴，你再好好想想。”

　　她抿了抿唇，悄声道：“便就是你同他有了首尾，那也不是问题，祖父和祖母自会替你遮掩。”

　　陆静娴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她似乎想不到陆老夫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她昨夜里与李世启共赴巫山，更想不到陆老夫人会有如此打算。

　　她张了张口，艰涩地道：“祖母，我、我心悦李公子。”

　　少女怀春，源于那一场英雄救美。

　　“那你可想过，他家中已有妻儿呢？”

　　听到陆老夫人的话，陆静娴的脸色变得很苍白，这个问题她想过，却不敢面对。她喃喃地低语着：“也、或许没有。”

　　“李公子年岁不算小了，你祖父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早就已经当爹了。”陆老夫人平淡地道。

　　她望着陆静娴惶恐的模样，眼中流露出一抹怜惜。

　　陆静娴低头垂眸，沉思半晌，她抬起头来，眉眼间透出些许倔强，咬牙道：“便就是有了妻儿，凭着祖父的声望，给个平妻的位分，总是可以的吧。”

　　在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过往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娘子好似死去了。

　　陆老夫人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到了最后，却就只是挤出一句话：“你今儿且好生休息，其余的事，容祖母和你祖父谈谈。”

　　陆静娴伸手拉住陆老夫人苍劲的手，她白嫩的手心中一片湿冷。

　　“祖母......”她直勾勾地看着陆老夫人，便就是不曾说什么，陆老夫人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阿娴。”陆老夫人对上陆静娴那执着的双眼，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随后拍了拍陆静娴的手背，轻声道，“你放心，你祖父是为难不了那李公子的。”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呐。

　　直到现在，陆老夫人也未曾将李世启的身份告诉给陆静娴，她等着同陆老太傅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在长廊上。

　　“老爷和客人还没聊完吗？”陆老夫人对着身边伺候的侍女随口问道。

　　侍女屈膝一礼，回道：“回老夫人，客人已经走了。”

　　听到这句回答，陆老夫人稍稍一顿，她点了点头，而后起身朝着书房行去。

　　嗒嗒嗒，轻轻的脚步声从屋外传了进来。

　　随着门轻轻的吱呀声，陆老夫人推门而入。书房内静悄悄的，陆老太傅正坐在椅子上，低头不知在写着什么。

　　她缓步走了过去，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陆老太傅写完。

　　好一会儿，陆老太傅放下笔，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妻子，眼中带着些许血丝，他扯了扯唇角，道：“夫人，阿娴要入宫了。”

　　这一句话是肯定句。

　　话语里透着苦涩，陆老太傅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圣意已决。”

　　陆老夫人走上前来，看着丈夫素来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佝偻了许多，她伸手轻轻抚上陆老太傅的肩背，轻声道：“老爷，皇上可有为难你？”

　　陆老太傅伸手拉下陆老夫人的手，他抬眼看去，双眸对上陆老夫人担忧的双眼，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重复道：“阿舒，皇上令阿娴，择吉日入宫。”

　　听着陆老太傅这一句话，陆老夫人面上的神情并未有多少震惊，她坐了下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老爷，阿娴，她是心悦皇上的。”

　　陆老夫人是知道陆老太傅的顾虑的。但这大概就是冤孽吧。

　　陆老太傅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沧桑而又痛苦的笑，轻轻地道：“阿娴才多大，她哪里懂得什么心悦？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陆老夫人唇边勾出些许苦笑，垂下眼眸，低声道：“老爷，天地君亲师，他便就是你的学生又如何？他首先是高高在上的君。”

　　“咱们不仅仅有阿娴，还有明哥儿。”陆老夫人轻飘飘的话语在屋子里荡起，但却仿若千斤重的石头重重地压在陆老太傅的心中。

　　陆老夫人同陆老太傅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对于陆老太傅的心思，她很清楚。若不是心头为难，他不会抄写心经，陆老太傅素来不信神鬼之说的。

　　这等决断之事，还是她做了吧。便就是往后阿娴怨恨，那也就怨她这个做祖母的没能替她思量周全。

　　“明哥儿如今是恩科在即，他还想娶了那谢家大姑娘，老爷，那可是掌了兵权的谢家哪。”陆老夫人低低一笑，她长叹一声，“阿娴入了宫，往后总是要依靠人的。咱们俩还能活多久呢？”

　　陆老太傅明白对方的意思，好一会儿，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不能为后，贵妃即止。”

　　这是他最后的妥协。先帝对他的托付，他总不能辜负了。

　　半月之后，恩科开考。陆昌明如愿得了状元。

　　一月之后，后宫选秀。陆静娴如愿嫁给李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