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移山》折火一夏

11、第 十一 章

　　楔子、

　　凤华上神，乃是当今唯一的一位远古上神。上不朝三圣，中不理天君，位尊众仙之首，与天同寿。司仙品升降一职，长居云浮山，丰神雅淡，识量宽和，为仙界典范。

　　这段语出宝元真君所著《仙界书》之上神篇。这本书总的来说，自著成之日起便在天界备受推崇，地位基本等同于人间人手一本的《论语》与《三字经》。因此未曾得见凤华上神真颜的仙人们，大多都对这段文字颇以为然。只得见凤华上神一至两面的仙君们，为其言行举止所折服，更是愈发仰慕，深以为然。我却至今还记得我第一次读到这一段时，抹了遍眼睛，又看一遍，仍是不敢相信，跑去请教长我两千岁的大师兄，认真道：“丰神雅淡识量宽和八个字，其实就是反讽的意思吧？”
　　大师兄：“……”
　　由此可见，凤华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曾经与《仙界书》中的描述相去十万八千里。

　　而之所以会形成这种印象，我认为应该完全归咎于他自己。凤华此人，做事太随心所欲，言语太口无遮拦，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命格太好早生在十几万年前的洪荒时代，要是把他这种性格放在现在看，再过十几万年凤华也还只会是地地道道的一名散仙。

　　我至今仍然耿耿于怀地记得，凤华是如何在轻描淡写之间就导致了我与二师兄至今未解开的怨结的。

　　这还要追溯到两百年前。那时师父尚未闭关，凤华来云罗山中与师父同赏桃花，我上前奉茶，见这二人左右无事，便揪住师父衣袖讨问了一个基本每个小孩都会问到的问题，那便是我究竟从何而来。师父尚未回答，凤华已经接口道我与我几位师兄皆由昆仑山山峰上的碧玉幻化而成。我说我不信，凤华便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修剪花枝的二师兄，接着只听到砰地一声，二师兄不见了，地上多了一块尚在嗡嗡颠簸的圆形碧玉。

　　从此我便和二师兄结下了不可逆转的梁子。二师兄认为凤华这一行为大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从此再不理我。我甚是委屈，辩解道虽然问题是我问的，事情却明明由凤华做下，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算在我的头上，我简直可以冤得去跳轮回台了。结果二师兄想了想，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说，没办法，谁让我有能力得罪你，却万万不敢去得罪凤华上神呢。
　　我：“……”

　　此外，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究竟是如何从自认的一名活泼机敏的小仙童沦落成为一个样样通样样不精简言之就是一无是处的平庸神仙的。而这件事仍要算在凤华的头上。
　　师父门下有我师兄妹四人，其中三位师兄每人都只主修一事，其余略懂便可。比如大师兄修习占卜，二师兄钻研武道，三师兄沉醉医术，唯独我不同，每样我都要学。这种区别我在后来终于鼓足勇气去问师父为什么，结果师父轻描淡写地回复我：“是这样，因为凤华上神曾为你卜过一卦，他说他算完了发现你天生根骨奇缺基本上什么仙术都不会很擅长。既然什么都不擅长，那么为师就只好让你做个全才了。”
　　“……”
　　我被这番话打击得整整三天没有吃饭。
　　我明明记得我初初能修成人形时，学什么都十分快。那时师父还很得意地说他又捡了块可塑之才回来。而自从师父开始教我做全才，我学东西的速度就越来越慢，以至于到现在我整个变成了最平庸不过的一介神仙，这过程痛心得简直就是天界的伤仲永。

　　由此可见，在尚未经历太多风浪波折之前，以为毕生所苦皆由凤华随手赐予的幼时的我，对这位上神尤其不待见是非常情有可原的。我那时怨气深重，因凤华之故甚至拒绝看完《仙界书》。而自那之后凤华每每再来云罗山，也总会被一些小绳子小刀子之类的东西绊一绊。我坚持不懈地绊了凤华五百年，第五百零一年的时候，凤华他终于不再来。
　　他不再来，我除了开始有些怀念，不久便渐渐忘却。一直又平稳地过了一百年。直到有一日师父突然提出要闭关。

　　这时的大师兄二师兄都已经学满出山，剩下三师兄与我面面相觑，我从三师兄的眼睛里读出我此刻仿佛被遗弃一般不知所措的模样，而他脸上的模样跟他眼中我的模样一模一样。
　　师父却是不紧不慢：“我虽然闭关，你们的仙术该练的还是要练。正巧凤华上神说他最近还算清闲，你们两个这段时间里可以去云浮山受他指点。凤华上神的仙术天界无二，教你们两个简直大材小用。你们过去以后记得要尊师重道，勤学苦练，莫要给为师丢脸，懂得么？”
　　三师兄一袭白衣，微微躬身恭敬道：“徒弟懂得的。”
　　师父脸上略略满意，我小声问道：“师父，既然是大材小用，那我可以选择不用吗？”
　　只见师父稍稍翘起的唇角又迅速压下去，果断道：“不行。”

　　师父既然这样说，我与三师兄便只能从命。云罗山与云浮山相距不远，即便我修行不高，驾云也不过是半日的时间。远远便望见凤凰木下石桌旁坐着一人，依然是沉静微敛的眉眼，单手支颐，正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拈去衣袖上的软红花瓣。
　　那一日云浮山中满山凤凰花开得正好，我目不转睛地盯了凤华半晌，心中疑惑明明他什么都没变，我却为何突然觉得他这般好看。
　　那时我尚不懂得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亦不懂得原来只一眼，便已是壶中日月长，袖内乾坤转。
　　这是早已注定的命数。上穷碧落下黄泉，即便凤华他无所不能，却也要认命。

　　第一章、

　　在我的眼里，师父自从闭关，就仿佛一直在闭关。先是闭关了一千年，出来没多久就又闭关，这回独坐山中两千年。到了第三千年师父终于出关，却在出关那一刻莫名变得疯癫，突然推开前来迎接恭贺的众仙君，急身抢上轮回台，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我与凤华那一日也在迎接恭贺之列。大家伙儿眼睁睁看着师父跳下去，有那么片刻周遭皆是静寂。
　　轮回台是天界唯一一处诛仙之地。跳下去修行散尽记忆全失，三魂七魄生生分离洗练合聚，重入昆仑山再度轮回。近来四海八荒甚是太平，已经有五百年没有仙人去跳轮回台，我师父清源真君这一跳，跳出了众位仙君的许多兴趣。我亦是不解，跑去问凤华，凤华头也不抬道：“你想不通是对的。如果连你都能想通，那这些时日众仙家不停占卜推演你师父跳台缘由的行为岂不显得太浪费了一些。”
　　“……”

　　师父闭关的这三千年里，天界变化了许多事。比如说天君又换了一个；比如三师兄寐离早已出山做了仙君；比如说五百年前去跳轮回台的仙子其实是姮娥仙子，而她跳台的原因其实是向凤华表白不成，羞愤而为。当然也有许多没有变，比如说流水的天君铁打的凤华；比如说凤华每天固定不变拿我练习损人技能的习性；再比如说我早已长到可以将“小仙童”最后一个字拿掉的年纪，却仍然无奈地保持着小仙童的身躯。
　　而跟我小仙童的身躯相映成趣的是，我三千年来努力提升却依然不曾提升过的修为。
　　鉴于这两点，我在天界中渐成传奇。
　　在世上，若是没有一点怪癖，都不好意思称为传奇。凤华被称为传奇，在于他近乎永恒的寿命，天界无二的面容，以及至上无边的修行；而我被称为传奇，在于我近乎为零的修行，以及三千多年来不曾改变的女童身躯。

作者有话说

　　玄幻篇。
今年年初欲写未遂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