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之上》纯白阴影

46、46

　　意大利餐厅，音乐荡漾。郑好发来消息：“要不，还是按网民的建议，走一走弱势群体的路子？”
　　拍摄留守村妇，最常见的是走苦难路线，但是常见意味着平庸，平庸是不会有好销路的。把绣品做成艺术品，完全具备以小博大的可能，高端，才能卖出高价。乐有薇回道：“我开通网上募捐通道，再找些大客户化化缘，就能筹个五万十万了，但我想做拍卖会。”
　　郑好没奈何：“这次太难了，别再钻牛角尖了，考虑新计划吧。”
　　放弃慈善拍卖会，依然得做别的事。一件件征集珍宝，集腋成裘，攒够数量和质量，才能开一次稍具规模的拍卖会，效果还可能不如顾绣慈善拍卖会好。
　　徐渭诗曰：“笔底明珠无处卖。”乐有薇确知那是明珠，她看见了，就不相信卖不掉。
　　江天在乐有薇对面落座，问：“女明星把话说死了？”
　　那个许黎莉一看就是铁腕派，局势不乐观，乐有薇心情糟烂：“我觉得她本人是有意向的，但是不给准信。”
　　江天说：“被常伟亮说中了，他说明星做慈善倾向于跟官方机构合作，一来信得过，二来算是走上层路线，多留点好印象，博个德艺双馨的口碑。平民求她献爱心，就要看热度了，全民热议才值得出手，既赚名声，又花不了多少钱，合算。
　　因此，乐有薇找卢玮为慈善拍卖会买单，是很难达成的。广告代言权那点蝇头小利，她看不上，那么你找她，就是在踩着她了——借她的势往上爬，谁会高兴？电视上，多少中年演员顶着一张成熟的脸，硬演角色的少年少女时期，没别的，他们不愿被青春可人的演员抢去风头，对比起来也残忍。
　　乐有薇打起精神：“你和常老师谈得好吗？”
　　江天笑：“花钱办事，哪有谈不好的？我现在只差代言人了。男性角色不等卢玮那边了，我让常老师帮我物色去了。最烦的是连女主角也得重新找了。”
　　按原计划，爷爷奶奶的角色由国民度高的老艺术家担纲，年轻时的奶奶用国际超模伊莎贝尔，她是亚裔面孔，年轻时的爷爷则留给卢玮工作室的新人。但是今天下午，市场部意外发现，伊莎贝尔的经纪人去年在网上发表过排华言论，江天用她，可能会引起争论，得换人。
　　乐有薇瞳孔一缩。能不能找陈贝拉谈谈，给她一个代言机会，用来交换她家老康给村妇们捐款？是有可能的。
　　陈贝拉是娇妻脸，白嫩娇丽，容光焕发，鲜甜感很足，代言珠宝很有说服力。她每次出席时尚活动，或发布穿搭购物视频，老康都会自发宣传：“老婆貌美如花，还会赚钱养家，嘿嘿！”
　　论有钱，老康极为一般，身家勘勘几亿，且是从最底层奋斗上来的，连初中文化都没有，却娶到小他19岁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还是名人，网上粉丝几十万，他哪肯放过炫耀机会？
　　男人很现实，很多已婚男人的社交网页上，太太是缺席的角色。但对老康而言，娶到如花似玉的小娇妻，是成功最直观的展示。
　　如果陈贝拉从网络红人，变成品牌代言人，广告还铺天盖地都能看到，老康就更有吹嘘资本了。乐有薇脸上有了笑容：“我推荐一个人选，陈贝拉。白玉双鱼佩的上一任主人。”
　　江天说出陈贝拉的本名：“陈妍丽啊？感觉是挺对，不过，她也过于新面孔了吧……”
　　乐有薇知道他想说什么：“担心损害品牌的高端性？今生珠宝强调的是婚饰概念，代言人看着像被爱情滋润着重要呢，还是她本人的身份更重要？”
　　江天一想也是：“国内最红的女明星们都在电视上卖食用油洗衣液呢。我启用一个幸福的少妇，有什么不对？行，我跟市场部通个气。”
　　乐有薇眉一挑，没料到江天居然如此爽快。江天看出来了，笑骂她言行不一，她口口声声说当朋友，自己才是真心诚意拿她当朋友。
　　上午，江天向爷爷汇报工作，特地说广告构思是朋友乐有薇提供的，还把《闲拈针线伴伊坐》也发给爷爷了，爷爷夸视频拍得好，那棵朴树更是让他很感怀，计划明年就回善思堂住，再多画几幅。
　　视频里的朴树是乐有薇有心拍的，象征希望的绿树很多，但是江爷爷既然专门为这棵树作画，说明对它感情很深。她藏了这点小私心，点点滴滴，都是在做铺垫工作，由衷道：“谢谢你帮我在你爷爷那里讨点好印象。”
　　乐有薇对江天态度坚决，不给机会，江天收敛多了：“我跟我爷爷说，你想拿村民的绣品做拍卖会，筹集善款建绣庄，爷爷很关注，他说早些年也给江家林做了点事，总算后继有人了。”
　　几十年前，江知行同父异母的幼弟重病，他回国探亲，几天后，幼弟与世长辞。一位远亲一瘸一拐来吊丧，他回村种菜，下雨路滑，从陡坡摔下，右腿骨折，躺了大半年才恢复；还有人哭诉，孩子从高岸跌落，被池塘淹没……
　　江天说：“我爷爷很痛心，村里通往江集最险的那段路，就是他出资修建的。你要做的慈善拍卖会是在给村里人筹款，我问他，我们不表示表示吗，他说他有另外的方式扶持江家林，我不好再问。”
　　乐有薇振作起来，慈善拍卖会是给江爷爷纳的投名状，做成了才能彰显自己的实力，好让江爷爷放心把藏品交与她拍卖。目前虽未能打开局面，但熟客们都答应届时撑个场面，群众基础也还好，再耐心些，一定能寻到破局之道。
　　江天低头发信息，乐有薇叫了两杯橙汁。其实改弦易辙，把陈贝拉家的老康当成最大的买单人，同样不易。一件白玉双鱼佩都磨了老康一年多，想让这人散财，得多想几条路子。
　　江天一边和市场部沟通，一边反馈给乐有薇：“有个问题，陈妍丽是不是太时尚了？”
　　乐有薇说：“我见过她扮相清雅的照片，她能把握年轻时的奶奶形象。明天我和她谈谈吧。”
　　喝完果汁，乐有薇叫了车，江天跟她一起往外走，各忙各的去。乐有薇想起一事：“你爷爷收藏了徐渭的作品吗？”
　　江天愣住：“徐渭是谁？”
　　乐有薇再问：“徐文长，听说过吗？”
　　乐有薇是真的很希望江知行藏有徐渭作品，即便他不出手，能让赵致远一饱眼福，她就算报答赵杰带她去见李冬明的人情了，江天却说：“没听过这两人。你要问我毕加索、梵高、达利和拉斐尔，我就知道。”
　　这人长了一张中国人的脸，乐有薇总忘记他是土生土长的美国公民，熟知的是西方文化艺术。她说：“徐渭，字文长，这是一个人。”
　　江天纳闷：“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很出名吗？”
　　出租车到了，乐有薇坐车离开，发现几分钟之前，秦杉发了一条短信：“小薇，我刚才下载了你发来的视频文件，明天拿给严奶奶她们看。还下载了古玩和拍卖资料，今晚就开始学习。”
　　在村里，短信比微信好用，屏幕显示已读。秦杉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但乐有薇知道这件事就行了，他拿起工作台上的啤酒瓶，把瓶中的蔷薇枝条剪成短短几根，换了清水，放置在角落里。
　　初夏气温高，再过几日，枝条就会长出根须，种进土壤里，下一个春天来临，它会开出花朵。

　　江天误打误撞，让乐有薇意识到自己作为业内人士，存在思维盲区：严老太绣过宋徽宗、马麟、王冕、扬无咎、崔白等人的作品，这些人于自己是如雷贯耳，但江天是艺术家后代，都只知道徐悲鸿和齐白石等少数人，宣传得做得更细些，更通俗些。
　　很多人都会不自觉迷信权威，看待文艺作品也好，购买消费物品也罢。所以宣传方面，要强调他们作品的文物地位和价钱，而不只是从艺术审美上普及。
　　乐有薇回到家，在团队群安排工作。众人一致决定主推《南枝春早图》，它虽然是未完成作品，但尺寸大，原作是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精品典藏，便于推广。
　　崔白《牡丹白鹭图》为蓝本的那件绣品则放在第二位，它色彩舒服，是普罗大众最易接受的美，鉴于崔白的大众知名度也不高，重心要放在传播其人声名上。
　　排兵布阵告一段落，乐有薇去书房练字，郑好问：“色老头每次都盯着你看，你求上门了，他连敷衍都不肯吗？”
　　乐有薇不想跟她说书房那一幕：“肯接见就很给面子了。哦，他的字是真好，我拍了几张。”
　　郑好手指划过照片，惊叫：“天哪，写得也太好了吧！活着的人里面，我还没见过比他写得更好的。”
　　乐有薇铺开毛边纸，她拍照就是想让郑好明白，人外有人，字写得好的多了去，绝不止叶之南曾经的未婚妻陈襄一人。
　　郑好突然一声大叫：“这张是他今天写的？”
　　乐有薇没说话，郑好脸都黑了：“《采薇》？！当着你的面写的？太猥琐了！我、我要找他麻烦！”
　　乐有薇拿起大象杯给她：“帮我倒杯热牛奶，喝完就去睡了。”
　　郑好接过杯子，气得团团转：“太过分了！张帆一个混混欺负你，这么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也欺负你！”
　　乐有薇不打算跟她说更多：“别生气了。对付张帆，我要做的就是送他坐牢，能判多重判多重，李冬明呢，他真敢怎么样，我也不会放过他。”
　　练完几页纸，乐有薇准备去冲澡，郑好迟疑地问：“叶师兄以前在工作上，也像你这么难吗？”
　　乐有薇说：“也难吧，但他可能比我略好一点。”
　　郑好问为什么，乐有薇笑：“首先，他在陶瓷方面是专家，这一块能出重器，几场拍卖会做完，名气就起来了。古书画他也跟几位大家学了不少，吃得开。”
　　乐有薇夸叶之南，郑好很爱听，谁夸他，她都爱听：“其次呢？”
　　乐有薇又笑：“有没发现，好看的男人得到的便利经常比好看的女人多？不过，只要是工作，就会很难，我们觉得他算走得顺的，但他肯定也有很艰难的时候，是我们想不到，他也不会说的。”
　　慈善拍卖会暂时可能得搁浅，乐有薇做好先开场网络预售会的思想准备。能不能欣赏美，跟财力无关，余芳就是群众代表，她收入普通，但认真询了价，网上这类人很多，只要定价合适，她们肯买。
　　先让村妇们手上有点钱，在这个过程中，继续寻找慈善拍卖会的捐助人，明天就从陈贝拉家老康着手。乐有薇冲郑好亮亮拳头：“活着，就得干活；没死，就得死磕。”
　　冲完澡出来，余芳的电话来了，乐有薇等手机响了好几声，才接起：“余小姐，您好。”
　　余芳的声音很轻松：“乐小姐，我们团队决定跟你合作了。卢小姐明天要拍一天戏，这会儿人还在电视台，她委托我们宣传总监许黎莉许总监跟你签合约，明天早上9点，你能来我们工作室吗？”
　　乐有薇谢过余芳，挂了电话，郑好跟她击掌：“我就知道你搞得定！”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想做的事，已从山穷水尽，走向柳暗花明处。乐有薇翻开短信，回复秦杉：“小杉，祝贺我吧，慈善拍卖会能做了。明天签了合同，你再告诉袁婶她们。”
　　郑好喜道：“第一时间就向秦杉报喜，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乐有薇让郑好看秦杉发的短信：“他很支持我的工作。”
　　郑好念出秦杉发的内容：“下载了古玩和拍卖资料，今晚就开始学习。”她更开心，“他都这么喜欢你了！还是你一向喜欢的类型，你一定要考虑看看。”
　　秦杉之前说想来云州工作，带着很诚挚的心计划未来，一五一十都跟乐有薇有关，乐有薇承认，是被他感动了一下。而今天，秦杉让她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他是动真格的。乐有薇无法和他在一起，于是更加想把白玉双鱼佩拿回来，卢玮这层关系，一定要维系好。
　　这些天，乐有薇穿的衣服都是丝绸面料，避免穿脱磨到伤口，她回卧室换上连衣裙，郑好惊讶：“你要出去？”
　　明天一早就要跟许黎莉碰头，那女人看着就强悍，跟她谈事，得准备充分些，不能被她带着走。乐有薇换鞋：“回公司拿资料，明天起来从家里出发。”
　　时间不早了，郑好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乐有薇瞪她：“明天你还得给大家打下手，赶紧去睡。我打车去，打车回，很快的。”

　　贝斯特大楼很安静，只有两间办公室还亮着灯，乐有薇一边和秦杉通话，一边走进大楼。
　　打车来公司的路上，乐有薇接到秦杉的电话，他觉得应该亲口道贺：“祝贺你，小薇，我也有好消息跟你说。”
　　《闲拈针线伴伊坐》视频底下，几名医生都表态想为梅子义诊，秦杉分别发出邮件。其中一位姓罗的医生让助手打来电话，本月之内，医生会带着团队到江家林看看梅子的情况，他还想把村妇们请到县里的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罗向晖是眼科专家，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工作了几年，去年回到北京，就职于一家全球连锁眼科机构。乐有薇很为村妇们开心：“这么厉害的医生！”
　　秦杉也很开心：“是你做的视频打动了他们。”
　　乐有薇走出电梯：“女明星的助理姓余，她总给我带来好消息。你精通植物，帮我参谋一下，送她什么花合适？”
　　秦杉答道：“我没给别人送过花，但是记得大学植物园里，有一种玫瑰名叫加百列大天使。《圣经》里，他告知耶稣诞生，因此又被称为报喜天使。”
　　乐有薇赞叹：“这个特别好！花好看吗？”
　　秦杉说：“好看，还很香。”
　　乐有薇一边按电子锁密码，一边讲电话，隔壁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她转头看，叶之南手拿一件卷轴，站在门边看着她。
　　乐有薇的声音仍轻快：“加百列大天使，我记住了。还有事，我先挂啦。”
　　秦杉恋恋不舍：“小薇，晚安。”
　　“再见。”乐有薇摁了电话，抓着手机壳上的防摔环，笑问，“师兄出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