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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承诺 ...

  •   荣山南扶着肚子,沉默无言地坐在桌边。

      傅意怜不敢离他太近:“阿南,你说句话啊。”

      他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些。他素日本就爱穿宽大的袍子,今日身上这件还是件旧衣。

      荣山南从袖中探出一个小瓷瓶,苦笑道:“这是先生他们在研究的白莲教的药,只是这么小小一瓶,倒在平州的水井中,便害得我们要夫妻分离。”

      傅意怜身姿略低于他:“阿南,我应承你,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一定会陪你的。我决不让你一个人受那样的辛苦。”

      “连先生都没有把握,你如何能应承一个月便可结束?”

      “我……”就中情由她当然不能说,只能干巴巴地一再发誓承诺。

      荣山南突然拧开了那瓶药,就要往口中倒。

      傅意怜瞳孔骤缩,猛地飞扑上去盖住了瓶塞:“你做什么!”

      荣山南却丝毫没有用力,只是深邃地抬头看她,傅意怜恍惚明白了什么,只听他道:“你瞧,你看到我若得病是怎样的反应,心里有多痛,你就该知晓我现在知道你以身试药时是怎样的感受。”

      傅意怜慌忙撤回覆在他手背上的双手:“阿南,你信不信上天?”

      凌日峰众多部族都是靠山吃山,极为敬畏上天。若说信,可他荣山南向来只靠自己。若说不信,自打有了身孕,便一直感念上苍的眷顾。这是他和傅意怜的缘分,是上天给的。

      见阿南一时没有答案,傅意怜才道:“就当是我胡说八道也好,鬼迷心窍也好。我那天做了一个梦,梦中景象一一验证现实,而梦里也预示了未来。此次平州一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不出一月,必会平息。”

      傅意怜缓缓蹲下身来,仰头看着他:“再说,我一定要为荣家军做些事情。我知你一直护我周全,不想我牵涉其中,我领这份情。可我若是淳淳无知,也许有一天会连你也误会了呢。”

      二人正在说话,门外二人欲进又止。

      荣山南朝外看了一眼:“进来吧,畏首畏尾,老四,这可不像你。”

      率先进来的却是方竹,一进门便跪在傅意怜身前,拖住她的裙摆,使她逃离不得。

      “方竹,快离我远些,不能过给你。”

      方竹却紧紧攥着裙角不松手:“小姐,我都听说了,如果你坚持要去的话,就让我陪着你吧。”
      荣山南和傅意怜听她说话如此清晰,虽说妆面还是一样的脏污混乱,却比以前的疯疯癫癫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方竹看了看门外垂手而立的白元觉:“是的,小姐,我如今大好了。可是你也知道,我得了那种病,早就是苟且偷生。我不怕死,让我伺候你吧。不然,奴婢绑也要绑你在这里。”

      白元觉终于开口了:“二嫂,你就让她去吧。”

      傅意怜猛地将裙角拽出:“不行!我不能再搭上一个!”

      荣山南扶腰起身,傅意怜下意识要去帮忙,面纱拂动,伸出的手又撤了回来。还是老四扶了一把。

      荣山南问道:“你们二人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白元觉道:“是思康来告诉我的,方竹正好在。”

      是思康,也许,他有其他的安排?傅意怜心想,毕竟如今能商量的,也就只有思康一人了。
      荣山南也觉得,以思康的身份,做事不会这么莽撞。

      二人都让了步:“怜儿,若你执意要去,便让方竹陪你去吧。但你得答应我,孩子出生时,一定要赶回来。”

      “嗯!方竹,那就辛苦你了。”

      *
      自从裴都督被软禁后,裴雁知就没再见过任何裴家人。听闻,裴都督失势也有余鸿鉴的功劳。果然,他对裴家下手了。

      傅家的落玉阁一家独大,不但侵吞了余家下辖的庄子,几处跑马地也被告发侵占民田。果然狠绝,她爱慕余鸿鉴有本事,可还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心狠手辣。

      是因为自己只要要嫁给他,才加深了他的仇恨?

      她认输了,哭过闹过那么多次,始终是比不上那个人啊。如果她帮他把傅意怜抢回来,是不是余鸿鉴能放过裴家?

      她打算离开了,虽有万般的不舍,和三年的遗憾与挣扎,她还没有到舔着脸追在一个男人身后。
      也不知怎么的,余鸿鉴那晚回来时,竟也喝醉了。虽说没有闻到什么酒气,可若没有喝醉,怎么会走错到她房里来了。

      裴雁知素来知道他是个爱干净的,怕是先换过了衣裳。月光下他的脸庞经看出一丝柔情缱绻,不再是冷冰冰,藏着锋刃一般。

      她描摹着他的眉眼,他也没有把她推开,这样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她从豆蔻时节,肖想过多年了。她紧紧地拥着他,也不知怎的就拥到了床上,抵死缠绵。

      她甘心做这样一个傀儡,一个替身。余鸿鉴是怎么对她改善态度的,裴雁知心里最清楚。她模仿着那个人的妆容,打扮,步态,就连她带了一对景锡族特色的耳环,也要学来。

      诚然,余鸿鉴见到那对耳环时,是皱眉的。

      此夜过后,她开始有计划地接近傅意怜,她在等一个机会。

      裴雁知这晚又是三更后才回府。卸下一身疲惫,刚踏入院子,不防看见院中站着一人。身姿挺拔,俊逸非凡。裴雁知还是不能控制地心中蓦然一动,这感觉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三年了,她已学会很熟练地控制这种感觉。何况,明天她就要彻底离开了,眼不见,则心不动。
      余鸿鉴居然会到她这里来,可真是太稀奇了。

      听到声响,余鸿鉴转过身来,微敛双眉,快走了几步:“你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整日都见不到你的人?”

      他不是应该巴不得见不到她吗?裴雁知心中警铃大作,莫非他知道了什么,傅意怜那边的事不允许她插手?

      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再次吊了起来,脸上却不露:“没做什么啊,还不就是跟姐妹喝喝茶,逛逛庙会。”

      黑色朝靴一步步逼近,高大身影遮住了她。裴雁知右手在背后握成了拳,余鸿鉴心里缜密,手段毒辣,莫非要对她赶尽杀绝?要她为他那逝去三年的青春殉葬?

      白衣下摆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停住,醇厚声音在额头上方响起:“怎么瘦了?”

      这句话简直比一把匕首悬在她头顶更加叫人毛骨悚然。余鸿鉴吃了迷魂药了?竟然这般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话里听不出情绪,但至少,没有杀气。

      裴雁知松了拳,放下防备,可他的阴影太过慑人,三年来自己清醒时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不觉抖了一下。

      余鸿鉴偏开一步,眉头重新皱了起来:“你冷吗?”

      裴雁知抓住空当,赶忙侧身迈过,往房间里走:“不冷啊,很晚了,相公早些休息。”

      余鸿鉴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叫住她。那件事在他心头盘桓了很久,这几天他天天来等她,却总是等不到。

      余鸿鉴转身出门,裴雁知却睡得很不好。很明显,余鸿鉴来找她,一定是有话要对她说。而除了傅家的事,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余鸿鉴先开尊口。

      卯时刚过,裴雁知便起身了。梨白伺候她穿衣,裴雁知问道:“相公可曾吩咐什么事?”

      梨白眼角带了笑意:“有哇,昨夜夫人睡下了,大人还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让我等夫人醒了告诉夫人,今晚有家宴,要夫人准备准备。”

      原来是为了这,家宴她是知道的,也正是她安排的宾客到访。为的是拖住余鸿鉴,她好脱身。
      “走水了——走水了——”

      宴会的时间有些久了,听到下人呼喊,余鸿鉴问道:“何处走水?”

      “是夫人房中。”

      宾客惊呼一声,余鸿鉴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出门去。

      院中火势已经进不得人,余鸿鉴见了梨白,焦急道:“夫人呢?”

      梨白嘴唇发白:“我、我整日都没有见过夫人。”

      “大胆!你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竟敢说整日没有见过她?”

      梨白扑通跪了下去:“夫人这些天有意避着我们,不要我们跟着。”

      不知为何,余鸿鉴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好似再也见不到裴雁知似的。

      他摇了摇头:“明天我再跟你们算帐,裴雁知此刻在不在里面?”

      杏萱也跪下道:“方才宴会进行到一半,我、我好像看见夫人回来了……”

      余鸿鉴再顾不得什么,追进院中,管家站在身前拦住他:“相公不能进!毕竟她是裴家的人,不是吗?”

      这些天来,他总隐隐觉得不对,可未曾深究,那个从他十七岁就跟在他身后的人,有朝一日,怎么会离开他呢。

      下人一桶桶水泼上去,一刻钟后,总算是控制住了火势。

      余鸿鉴踹门而入,房间里一片焦黑,呛人的烟气使得人睁不开眼。

      什么都没了,桌椅烧得只剩下碎屑,一道横梁堵在门口,下面压着一个焦黑的布包袱。

      那是裴雁知的东西,布包袱里也没什么物品,不过几两银子,还有些首饰钗环。

      余鸿鉴俯视着那一包东西,面色阴沉,目光所及,似要挖穿一般。

      房间里固然什么都没了,但不是烧没的。除了桌椅板凳的灰烬,其他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在着火之前,这间房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裴雁知,她早就计划好了。

      恐怕是临走的时候被横梁拦住了去路,包袱被压在下面没来得及带走。

      她是故意的,傅意怜被感染的事,与她脱不了关系。

      *
      傅意怜住的地方,是在离凌日峰不远的一处山上,也是荣山南的势力范围。僻静清心,极适合养病。也许是方竹服侍得好,她自上山来,无凡事忧心,身体也没有特别不适。白日里帮先生翻遍医术,查找破解之法。晚上写好给阿南的信,托两日一来的思康带回,以慰相思。

      山下周围都是荣山南派的人,故而有不速之客来访,很不受欢迎。

      傅意怜瞒着宋禹安那个老顽固,一直在查找各种奇闻异术,眼下有了些眉目。而余鸿鉴的到来,倒让她心生一计。山下把守的人中,老九、十三年少,虽然出身低微,却各赋本领。傅意怜让方竹先把二人叫上来,半个时辰后,才接见了余鸿鉴。

      多日不见,他竟有些沧桑了。不知是否事事不顺心,余鸿鉴没了往日少年郎君的风度气质,却像是在宦海里力不从心的布偶。这般神情,她从未在荣山南脸上看见过,阿南总是那般信步闲庭,哪怕吃过败仗,也不曾愁眉苦脸过。

      傅意怜与余鸿鉴见面,却没有刻意保持距离。他既然敢来,肯定做好了防备。而且白莲教与他渊源甚深,他自然不可能被感染。

      傅意怜转到花园转角处,却不见了踪影。

      一座假山怪石嶙峋,黑洞洞阴森森,夜幕下形状更加可怖。

      “余公子,余公子……”

      余鸿鉴听到傅意怜在叫他,转了两圈,却不见人影。

      “怜妹妹,莫闹了,这里的地形你我都不熟悉,若是迷了路就不好了。”

      “余公子,你抬头看看。”

      余鸿鉴一仰头,傅意怜正站在假山顶上,其下镂空的石孔,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裙摆迎风飞舞,仿佛即刻就要生翼而去。

      余鸿鉴只觉得气血直冲头顶,后怕地张开双臂,道:“傅意怜,你在那里做什么,很危险,快下来。”

      皑皑山崖上,一人飘落而下,而今日雪景,更胜前世。

      傅意怜只是站在那里,甚至还要往前走,余鸿鉴头皮发麻,慌不择路地要从假山上攀过去。他从不舞刀弄棒,下盘不稳,自己还忧心会跌下,因此爬了几步,便不敢向前。

      傅意怜道:“平州的事是你做的,对不对?”

      余鸿鉴青筋突起,眼中的光芒如鹰、如狼,锐利地看着傅意怜。

      傅意怜:“你怕我从这里跳下去?余鸿鉴,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很伤心的,对不对?”

      “不是!”余鸿鉴矢口否认。

      傅意怜:“这句话,我只问这一次,你若不如实答我,往后,就别怪我不给你解释的机会。”

      余鸿鉴低头片刻,再望过来时,眼中布满红血丝:“你说。”

      傅意怜点点头:“好。你先上来。”

      余鸿鉴踟蹰不前,山顶上的风很大,宽袍下腰间坠物隐隐若现。

      傅意怜屈膝,往前一跃,立即去看余鸿鉴的反应,他脸色惨白,仿佛与她一同摔了一回。

      傅意怜稳稳当当站住,她不过是跳进了面前的一个小水坑里面:“我才舍不得跳下去呢,平州还在你们手中,阿南一定会讨回来的。”

      余鸿鉴长舒了一口气,不由跌坐在石块上,筋疲力竭:“好,你要讨,你要我还债,横竖都是我欠你的,我都帮着你。”

      “那好啊,既要帮我,去把解药给我拿来。”

      余鸿鉴扶着膝盖,仍旧两腿发软地站直身子,看着总算肯一步一步从高处下来的傅意怜道:“这件事,得徐徐图之,急不得。”

      “怎么不急,既然是强取豪夺,你这仕途亨通的人,难道没有办法让白莲教听你号令?”

      余鸿鉴擦去额角汗珠,他从前倒不知,傅意怜说起话来,这般口齿伶俐,咄咄逼人。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裴雁知不知怎的也与他们联系上了,我没有十全的把握,只会打草惊蛇。”

      傅意怜点点头:“既然不简单,那么我就自己去要好了。”

      说罢,再不肯停留,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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