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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38 透明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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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咲枝如遭电击。
歇在电线上的麻雀也被天童过于嘹亮的嗓门惊到,抖开翅膀扑棱飞起。
某种意义上,他很适合担任游戏或者漫画里的恶役角色,无论是嚣张的表情,还是夸张的动作。
蹬着淑女车疾驰而来的及川彻,理所当然把他划入“诱拐无知少女”的行列。
“混蛋,你们在干什么!”
及川直冲冲横入他们中间,座下老旧的淑女车不堪重负,在路面上留下刺耳的声响。
川西瞄了眼他黑如炭的脸色,默不作声扶正站姿不着调的天童。
赛场下的及川多是散漫、随和的,赛场上会更严肃、凛冽些,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冰冷到仿佛在看垃圾的眼神。
“和我没关系。”他扯了扯口罩,和天童拉开距离。
至于某位在及川心目中已经等同于“有害垃圾”的前辈还毫无自觉,甚至笑容满面地抬手招呼道:“呦,及川。”
及川目光骤凛,咬牙切齿地喊他名字:“天!童!”
“等、等等……”咲枝顿感不妙。
幸运的是,经过她和川西的努力,二人之间并没有进行到更深层次的“肢体交流”。
至于“努力”。
简单说来,就是川西拽着天童的衣领,咲枝抱着及川的手臂,像阻拦宠物犬斗殴一样拉住两位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不成正比的“麻烦精”。
手没动成。
咲枝松了口气。
然后被及川提溜着衣领,带到他身边。
但如果说天童是时不时蹦出来制造“惊喜”的麻烦精,那么及川大概就是蚊蚋一样嗡嗡没完的唠叨怪。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同意了对不对!”
“白鸟泽没一个正常人,尤其是那个天童,离他远一点!”
“他会把你吃了的知道吗,到时候你想哭都哭不出来!”
咲枝忍耐着他气到喷火的聒噪,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袋糖,随意掏出一颗,三两下剥开糖纸。
“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唔——”及川偏头看她,却被拉着领带塞了一颗糖。
他错愕地睁大眼睛,俊秀的面庞肉眼可见变得扭曲,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橘子味的好酸,我要吃牛奶味的。”
“你是牛奶星人吗?”咲枝嫌弃地吐槽他。
然后摊开掌心,将袋子里的糖慢慢倒出来,一边挑拣,一边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你的脚怎么样了?”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明天就可以开始跟进训练了。”及川彻愣了愣,将乳白色的硬糖含进嘴里。
等浓稠醇厚的牛奶味在口腔内弥漫开,他才反应过来,嗷嗷叫嚣道:“不要转移话题,我正在很严肃地和你讨论相关问题!”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相处,咲枝把及川彻摸得透透的。什么时候应该顺着他说,什么时候可以适当地阴阳怪气,她都能精准把握其中的界限。
虽然有些时候即使知道应该顺着他,她也会毫无顾忌地在他的发怒边缘疯狂试探。
这种时候,就不该和他唱反调。
“你想多了,即使你不来我也没想过同意。”
“是吗?”他一脸不信地凑到她面前左瞧右瞧,见果真没有丝毫眼神躲闪,才冷哼一声转过头。
咲枝与他并肩,继续说道:“在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下,擅自答应前辈的邀请,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他们的不负责。”
“但我看你那表情,是心动了吧!”他停下脚步,用斥责的语气不满地说道。
咲枝眨了眨眼,无辜道:“没有。”
“你在说谎,我看出来了!”他伸出食指,隔着刘海点了点她的额头。
“哦。”
“喂,你就不辩解一下吗!”
“你都猜到了,还辩解什么。我可不像某人,明明一直盯着冰淇淋,还死鸭子嘴硬地说不想吃。”
被戳到痛脚的及川彻怒不可遏:“第二份半价的冰淇淋,我才不想吃!”
“喔,明白了。可是我超级超级想吃,那我就勉为其难,吃两个好了。”她用夸张的语气打趣了两句,然后言行一致、调转方向。
本以为她只是开玩笑的及川彻怔在原地,直到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沥青马路边,才攥紧拳头,愤怒地吼道:“混蛋真田咲枝!”
为了应付“麻烦精”前辈,咲枝花费150円将其劝走。
为了安抚“唠叨怪”表哥,她又花费150円将其顺毛。
今日的败者——
不仅破费,还身心俱疲的咲枝。
02.
真田宅前院的窄路上铺满了碎石子,及川彻将淑女车停进车库后,咲枝帮着拎起车篓里的购物袋。
走进玄关,前来迎接的是热情的表外甥阿猛。
难得家庭成员都有空闲的周末时光,及川家进行了一次聚餐。席间,话最多的除了及川彻,就是喝多了酒开始唠叨不停的及川爷爷。
从儿女辈说到孙子女辈,最后开始明里暗里和外婆撒娇,想要参加在黄金周举办的町内会之间的老年将棋赛。
虽然是以町为单位,但是这次将棋赛涉及到仙台周边几个城市,所以免不了多次通勤。外公身体不好,光是舅舅、舅妈就不同意,更别说大事面前无通融的外婆了。
餐厅内有争吵不休的趋势,咲枝放下碗筷,说了声“我吃饱了”后,来到外面的檐廊。
若野前几个丁目已经完全现代化,坐在廊下还能眺望到拔地而起的公寓楼。真田宅所在的10丁目则是老旧的城乡结合部,再往后,是更为广袤的田野,听说牛岛宅就坐落在其中。
头顶乌蒙蒙一片,看不见丁点星子,想来明天是个阴雨天。咲枝打开手机,看了眼红点闪烁的通讯软件,简单答复两句,锁上屏幕。
她很少和旁人提及不开心的事情,即使在金井时,也多是自己排解情绪。可能是性格原因,也可能是真田爷爷的教育方式使然,不过她很喜欢郁闷、纠结的过程,好像只有那样,她才能感觉到自我的存在。
“学校里发生了不开心的事?”
参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及川彻推开障子门。
阿猛抢着坐到咲枝身边,然后殷勤地递给她热牛奶。
兄弟姐妹相处时,及川从来都不是担任“知心兄长”的那一方,哪怕是小时候,也是弦一郎调解他和咲枝之间的矛盾比较多。
但他是极为敏感的,他能感觉到咲枝平静表面下波动的涟漪。
“没有。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咲枝接过热牛奶,晃了晃双腿。
热气熏染下,她的眼神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以及川对她的了解,若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搭理天童,更别提还给他买冰淇淋了。
他,不,应该说真田家和及川家所有成员,一直都在担忧咲枝的社交情况。
远超同龄人的智慧和天赋让她早早独立,上学、吃饭、坐公交,在低年级学生还拉着家长依依不舍的时候,她就已经能够牵着同胞哥哥的手出行,甚至有时候嫌弃在俱乐部练球的弦一郎动作太慢,独自回家。
而这也造就了她难以融入集体的性格。
不是孤僻,也不是傲慢,而是独立到自我斩断了与周围人群的情感维系。
至少三年前,及川还在和姐姐吐槽:“不会阿猛交上女朋友,阿咲的初恋还在吧。”
幸运却又不幸的是,她从云端跌入谷底,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蜕变。
“哪有为什么?身为兄长,关心关心妹妹怎么了?!”浮夸地摆了摆手,及川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肉,眸子一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咲枝心中一动。接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家伙是在担心她。
话虽如此,她还是平静道:“刚才偷吃了你的炸虾算不算?”
“哈?我就说我的炸虾怎么少了一只!”
“说起来,我也不是阻止你交友。”他松开手,眼神游移到别处。
等咲枝和阿猛一齐将视线转到他身上时,他才盯着庭院里的石灯,心虚似的拔高声音道:“如果你觉得天童是值得结交的对象,我也不会阻拦,当然,那种交往是绝对不行的!”
“嗨嗨。”
“那你明天要做些什么?”
“去剑道场。”
及川这才神色稍缓,然后理所当然道:“既然吃饱了,来进行消食活动吧。我记得仓库里还有淘汰的排球。”
“……”咲枝被他笨蛋一样的发言噎住,火速起身,“那你加油,我先回房了。”
“别,一起嘛咲枝姐姐!”身侧的阿猛突然抱住她的小腿。
直到此时,咲枝才琢磨出这小子不寻常的殷勤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03.
仓库在车库隔壁,维持着上世纪木造建筑的外形。咲枝率先进入里面,扑鼻而来的灰尘惹得她转身咳嗽,及川见状将她拉出门外。
等了五六分钟,情况才明显好转。仓库里面并没有吊顶,裸/露的梁木上悬着泛黄的白炽灯,在黑幕降临时显得愈发深不见底。
里面堆满了退休的老家具,光是茶具就有好几套。玩具倒没有太多,一个月的暑假时光,咲枝和弦一郎大多是在乌野老宅或者及川宅度过。只有一大家子来游玩时,才会久违地待在真田宅里。
墙边上靠着锈迹斑驳的秋千,咲枝绕过散下来的锁链,出声提醒二人。话音未落,阿猛一个踉跄,扑倒在堆得老高的纸箱子上。
“!!!”
“救……”铺天盖地倒下来的箱子将他的声音迅速淹没。
直到咲枝和及川将他刨出来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划水的姿势大喊着:“阿彻快救我!”
见他和往常一样生龙活虎,及川提到嗓子眼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转变成百般嫌弃,“行了行了,脏得跟泥猴一样,待会儿姐姐又要说你了。”
“哼,还不是阿彻你没有提醒我。”
“你眼睛长在头顶,还能怪我?”
“就怪你,就怪你,略略略!”
因为这场意外,本来井然有序的仓库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垃圾场。咲枝捡起滚到脚边的排球,幽幽出声:“你们两个还有闲情逸致吵架,如果被发现,不只是阿猛,我们都得遭殃。”
“你的意思是?”
“在被发现前物归原位。”
“那我的排……消食活动不是泡汤了!”
“你还好意思说。”
另类消食活动推进得很顺利,期间也有不少收获。比如找到了咲枝小学时候丢失的小熊铅笔,那时候她还和无辜被牵连的弦一郎吵了一架,最后还是透子表姐用零花钱给她买了一支。
再比如,找到了及川藏在真田宅的短裤。
小时候他是几人中最皮的,也是被揍得最狠的。大概是某个夏天吧,他在若野河边摸鱼时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整个下半身都湿透了,凑巧的是,晚上有舅妈朋友的生日宴会。
为了不挨揍,及川彻拧干湿漉漉的短裤,被岩泉一一路训到真田宅,然后从柜子里翻出弦一郎同色系的短裤,就此在惠子舅妈眼皮底下浑水摸鱼过去。
“咲枝姐姐,你还用过这么幼稚的伞啊?”
“什么?”
正嘲笑及川的咲枝回过头,发现阿猛从箱子里拖出来一把透明塑胶伞。室内空间狭小,等伞撑开的时候,及川趁机从她手中抢走了短裤。
“你还笑我,你这家伙小时候的糗事也不少。”
“啧啧啧。你还挺聪明,知道用伞套打补丁。”
咲枝皱着眉拎起泛皱的伞。
伞面保存得不错,至少不像白炽灯那样里面布满黄褐色的污渍。好笑的是,透明的面料上缝了一个棕色的熊脑袋,因为灰尘和褪色变得灰扑扑,但咲枝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杰作。
蹩脚的针线,除了自己应该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吧。
“总比某人偷穿弦一郎的短裤好。”
“哈?”
“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