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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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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启瞳本以为自己跟宋丞争论完后,靖宁侯好歹改改这不修边幅的问题。
谁知道她不仅没能在朝会上看见宋丞,甚至还被福禄拦在回家的路上。
“陆监造,自您前日来过侯府,侯爷他可是已经两日未曾进过一粒米,还请大人开恩,来瞧瞧侯爷吧。”
福禄语气可怜,但是陆启瞳乍一听,总觉得他在说:
全都是因为你那天不知道说的什么!早先侯爷只是发疯,如今开始绝食,你该当何罪?!
陆启瞳扶额,她刚跟谭如为着拨款的事大吵一架,如今又要去哄宋丞吃饭。
想来免不了又是一同争论,或者说,是她单方面说教,靖宁侯到底能听进去多少,她不敢保证。
——
不过才两日,侯府的气氛更差了,过往的下人来去无声,鬼也似的飘着走,生怕动静大点,给他们两天滴水未进的侯爷送走。
陆启瞳可不惯着他,一双官靴恨不能如重骑过境,险些踏出金石之声来。
平安被人提到了院子里,嘴上的丝带已经松开,它的精神明显也不太好。
陆启瞳看了一眼。
大概是浑身上下没一点白毛,热的。
情景重现,区别在于她那日是穿的常服,今日则是一袭深紫色朝服,头戴乌纱,比早先多了几分气势。
她同上次一般,抬手敲敲房门,但没等宋丞有所回应,一把将门推开,抬腿跨过门槛。
先入眼的,是一桌冷掉的菜。
陆启瞳双眸一眯,火气倏地从心头烧起来。
“早闻靖宁侯府穷困潦倒,没想到侯爷本人还在这里浪费粮食,你说要是让御史台知道了,会不会借此机会参侯爷一本?”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而道:“哦,我倒是忘了,千芳楼底下还有大把的金银,别说侯爷两日不吃不喝,就是全京城跟着浪费粮食,一时半刻也糟践不完。”
宋丞静立在窗边,看模样像是许久没有换过动作。
陆启瞳蹙眉。
“亏福禄管家急得火烧眉毛,依我看侯爷还能再忍几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宋丞仍是一动不动。
陆启瞳也不多跟他耗,扔下话便利落的走人。
临走之前,将门摔地震天响。
——
福禄正搓着手原地打转,间或跟抬不起眼皮的平安对视一瞬,然后继续画圈。
听见动静,一人一鸟冷不防抬头,只见陆启瞳面若冰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
“福禄管家,借一步说话。”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去前厅。
福禄六神无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宋丞的房门,忙不迭跟上陆启瞳。
陆启瞳坐在前厅,取下乌纱帽,放在桌上。
等福禄气喘吁吁小步跑来,她道:“劳烦福禄管家给我找点吃的,今日早朝起的急,早膳没顾上吃,如今腹中空空,滋味不太妙。”
福禄:“……”
弄吃得不是问题,问题是侯爷!
福禄眉头一皱:“侯爷他……”
“慢着。”陆启瞳打断他,“我得先把肚子填饱,才有力气去劝侯爷吃饭不是?”
福禄将信将疑,末了点点头。
侯府的伙食当真一般,此事陆启瞳早有体会,祭完五脏庙,她餍足地伸个懒腰,就地撑着脑袋,犯起瞌睡。
她这一闭眼不要紧,将福禄急个够呛。
他试探道:“陆监造如今饭也吃好,水也喝好,侯爷……”
“不着急。”陆启瞳打了个哈欠,“中午再说。”
福禄:“……”
陆监造莫不是有什么惰习!
——
陆启瞳本想着小憩一刻钟,再想法子对付宋丞,谁知道侯府的八仙桌当真舒服,这一撑便睡死过去。
等她醒来,只见侯府大小下人围了一圈,为首的是细长条福禄。
“陆二!陆二!”
陆启瞳被吓了个激灵,虚空一闪。
平安的笼子不知道被谁提到她的官帽旁,方才一出声,犹如什么锐利物件划过石砖,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扁毛畜生当真一无是处,等饥荒年月里看不顺眼,叫傅府善烹禽类的厨子给它炖了!
她定神,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福禄生无可恋道:“午时三刻。”
陆启瞳:“……”
这是要她一旦劝不动饭,就要斩立决的意思?
她轻咳一声,正色道:“午膳呢?”
一位侍女端着托盘上前,陆启瞳抬手接过。
——
过程同早上一样,陆启瞳进门放下托盘,看了宋丞一眼,半句话也没有,原路折返。
方才围在前厅的一堆人,如今转移到小院门口,一双双满怀期望的眼盯着她。
陆启瞳招呼过福禄,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让大家都散了吧,你家侯爷该不好意思了。”
其实她本来想说,让你们看着,一会儿要是真吵起来,你们侯爷更是半句话都不说了。
福禄福至心灵,他点点头,拎起石桌上的平安,带着一堆人离开。
目送众人离去,陆启瞳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她换上另一副面孔,去找宋丞卸火。
——
她端着饭,绕过屏风,放在小几上,也不吭声,自顾自吃起来。
陆启瞳虽说人莽,但吃相确实斯文,就算是大口咀嚼,也没什么声音。
她只能在吞咽之前,发出一个喟叹的哼声,完事又觉得自己有些做作,冷不防呛了自己一下。
“咳——咳咳——”
陆启瞳拍拍自己的胸膛,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睁眼一看,视线与宋丞略带担忧的目光对上。
见她看自己,宋丞移开眼,又恢复原样。
“侯爷…咳咳…侯爷都回头了,还以为我没看到?”
宋丞不说话。
陆启瞳扔下筷子,道:“铁了心不吃饭?”
沉默。
“行,上回还只是不出门,现在都不吃饭了,我看侯爷不止能听进去我的话,还能做出回应。”
陆启瞳盯着他的背影,继续道:“如此,我就再多嘴两句,争取让侯爷无地自容。”
“去年春上,平安飞进陆府,我将它还给侯爷时,侯爷说要替平安换还我救命之恩。”
她顿了顿,“我当时同侯爷说的是,帮我替姐姐送个花,就一笔勾销。”
“后来侯爷为了扣在江南的货,又有求于我,我以劝姐姐顿悟为交换,此乃第二笔交易。”
陆启瞳声音低低的,不似上一次那么歇斯底里,仿佛是这身官袍封印了她一部分脾气,叫她耐着性子说话。
“第三次,我托侯爷帮我为姐姐撑场子,侯爷并未答应,便不作数。”
“事情到此,本应两清。”
乌云拢住日光,苍穹传来隆隆雷声,一阵南风起,吹破了午后的闷热。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
“可是我似乎冥冥之中与侯爷有缘,兜兜转转总还能有交集,况且我在桃花源同侯爷说的话,句句为真,无论刀山油锅,侯爷想去的地方,我尽数奉陪。”
“但侯爷却不曾给过我对等的承诺。”
她冷笑一声,声音伴着贴地的惊雷,一齐炸响在宋丞耳边。
“宋丞,我是不是贱得慌?”
夏日的雨总是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倾盆而泻,只消片刻,便能将地面浸透。
雨打屋檐,发出细密的声响,宋丞轻声道:“陆掌事何必妄自菲薄。”
“非也,我不过是说出了你心中所想,保不齐还有自夸的成分在里头,怎么能说是妄自菲薄?”她直身,看着净盘里被炒得烂熟的菜叶,“你从头至尾,都没对我有过任何要求,反而恨不得我与你划清界限,不是吗?”
厨子她识得,是个眼神不算好使的老妇,拣一筐菜,得花去将近两个时辰,却从来不曾抱怨。
她曾经说,侯爷从少时就挑食得很,吃的上要多花些心思,而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其他的本事,只能力所能及地让宋丞好过一些。
力所能及的,让这座萧条的侯府,有一点家的味道。
思及此,陆启瞳控制不住的心软,她使劲闭眼,将那些情绪抑制下去。
再一再二不再三,要是这次还没把宋丞从这间破屋子里凿出去,她这辈子怕是都得活在福禄的白眼里。
这可不美妙。
“换个人,我或许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陆启瞳扬声:“但是宋丞,我偏不如你所愿!”
“你想要我无忧无虑的活,我偏要死乞白赖坐在这烦你;你处处说着为我好,我非得反其道而行给你添堵。”
她站在他身侧,“总之,什么时候给你改过这个瞎操心的毛病来,什么时候再说下一节。”
宋丞侧首,两日不见,他又消瘦了一圈,颌骨都拉成一条线,分割光与暗。
“陆启瞳,你是不是非要为一个人冲锋陷阵,才肯罢休?”
陆启瞳面露不解。
什么叫非要为一个人冲锋陷阵,她有这个闲工夫,跑去给崇仁帝表忠心岂不是更好?犯得着跟个钻进不知道哪个牛角尖里出不来的人,在这费力不讨好?
“什么?”
宋丞难得好心,多说一句。
“从前是陆启鸣,现在是我。”宋丞的眼神中有一丝落寞,“如果我也有了一个好的结局,你接下来,又要为谁冲锋?”
这个问题,陆启瞳从未想过。
或者说她从头至尾,根本意识到这件事。
她哪有这么多精力天天担心别人,要不是宋丞格外顺眼,她至于?
陆启瞳忽然灵光一现。
她试探道:“所以,你不吃饭的原因,是怕我始乱终弃?”
这话哪里不太对劲,但陆启瞳没顾上深究。
闻言,只见宋丞别过脸去,不想理她。
陆启瞳将那句“越不怎么样,她偏要怎么样”奉行到底,宋丞掩饰窘迫,她就转到他面前。
“怎么,我说得不对?你不就是怕我不理你?”
宋丞索性背过身去。
“宋丞,你怎么这么别扭啊?”她撇嘴,“桃绣娘的绳结都不如你拧巴,你说你这个态度,一年得从身边轰走多少关心你的人啊?”
“没有。”
“什么?还否认?”
“我说…”宋丞偷偷看了她一眼,“没有关心我的人。”
陆启瞳瞪大双眼,道:“青天白日的,你别睁眼说瞎话啊,我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你当我不存在?”
“没有人,但你,是例外。”
陆启瞳冒过三丈的火苗子,“腾”的一下熄灭了,她罕见的愣神。
宋丞叹了口气,补上剩下半句。
“我遇到这么多人里,只有你,像一面盾,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保护别人。”
雨水冲刷着廊下的青石台阶,顺着缝隙涓涓流到地上,将一株才冒头的草芽压弯了根茎。
“我平生没感受过这份心意,但我知道你所承受的都是什么。”
草芽顽强地立起身子,贪婪的吸收更多天赐恩泽。
“可你,却不曾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