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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叮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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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老夫好找,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享清闲!”
晏初正出神,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孟定坤和陈闲已站了起来,“江大人。”
晏初赶紧放下茶杯,转过身跟着二人一道一礼,“江大人。”
江茂山今日穿着便服,深蓝色的交领长衫,一应配饰皆无,并不大引人注目。他臂弯下夹了几本书,呵呵笑着在晏初身边坐下,先向陈闲道了喜,“陈公子少年大才,日后必然是步步高升啊。”
接着又看向孟定坤,“孟公子今年怎么交了白卷?诗文倒也罢了,策论无非是角度偏钻一些,怎的就连题目都不写了?”
“编不出来。”
孟定坤撇了撇嘴,“就怕写了反而错了。”
“迎难而上,总好过半途而废。”与两人都打过招呼后,江茂山方才看向晏初,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将臂弯中的几本书递过去,“小晏公子策论尚可,得到了司士府几位少吏的交口称赞,这个年纪便有这般见识,实在是不俗,只是诗文一门也太弱了些。”
他点了点书上的《包文公册》几个字,笑道:“若论我大楚诗文名家,必绕不过包文公去,还望小晏公子日后努力修习这几册书,切莫辜负了老夫一片用心才是。”
虽知江茂山如此也不过是他借了长公主的光,但晏初还是受宠若惊道:“多谢江大人。”
“话带到了就好,你们坐着吧,老夫还要去叮嘱旁的学子去。”
江茂山起身,朝三人点了点头。
正是刚放榜的时候,学子大多都聚在附近几家茶馆中,江茂山圆润的身形穿梭在一桌又一桌中,晏初将掌心按在那几卷《包文公册》上,心间微热,朝江茂山的背影又是一礼。
几人又聊了会儿闲话,便又说起了陈闲。
“排名不算靠前,倘若有门路打点的话,还是可以留在京都中的。”
孟定坤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江大人对你青眼有加,不如试着走走江大人的门路。”
“司士府的人,对哪位学子都一样热忱。”陈闲苦笑一声,“只是授职一事,到底也并非司士府一力决定,恐怕最后银钱也还是得送到相府中去。”
孟定坤拍着陈闲的手臂以示安慰,他道:“冯大人缠绵病榻,今年或许就是司士府主理了。不说这些,到时候请你吃饭,咱们去宝香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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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随听吴志说了晏初出大理寺的事,照例先是埋怨了吴志一番。
“冯相可不是个会被逼着接受什么决定的人。”晏随摇着头,绕着一方茶台转来转去,格外焦虑的模样,“如今你这样,可不是给他手里留把柄吗?日后……日后……你我势弱,不如姑姑握着边军军权与书院,更不如冯相权倾朝野,日后若有什么,可是你我二人能抵得过的?”
“微臣想,长公主既回来了,殿下不如先……”
“打住。”
晏随止住吴志叫他与长公主联手的念头,恨恨道,“父皇防我,甚于防贼,我与姑姑联手,无非是叫冯相更得势一些。”
“殿下先不必焦虑。”
吴志轻声,“想来那小晏公子并未完全投身于长公主门下,而且微臣打听了,这次考试,他也未曾上榜,想来也不曾了解过这考试行卷的规矩。殿下倒不如前去此次落榜但有望来年中榜的学子们当中逛一逛,讲一讲这些规矩,替他们寻些捷径,先留个好名声。至于军权和书院……如今冯相正眼馋得紧,恐怕是不需要咱们有什么动作的,殿下可千万记得沉住气,方才能收渔翁之利啊。”
“可他与孟家那小子相交甚密。”
晏随细细想着吴志的提议,无非是借着这机会也与其他学子们说一说行卷的规矩,不算笼络,但好歹给他们留了条后路,日后再往艰难处伸一伸援手……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是私交。”
吴志打着包票,“殿下放心,微臣尽查过了,小晏公子与长公主殿下同车回京,但之后便没了丝毫交集,显然长公主殿下还有心试探,并未尽笼络之意。何况借由此事,眼下朝中议论纷纷,也算是长公主殿下一层障眼法,殿下可莫要浮云遮望眼啊。”
晏随狠下心来,猛一拍桌子,茶杯被衣袖带翻,溅开的茶汤将伺候在旁的书影也吓了一跳。
书影连忙躬身:“殿下可要换一盏茶来?”
“不换,跟我出门。”
晏随深吸一口气,又接连点了几个侍从,“你们也跟上。”
东宫一向讲究效率,晏随刚坐上马车,便有人来报,晏初等学子就在放榜的洞仙桥旁的几家茶馆中,江大人才刚去叮嘱完,甚至还给晏初拿去了几卷《包文公册》。
“他虽得姑姑托付,但毕竟身为司士府吏,又是这次考试的行监夫子,合情合理,并无可指摘之处。”
晏随叹了口气。
马车行的不算平稳,帘布微动,光线轮替在晏随的面上,他的神情便也跟着时而晦暗时而明亮起来。
束手束脚的感觉愈发强烈,有时当真觉得,身在天家,亲生父子之间如此猜忌隔阂,倒不如在寻常人家可享些天伦之乐的好。
车刚行到洞仙桥旁,便见晏初和陈闲一道出了茶馆的门。晏初怀中还抱了几卷书,估计就是江茂山送去的《包文公册》了。
“这卷书要凑齐,摞起来比他个头都要高了。”
晏随调笑了几句,正色看向书影。
书影会意,快步上前拦住两人,恭恭敬敬道:“哪位是晏初,小晏公子?”
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东宫马车的一角,神情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矜傲,“我们太子殿下要见你。”
大楚太子殿下,皇帝的嫡长子,晏随。
晏初知道他。
当年他还在京都时,晏随大概就是他现在这个年龄。
晏家的人似乎都耐老,五官轮廓大约都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有所改变,此时的太子晏随与他记忆当中的身影渐渐重叠,相比起来,也就只是眼底多了些初生牛犊般的锐气,大致还是纯粹清澈的。
被保护的很好的人,极易辨认,他们总是棱角分明,高高独立于人群之中,学不会虚与委蛇,也学不会隐藏自己。
一眼就能被看到。
晏初颔首,将书卷递在陈闲手中,劳他在旁稍候,便跟着书影进了马车,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
晏随把玩着手中的玉核桃,“前几日本宫前往原州,奉父皇命令,公顷锦磐仙人归位,护佑原州风调雨顺——”
今年夏天并不太平,大楚多雨,就连不在雨水范围内的原州也是雨水终日连绵不断。锦磐山滑坡,山洪频发,房屋遭灾,百姓流离,太子晏随亲送赈灾粮款前往原州,并设坛恭请锦磐仙人归位,好护佑锦磐山下的百姓再不必遭灾。
这本就是件值得传扬的好事,晏初早有耳闻的。
于是他点头,“殿下怜惜百姓,原是百姓福祉。”
晏随轻咳了一声,错目看向晏初身旁:“本宫刚从原州回来,是以今日才听说了大理寺之事,大理寺原归本宫辖治,吴志查案不清,错抓了小晏公子……”
他虽听多了晏初的事,可这个字一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总带了那么几分别扭。
他顿了顿,“本宫今日来,是向小晏公子赔不是的。”
说着,双手平举,当真要给晏初赔礼一般。
晏初慌忙再次跪倒,“草民惭愧。”
地垫绵软,熏香甜闷,晏初的思绪也跟着慢了半拍。只是虽慢了些,但还算清醒,堂堂太子殿下前来表态,已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他怎么敢真的受了晏随这一礼?
“大理寺之事,原是草民瓜田李下未曾避嫌的缘故,怎能担殿下一句不是?吴大人恪尽职守,何况事后也还了草民清白,殿下治下有方,实在不必自责。”
“快起来快起来。”
晏随趁势,扶着晏初在自己身旁坐下。
晏初很瘦,比看起来的还要瘦些,又兼之穿了一身青绿色的衣裳,便如嫩笋尖或松苗一般,虽未成器,但已隐隐有了日后的飒飒风姿。
“听说你这次榜上无名,多是诗文的缘故。”晏随笑着,“埋头学习固然重要,但进了京都,人情世故便也要走起来了,否则十年之后也是榜外之人。这些话原不该本宫与你说,但本宫与你一见如故,少不得要多叮嘱几句,明年再考时,你往书院去一趟,找霍珏,或是找江茂山,总之每年的主行监夫子是不外乎他们二人的,本宫与和韶殿下自也得的到消息。这便叫行卷之礼了。你诗文本就下乘,这次又不曾行卷,也难怪会落榜,好在年轻,日后总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