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呕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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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7.17
周先生死了。
我是从新闻里面得知的。
新闻里说，死了三天后才被发现，还是因为很臭，邻居觉得奇怪报了警才发现的。
我很难过，周先生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是因为臭了才被人发现死亡的。想到这里，我的胃忽然有点疼，拿起手机看了看日期，17号，离上次打针才隔了一个星期……我只是犹豫了一下，胃的抽痛却更重了。我烦躁的关上电脑，打通了詹医生的电话。
1999.7.22
这几天，人们对周先生讨论的热度直升不降，甚至很多人还专门出国去了周先生死去的地方拍照留念。
报纸上对周先生的讨论热度持续高涨，最常配的图是周先生年轻的时候拍过的一部电影——《爱人》里的图，是周先生年轻与年老的扮相，抽着烟的，指尖明明灭灭，一如命运那般。
就连配文都差不多，绕来绕去都是《爱人》里面的一句台词：“无论你年少或年老，我中意的，只是你而已。”
我中意的，只是你而已。
你看，现在这么多看客都信奉者这句话。
可偏偏周先生这个念出这句话的人却不信。
周先生从来都不相信感情这种东西。
我也不信。
我们都是极其自私，极其自我的人。
我们都在这人世间薄情的活着。
可谁都不知道，就连我们自己都比知道，我们只是害怕被辜负。
电脑里面《爱人》才播到周先生第一次见到女主角……我忽然间心烦意乱，抓起桌子上詹医生上次才开给我的药，吞了下去。我没喝水，干吃的，有点划喉咙，我甚至有点怀疑喉咙是不是都划破了，以至于有那么丝丝的腥气。
我咽不下去，我吐不出来。
我蜷缩在地上，濒临着死亡。
我一点都不害怕，这是我离开周先生这7年来，离他最近的一次。
仅仅只有生死之隔。
1999.8.17
离我得知周先生死去已经一个月了，网上对他的讨论也呈现出了下降的趋势。但是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还是偶尔能听到小姑娘对他的讨论，不过都离不开他的脸。
“周祥生好好看呀。”
我站在医院门口，突然听见身边小姑娘发出的感叹。
听到“周祥生”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小姑娘，小姑娘拿着一张旧海报，让她的朋友看海报上面周先生的照片。
我忽然有些许骄傲的感情。
“老了却不如年轻的时候了。”小姑娘的朋友的话又飘进了我的耳朵。
我顿了顿。
怎么说呢……
算了，不必言说。
我只是一沉默，就会想起他，就会想起周先生。
我会种花，但是并不是在什么学校学过的，只是我的父亲喜欢摆弄花草。我从小被他养大，耳濡目染，相较于起很多人，显得专业的很多。
我一直相信宿命的，一直。
我所以认为的爱是迷信的，是宿命感的，是你一见到那个人就能感觉到的避无可避的慌乱。你一见到他，有欢喜，但更多的是犹如病态的悲伤。
“你再给它浇水的话，它就会死掉的。”
男人背对着我在给他的仙人球浇水。
“仙人球浇水浇多了的话，会产生积水，根系腐烂。”我继续道。
男人这才转过身，看着站在栏杆外面的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温柔且和煦的一笑：“我以为它会需要很多很多的水。”
我不知为何的心跳漏了一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还是笑着。我这才觉着窘迫，摸了摸鼻子：“它本来就会储存水分，没必要的。”
没必要的。
过了头，只会腐烂。
对周先生的喜欢越多，只会让我的心腐烂。
我突然感到一阵耳鸣，四周的潮水向我涌来，腥臭的带着腐烂的味道，将我埋葬。
1999.8.28
“你骗了我些什么？叶卿卿。”
詹医生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来，冰冷的带着愤怒的。
我能感受到他的愤怒，蜷缩着的姿态，竖起虚张声势的尖锐的刺保护自己。
“你根本不是身体有病。”他的声音里突然又满含着疲倦，就像终于决定放弃了什么似的。我不说话，只是等着他把话说完。我的耳畔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沉默了好久，他说：“你是心里有病。”
“叶卿卿，你就是贱。”
等他骂完了，我挂断了电话。
我说过，我一闭上眼，看见的只有周祥生……就只有周先生。
那年我20岁，他50岁。
自从仙人球那件事过后，我和周先生算是认识了，按理来说我应该叫他伯伯，可我不愿意，他也不在意。我也不愿不尊重他，于是我叫他周先生。
我每天路过周先生家的时候都会进去坐坐，帮他给他的一些花儿浇浇水。
很安稳，很美好。
我想就这样老去。
我想就这样死去。
我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却放任着身体沉溺。
直到周先生有一天问了我一句话，感情就被那句话引诱了，它成了凶猛的野兽，再没人能够压制。
于是有一天，我化上了妆，穿上了精致的温柔的衣服，喷上了甜腻的香水，从家里摘下了最美丽最鲜艳的那朵玫瑰，小心翼翼的去除掉它的刺，然后带着它走向了周先生。
去到周先生家里的时候比平常晚了些许，他正在给花浇水，我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看了我一样。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似乎是吓到了，浇水的手一时间没有控制好，水就喷洒在了我的身上。
……
我裹着外套坐在沙发上等他给我倒一杯热茶喝。他似乎到现在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将茶递到我的手里，而后便是沉默。
我看着他的脸，刚硬的不失温柔的轮廓，哪怕因为岁月的流逝有了皱纹，哪怕眼里已不再是意气风发。
可我就是爱他，可以去死的那种。
年少时贫穷却热烈，唯有献出生命，才勇于谈论爱情……
与周祥生。
“周先生，”我牵住他的手，他一瞬间僵直了身体，手下意识的握紧。我很害怕，我很激动，我的胃开始抽搐，心口一阵滚烫，可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手指颤抖着插进他的指缝，或许是我太激动了，连带着他也在微微颤抖着。
我逼迫自己抬起头，死死的看着他，我想我的眼是红的，整个人看起来又凶又狠。
“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我就开始呕吐，大口大口的酸水吐了出来，混合这一些早已辨认不出全貌的事物，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就像我的感情。
可是周祥生，我还是爱你。
冰冷的水灌入我的身体，我忽然醒了。
詹医生站着，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桶：“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我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还是什么，我躺在地上开始抽筋，蜷缩着，抖动着。
我是如此疯狂而又绝望的爱着一个人。
就好像得了一种绝症，药石无医。
2001.7.04
詹医生问过我：“我听说你流过产对吗？”
“对。”
“是周祥生的吗？”他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周祥生。”
我很平静的转过头看他。
“不是。”
“……”他还在说什么，我却耳鸣听不见。
自那以后我就很久没有想起过周先生了。
我听信了詹医生的话，去看了他介绍给我的心理医生。
其实在这之前我还看过一个心理医生，是我的父亲带我去看的。
那时候我患上了这种病——呕吐。我无法控制自己，经常忽然之间就开始呕吐，一开始我还吃的进饭，所以呕吐的是混杂的消化了一半或者些许的食物，有时候就是嚼碎了的食物，因为我刚吃下去，还没有消化。他们混杂着酸臭的水，飘荡在我的鼻腔内。
那段时间其实我吃不下东西，但我必须逼迫自己吃，直到一场变故——我的父亲强硬的不顾我的意愿杀死了我的一切。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反反复复的呕吐着酸水。
直到我渐渐习惯，直到我忽然在网上看见一个人在国外偶遇周先生偷拍下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周先生牵着一条狗在落日大道上散步。
那天我吐的胃疼，吐的喉咙疼，我蜷缩在地上，身上沾满了呕吐物。
我需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就像他离开之前对我说的那样。
他说：“正常的活着。”
我向来不称周先生的心，这次便如了他的意吧。
只是可惜我父亲找的医生没有治愈我。我看着父亲的脸，我决定正常起来，我选择用药物强制性的压抑我的身体本能，于是就有了詹医生。
我骗詹医生我只是身体问题，我甚至求他给我用药物抑制一切，抑制我呕吐的欲望。
2001.8.28
我快好了。
我看着墙上的日历，8月28日。
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2002.8.28
我快好了。
2003.8.28
就快了。
2004.8.28
快了。
2017.8.28
我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是《爱人》。
不知道为什么，它复映了，我看着电影院门口的海报怔了怔还是买了票走了进去。
电影终，我听见了有人小声啜泣的声音。
我转头，看见了一对情侣坐在后面，可能是因为买热门电影票没买到才勉强来看的《爱人》，却意外的被打动了吧。
我起身准备离开却听见女孩轻声跟她的男朋友说：“我们等等彩蛋吧。”
一部老片子，还能有什么彩蛋呢？
我忽然就抬不动脚了。
等了等，突然出现了一张照片，是周先生坟墓的照片，而后灯光明明灭灭间，是他的墓碑。
耳边是女孩跟男朋友絮絮叨叨的声音：“周祥生是个孤儿，从小那么坎坷，长大了还好，老了又是独来独往，死了还三天才被发现。”
人们总是八卦的，会听见这样的话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不是有老婆吗？”男孩发问。
女孩诧异的看向男孩，我也觉得诧异的看了过去。
男孩窘迫的挠挠头，指着大荧幕：“你们自己看呀。”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一阵强烈的，来势汹汹的烧灼感自我的胃里燃起。我分明是同周先生做过爱的，我分明是有过他的孩子的。那次我对他倾诉爱意的时候，他分明是抱住了我的，我和他就在那个沙发上，拉着彼此堕入无间地狱。
“周祥生52岁的时候，患上了一种病，和你一样——呕吐” 混着詹医生的声音我忽然又想起了他的脸。
那时候他问我：“如果我还年轻你会爱上我吗？”
会的，无论你是年少还是年老，我爱的，只是你而已。
他没有不相信我，他只是因为爱生出了懦弱，他害怕着世俗的我的偏见，害怕我遭人非议，害怕当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我还是鲜活的，那样对他太残忍了。
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早就是是腐烂的了。
大荧幕上还是那张照片，墓碑上写着：“妻——叶卿卿。”
烧灼感从我的胃蔓延到了喉咙，我蹲在地上捂住肚子，对着那张照片大口大口的呕吐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呕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