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荆棘满途 ...
-
翌日一早,容烨守诺,安排未出月的王氏及其孩子回家。
王大人早朝时得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
容烨不单让王氏离开,还赏赐许多金银珠宝,连带在宫中服侍她们母子俩的侍女奶娘一并送了过来。还私下对王大人解释接王氏进来的原因,本以为对福王病情有利,结果适得其反。
王大人只求女儿回来,其余不予追究,亦不能追究,对于容烨的解释,全盘接受。他向容烨陈情乞骨骸。
容烨微笑着让王大人再考虑考虑。
面带笑容的陛下与往日不同,似乎少了几分阴险,多了一份宽容。王大人不知这变化从何而来,南方战事吃紧,可容烨脸上的阴霾非但没有增加,反倒消散了不少。
若说他仍是黄毛小儿不懂轻重,看这几次雷厉风行的行动,也不像。
以防有失,他还派遣卫队护送王氏回家。
王氏走的时候,容烨携明珠站在城头目送。
风有点凉,可明珠的凉意不在身上,而在心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离情无限。
目睹此情景,容烨心里虽酸,忍到肠子发青,也不敢向明珠发作。
这不是一头温顺的绵羊,至少现在还不是。
想驯服他的念头像野草一样,拔了又长,拔了又长。可倒在血泊中的明珠让容烨不敢造次。兵法有云:攻心为上。
所以,他只能忍,在忍耐中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目标。
“冷了,回去吧。你身子还没好完全呢。”容烨把自己的披风给明珠系上。
“嗯,”明珠低低应了声。
听到他的回答,容烨的浅笑又浮上嘴角。至少,他会回应了,不再硬要客套,不再提君君臣臣那一套。
抱着婴孩离开的王氏不知道昨天是最后一次见明珠,不然不晓得要如何心伤呢。若干年后再见,两人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此刻回去,她的心里虽然悲戚,却有盼望。
她虽不是宫廷中人,也知里面水深,浑不见底。自孩子一生下来,她便日夜看护,从不离身,深恐一个转眼,就天人永隔。她能为明珠做的,是拼死保住这点血脉。
在宫中的日子,她把生死置诸度外,神经兮兮地抱着自家孩儿,终日泪涟涟。谁知竟盼来拨开乌云一刻。
昨日见明珠衮衣绣裳,知陛下礼待;虽口不能言,满脸泪痕十分悲凄,至少他清醒着,他的泪是为己而落。念及此,心宽慰,可眼角又湿了。
不,不,要坚强。不让相公担心。王氏悄悄把泪珠拭去。
王府众人也得到主母回来的消息,久布密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除了不待见她的方浩峰。
他悠哉悠哉地坐在王府里的大榕树上,双手环抱,腰里别着一个卷轴,一柄利剑,晃荡着一双赤脚,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同看草头班子演出似的。
众人对他的大大咧咧见惯不怪,见他不迎接王氏亦不以为意。
跟着一起回来的王大人皱了皱眉,可也知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不多计较。
王氏下轿子的时候,众人都对婴儿好奇,无不伸长了脖子,想一窥容貌。
方浩峰瞧见后,泼了偌大一盘冷水,他说:“切,这孩子不晓得是不是咱家兄弟的。别到时候瞎高兴一场。”
他的大嗓门加上这句挖苦的话真是想让人家无视他都难。
王大人脸色发青,山羊胡子又飘了起来。他转向林伯,见林伯默不作声,更是光火,修养再好也忍不了。他恼道:“女儿,既然这里不欢迎你,你跟爹回家。”
林伯正想解释说:“王大人……”却被方浩峰打断了话头,他从顶上扔了个卷轴下来说:“不送,不送。顺便也把俺兄弟这封休书带走。”
休书?
林伯慌忙捡起来一看,果然是明珠临走前写的那封,他问方浩峰:“这……”
方浩峰大大咧咧地摸了摸脑袋承认说:“这是在俺兄弟书房放着的。老子看见就拿了。免得你们白白给别人养儿子!”
王大人从林伯手里扯过,一看,确实是明珠笔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林伯也被这莽张飞气的哭笑不得,他对王大人说:“王大人,这信是王爷出事前写的,怕连累夫人才出此下策。大少爷不知情,完全是个误会。”
“误会?”王大人鼻子都快气歪了。想当年,来相国府提亲的人排到了三里地外。谁不说,相国千金知书识礼,贤良淑德?
王氏对着方浩峰盈盈一拜说:“想必这是方大哥了。妾身这厢有礼了。常听相公提起,方大哥是个绿林英雄……”
方浩峰压根没耐性听她拍自己马屁,从树下一跃而下,睁目骂道:“你个刁妇,少在这吱吱歪歪。当日你打我兄弟的时候,老子就想揍你了!虽然老子从不打女人。跟你那糊涂老子滚回家去,学学什么叫三从四德再说。”
王氏被吼得脸色煞白。
王大人哪还站的住,气得浑身发抖,拉住女儿说:“走。咱们回家!”
王府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有小厮更拉拉方浩峰的衣裳说:“大少爷,王爷和夫人关系好着呢。夫人怎会打王爷啊。”
“哼,没有!老子亲眼所见。明珠脸上老大的五道伤痕!”方浩峰用手夸张地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林伯登时明白了,他忙不迭地说:“误会,都是误会!王爷那一巴掌,不是夫人打的。那时夫人已不在王府。”
“那是谁打的?”方浩峰扫了众人一眼。
林伯一握拳,低低说:“是那人打的。除了他,还有谁敢?”
“哎呀呀!”方浩峰怒到狂扯头发。“又是他!老子受不了啦!”他喊了一通,单膝跪下,双手奉剑,对王氏说:“弟妹,大哥多有冒犯。大哥任凭你处置。”
王氏说:“大哥快请起。妾身昨儿见他,脸上并没有伤痕。”
方浩峰闻言一蹦而起,问道:“弟妹昨儿见着我兄弟了?他现在如何?他说什么了?”
“他,他现在……”王氏期期艾艾,学富五车,却不知道如何向一个莽汉形容明珠的现状,再一看王府中人,无不携兵带刀,个个期盼地看着自己。她迟疑了。
“他现在如何?你快说啊。”方浩峰搓着双手。若不是王氏是个女人,他早爆粗了。
“陛下对他很好。”
“什么?那狗皇帝会对他好?!才怪!”
“王爷他就是说不了话,人倒是清醒的。”王氏委婉地说。
林伯兜圆场说:“大少爷,夫人刚回来。歇会再说吧。来人,送夫人和小王爷回房。”
王大人怒气未消,他见这里的人只顾明珠生死,却不管他女儿死活,把休书卷好,打定主意把女儿接回家中。他说:“不用劳烦了。既然休书已下,老夫这就带女儿回家,好生调教,如何带眼识人,以后不要再嫁到豺狼之家。女儿,我们走。”
“爹,女儿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哪儿也不去。”王氏说。
王大人怒道:“你看看他们,有在乎过你的生死吗?别以为老父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他们可曾把你考虑进去?若不是有手中孩儿,恐怕早就把你忘了。”王大人扬了扬手中的休书,继续说:“诺,你看,这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么?大难临头各自飞!”
“爹,明珠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对女儿之心,日月可鉴。除了这里,女儿哪里也不去。爹爹请回。”
王大人未曾想女儿会吃里爬外,大怒,一拂袖,说:“好。你的事情爹再不管。”说完,愤而离去。
老管家追上,想要解释,老丈人说什么也不听,只能无功折返。
王氏不料有这等变故,心里一急,眼前发黑,本是想迈步前去解释,但力有不逮,差点栽倒在地。
在宫中的日子,王氏患得患失,深恐听到陛下处死福王的消息,精神极度紧张。昨日见过明珠,虽然微微宽心,可念及他的模样,又忍不住落泪。
就连梦中,都听得他呼救。
匆忙睡了囫囵觉,王氏就急急醒来。
只是她一个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怎生救得夫君出苦海?惟落泪耳。
原以为回到家中能有办法,怎知会遭遇怀疑,以及驱逐?别人家坐月子的人,几曾如此劳损身心?王氏悲从中来,喉头一甜,昏了过去。
众人见了,乱作一团。掐人中的掐人中,哄孩子的哄孩子,唤人的唤人……偌大的王府登时鸡飞狗跳。
安置好王氏后,方浩峰拉住老管家说:“老人家,地道今晚便可完成。弟妹和孩子都回来了,索性我们晚上就杀进宫去,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老管家摇摇头说:“且慢。待老奴看看夫人和小王爷是否有中慢性毒药,再从长计议。这皇帝不知在想些什么。依他狠毒的性子,应不会轻易将夫人和小王爷送返。老奴担心这是个圈套。四儿那边还没见着王爷,不知境况。且按兵不动吧。”
方浩峰说:“等,一等再等!究竟要等到何时?待老子杀到皇庭,夺了他的鸟位。然后投奔南方,还怕他个鸟!明珠一天在他手上,就是一天煎熬。都不知道狗皇帝给他吃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有这婴孩,不论是真是假,养着他也花不了几两米。等明珠出来,再生他个十个八个都可以。老人家,俺实在是担心义弟。”
老管家想起明珠被容烨蹂躏后的惨状,一番心惊肉跳,这次容烨肯放人,明珠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再等,怕连人也等没了。
“老人家,就这么定了。你要信我,今天夜里,你带着弟妹从地道出去。我定带明珠过来与你们汇合。兵贵神速,老子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若不是用修筑秘道来拖住方浩峰,他早就率众冲进皇宫。此时,王氏母子回来,且秘道已成,见再也压不住方浩峰,只好同意。林伯点头。
答应了方浩峰,林伯抽身去看王氏。
相熟的大夫也被急催而来。
小王爷被喧闹吵醒,依在奶娘怀里,皱眉看着周遭的一切,一个不顺心地放声大哭,再不然就撒上几泡尿。
小王爷的哭声嘹亮且持久。
早产儿却未显中气不足,幸甚。林伯把了把他的脉,未见异常。
待大夫出来,忙问王氏状况。
大夫说:并无性命之虞。产后气血两亏,郁气中结,要好好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林伯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稳。
可惜,还没窝暖平静,那边就传陛下驾到。
正在收拾行装,备战今晚的人匆忙躲进秘道。方浩峰亦被手下死死拉住,带进秘道。大家知道,杀了容烨,还有太后在后,未必对明珠有利;若一击不中,打草惊蛇,更是糟糕。所以,齐心协力软硬兼施把方浩峰稳住。
瞬间功夫,王府由刚才人仰马翻的忙碌跌入死气沉沉。
冷落的庭院,凋零的花草和暗灰色的天空倒是相衬。
那一水墨云下,是众多浮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