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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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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泠鸢慌张地四下瞧了瞧,真想赶紧捂住她家县主的嘴巴。
满大宴能做皇后的,的确不止她西郡县主一个,可她方才嘴里念叨的什么二愣子皇帝,着实太语出惊人了。
这没有人听见倒还好,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偏她白倾沅还不以为意,吊儿郎当地直往自己的上客堂去。
因着太后和她要来静养的缘故,除了平日久居此处的几位居士,灵泉寺已不再对外接待任何的香客。
今日的李成画是个例外,太后知道她是苏疑碎的夫人,自然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回去的路上寂静无比,白倾沅熟门熟路地走着小道,麻溜地从厢房后窗爬了进去。
泠鸢颇为惊奇,她家县主究竟是怎么做到对这座寺庙如此熟悉的?熟悉的就像根本不是头一次来的。
待她跟在白倾沅身后翻进去,刚给她脱下外裳塞到被子里,便听见吱呀一声,外间的大门开了。
两个宫女伴着太后走来,站定在榻前。
召家太后缓步坐到床沿边上,拍了拍白倾沅盖着的被褥。
白倾沅幽幽转醒,一见是太后,睡眼惺忪,做了个要起身的动作。
“好孩子,你就躺着吧,不用行这些虚礼。”太后替她掖住松动的被子,关切问道,“今日睡的可好?身子可有好受些?若是还有难受的地方,务必要说出来,这样太医才好对症下药。”
白倾沅缓缓点了下脑袋。
太后见了,温和笑道:“也是,瞧你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太医用对了法子,这灵泉寺,当真是个宝地。”
白倾沅听了,浅笑不语,眼见着太后拉着她继续念叨:“阿沅,哀家这么叫你可还行?哀家见着你,是真的喜欢你,西郡王养了个这么标志伶俐的女儿,竟藏到如今才叫哀家见着。”
“哀家恨不能时时将你带在身边,可惜,哀家见着你才多久,你就病了。”太后轻抚她的额发,满目慈爱,“本还想着,要在这灵泉寺好好陪着你,等你康复,再一道回宫。不成想,午后有人来报,说宫中出了点事,哀家不得不早些赶回去。阿沅,你莫不会怪哀家吧?”
怪?她怎么敢。
白倾沅心中冷笑,面色微动如水,低声虚弱道:“倾沅不敢。”
“好孩子,说什么敢不敢的,你不怪哀家就好。”
太后笑,白倾沅也笑,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弯起了嘴角。
“这太后娘娘说话可真会绕弯子,想要自己下山去,直说不就好了。”太后离开后许久,泠鸢才敢绕上前来嘟囔,“咱们西郡可从没有这样绕着弯子说话的,亏我先前还真以为她是关心您呢。”
白倾沅置之一笑:“关心我?咱们这位太后娘娘,真正关心的,只有他大晏的江山。”
而她,不过是太后巩固大晏江山的工具罢了。
大晏京城盛都,下辖地方广袤,主要分东西南北四郡,分别由一位郡王爷职守掌管,王位可世袭。
而这所谓四郡,其中南、北、东三郡的郡王爷,在大晏立朝伊始,便是由陶家皇室中人所任。故而,如今的南、北、东三郡,都仍姓陶,隶属陶家皇室,只有他西郡,自立朝起,就是由白家的人掌管。
这么多年下来,不论西郡表现得再怎么忠心,一个异姓王,始终都是遭人忌惮的。
在她之前,西郡白家就已经出过一位皇后,而当时的情形,与目前无所不同。无非就是,皇帝根基不稳,太后既担心京中朝廷,又忌惮西郡势力。
将白家的女儿接进京做皇后,一来可依靠西郡势力,震慑朝中众臣,二来也可牵制西郡王,一举两得。
当今太后召氏对西郡的心思,应当在建承元年就已发芽。
建承元年,新帝登基之初,北狄犯境,顾家军从西郡借兵,平定北狄。
恐怕从那个时候起,西郡雄厚的兵力,就已经成了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那个时候,靠着平定北狄威望雀起的顾家军显然比西郡更碍太后的眼,也更容易铲除。所以在其班师回朝不过一年的时日里,顾大将军同其夫人,便双双丧命。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些过往,如同一根尖刺,狠狠地扎在白倾沅的喉咙里。
上一世的她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进京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可这一世不一样,她既知道了往后的路,便不会再叫人随意拿捏自己。
可惜的是,她重生回来之际,已是太后召她入京之时。若是再早个几年,是不是就可以救下顾大将军和顾夫人?那样顾言观,也就不会跑来出家做和尚,剃光了头发。
话说到顾言观,白倾沅又想起前世他的样子。
小和尚抱着她,静静地坐在榻上,日复一日地给她喂药,一碗碗汤药,喂了洒,洒了喂,如是往复。
她刚被救回来的那几日,伤势尤其惨重,别说是药,就连一滴水都喂不进去,东西全都是吃了就吐,没有活生生地饿死已是最大的幸运。
那时候,除了脑子还稍微模糊地有些意识,其余四肢百骇已全然不听她的使唤。
若不是顾言观,她应该早就死在沼泽里,死在满是血腥与杀戮的泥淖里。
纵然自己已获得了新生,但白倾沅每每回忆起这些往事,身子还是会忍不住发颤。
她和家人们上一世的苦难,她要每一个罪恶的人都血债血偿。
“县主?”泠鸢担忧地看着她,见她隐隐发颤,还以为她是方才林中沾了太多湿气,身子不适。
谁知,白倾沅眼神清明地抬起头来,吩咐她道:“泠鸢,你帮我去打听一件事情。”
泠鸢没有想到,白倾沅叫他打听的,居然还是先前的那位白衣公子。
她家县主居然想要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要何时出家。
这是为了什么?
泠鸢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照着她的吩咐做了。
她这时才知道,她家县主为何在那小丘上就要她记住这人长相。
可不就是方便打探?
可惜,对于那位公子的模样,泠鸢本就没看清,所以不大能描述。幸而寺庙里的住持既聪颖,又好说话,她只简单说了几句竹林小屋与白衣人,他便猜到了。
他说,那位公子在灵泉寺呆了一月有余,自觉已了却尘缘,正邀了他明日晨间商议剃度之事。
泠鸢又一次没有想到,她家县主一听到这个消息,会腾地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泠鸢,去备一件你的衣裳来。”她特意嘱咐道,“没有天青色的,就要水绿色的那一件,让人一眼就能见到的。”
“是。”
虽然不知她此举又是要做什么,但泠鸢还是出门去为她准备衣裳了。
不多时,门又被打开,这回进来的却是南觅。
南觅是太后指给她的人,白倾沅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暗中替太后监视自己的,却没想到上一世被打入冷宫后,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的,除了泠鸢,便只剩她。
“县主。”南觅屈膝在她榻前蹲下,为她端了药膳来,“这是用川贝炖好的梨汤,清热散结,太医说得在晚膳前用一盏。”
白倾沅凑近去闻了闻,鼻中适时钻入一股甜腻的气息。
“加了冰糖?”她问。
“是。”南觅又将小盏往前送了几分。
得了她的肯定,白倾沅这才放心地喝了起来。
她这个县主当的平时也没多么娇气,唯有一点,那就是受不了吃进嘴里的东西是苦的,一点点的苦都不行。
上一世被打入冷宫后,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在乎饭菜苦不苦,那时候的她还以为自己是真的修炼成了不怕苦的。
谁知后来被顾言观救下,他给自己喂的汤药里,每一盏的苦都深入骨髓,她是一口都喝不下。
后来没得办法,不知他是打哪装了一篮子蜜饯,在她每次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一盏汤药后,便喂她一颗。
甜甜腻腻,丝丝糖浆直化到了心坎里。
“县主。”南觅见她咬着汤匙不肯松口,竟还傻愣愣地笑了起来,不免有些无奈,“县主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笑呢。”
白倾沅觉着她话中有话,不免反问道:“这时候,是什么时候?”
南觅接过她手中的汤匙,又舀了一勺梨汤给她,心事重重道:“县主可知,今日太后娘娘急着回宫,所为何事?”
白倾沅摇了摇头。
“是后宫的事。”南觅语重心长,“周才人有了身孕。”
白倾沅眨眨眼:“哦。”
南觅又道:“可是又没了。”
白倾沅眼睛稍稍瞪大了些:“哦?”
南觅说的事,其实她知道,她上一世进京,叫她头一次跌了跟头的,就是这回事。
当时,她身为西郡县主,刚被太后娘娘接进宫不久,在御花园的池塘边上,碰见了太后的侄女,德昌侯家幺女,召颜。
召颜同她初次见面,却显百般亲昵,两人正寒暄间,御花园那头又款款走来一位周才人。
她不认识什么周才人,看她模样也是个主子,便与她互相遥遥地行了个礼。
而召颜却喊住了周才人,说难得遇见,不如大家一块儿在一旁的亭子里坐坐,喝点小酒。
她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可是周才人的脸色却不大好,推脱着说不想去。
召颜当即拉下了脸,不高兴的模样一览无余。
就在周才人绕过她们想要离开之际,召颜竟明目张胆地伸出了一只脚,绊住了周才人,而顺便,还将她往周才人身上推过去。
可她白倾沅哪里是吃素的,一觉不对,就赶紧抓住了召颜的手,叫她逃脱不能。
于是,三个人一齐跌在了御花园的石子路上。
周才人身边跟着的宫女率先反应过来,上来搀人。
白倾沅是个自小在西郡野惯了的性子,觉着跌一跤也不算什么,被泠鸢和南觅扶起来后,除了发髻乱了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伺候周才人的宫女发出几声尖叫,她才转过去,见到的,是大片染血的衣裙。
召颜还在一旁未起身,见到这般模样,也是惊恐万分,吓得直往一旁躲,更是起不来了。
那时的她虽懵懂,却也能从宫女们慌乱的言行中明白一些事。
原来周才人怀了孕,原来她此番路过御花园,是要往居正殿去,原来她是想叫皇帝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原来,她小产了。
她的心情立时变得有些复杂,泠鸢和南觅都安慰她,说这不是她的错,可她仍觉得恍惚。
原来京城,原来盛都,远不如它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美好。
再到后来,皇帝和太后赶到,明明是罪魁祸首的召颜却指着她,控诉她才是杀害周才人腹中孩子的凶手。
“若不是你故意为之,你怎么能自己跌了一跤还毫发无伤,却叫我与周才人弄得头破血流?”召颜娇嫩的脸上涕泪横流,我见犹怜,“若是我知道周才人怀了孕,我是断不会邀她去喝酒的,姑母与表哥明鉴,我是断不可能的……”
好,还真是好,就凭她召颜会哭,就凭她有着八面玲珑的一张嘴,她就要受这些空口白牙的诬陷。
她挺直了腰杆站着:“太后娘娘明鉴,我绝没有要故意害周才人的心思。周才人有孕之事,您和皇上都还不知道,我才刚进宫,哪里就能知道她怀孕了呢?”
跪坐在地上的召颜反驳她:“这种事情,只要买通了太医,买通了周才人身边的宫女,哪样打听不出来?”
她轻蔑的眼神瞧着召颜:“召姑娘话说的这么顺当,是不是因为这些下作事情,你就做过!”
“我没有!”
召颜当然不会认,她只会抱着她姑母的大腿哭诉,委屈。
太后不堪其扰,皱着眉将她推开了些,神色肃然:“当时在场的宫女,都有哪些?”
召颜以为太后这是要开始彻查这件事了,于是赶紧抹干了眼泪,抬起头道:“有我的贴身女使,乔仙,她可以作证的,姑母,她可以……”
太后端庄整肃的面容略有些不耐,拂开她的手,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拖出去,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