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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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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柳成天往西厢跑这事,终究还是瞒不住。
当时谢回正吃着俞柳偷偷给他带的肉饼,听俞柳兴高采烈地讲着,“谢先生,我们书塾里那位教书先生真的刻板得很,说话规规矩矩一本正经,还爱生气,今天我跟人在说笑,他就要来管教我们,我偷偷画了一只大乌龟,贴在他的背后。”
谢回神思不属。
他是听到俞柳的话了,甚至有些想起从前。
他跟俞任知是一起上过学堂的,教书先生人怎样他没印象了,只依稀记得他跟俞任知有天实在读不下去,打算偷溜出去玩被抓,挨了一顿骂,后来回到俞家又被长辈训斥一通。
俞任知没恨他之前,他们确实做过不少事,这些日子他总因为俞柳想起来,只是以前他从没察觉到,原来他们一起做过的事,居然还有这么多。
谢回想着想着,就见到了俞任知这个人。
俞任知突然出现在大门口时,俞柳吓得脸色都白了,“大……大哥……”
俞任知冷冷地说:“俞柳,你胆子很大啊。”
俞柳莫名被他一个眼神看得有些怕。
到底还是小孩。
遇到威慑力强些的,难免会瑟缩。
谢回冷笑一声,“俞任知,你教人的水准真不行,这孩子跟以前的你一样傻,被我骗得天天给我送吃的。”
俞任知看到谢回的冷笑时,就想起俞家垮掉的那天,俞家上下死得只剩他一个人的那天,还有事情发生时谢回冰冷地看着他那天。
于是心底的恨携带着愤怒,又压抑不住。
俞任知看向俞柳。
俞柳缩着脖子,小声说:“是我自己要给先生送吃的……”
俞任知抓住俞柳,冷笑,“你知不知道,俞家有俞家的规矩?”
俞柳小脸惨白。
俞任知要给俞柳上家法。
当着谢回的面。
家法被仆人送了过来,俞柳吓得浑身都在发颤,却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他惊慌地去看谢回,谢回就端正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俞柳这个少年彻底茫然了,甚至有些绝望。
俞任知挥起棍棒要砸下第一棍时,谢回忽地笑了,他大笑着,笑得俞任知手里的动作都停顿了下。
谢回怎么能不明白俞任知的心思,这人要当着他的面给俞柳上家法,要么是想让俞柳见识一下他的冷血无情,要么就是想让他替俞柳挨罚。
谢回选择了后者。
他冲了出去,护住俞柳。
俞任知的第一棍就砸在谢回身上。
俞柳诧异,“先生?”
谢回低低地笑着,没有说话。
俞任知双目赤红,挥出第二棒的时候,厉声问谢回了一句,“为什么?”
谢回笑着,依旧没有开口。
俞任知打第三棒时手都在颤抖,“你当年若是对俞家有半分现在的仁慈,俞家就不会这样!”
俞任知打第四棒时那棍子生生断成两节,他的声音凄厉,“谢回,你到底为什么啊?”
谢回回答不了他。
谢回昏了。
他昏过去前,满脑子全是俞任知双目赤红地问着他为什么的画面。
为什么当年的谢回就那么冷血,那么无情,那么的没有心,现在的谢回却愿意替俞柳这个认识没多久的人,挨了四棍。
但这不重要。
不管当年为了什么,现在又为了什么,这都不重要。
就算他当年真有什么苦衷,真有什么身不由己,也都不是他可以求得俞任知这个受害者原谅的借口。
谢回知道。
他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谢回醒来时,是在一个晚上。
他趴着,有人为他处理过背上的伤,衣服什么的也依旧穿得干净服帖,显然伺候他的人很细心。
在他的榻边趴着一颗人头,不用看脸也能知道是谁。
俞柳这孩子想必守了他很久。
谢回恍惚地看着他,伸手揉揉他的头。
俞柳被弄醒了,惊喜地说:“先生,你醒了?”
谢回回道:“嗯。”
俞柳站起身,“等我,我去弄点水。”
谢回看着俞柳走了。
他没有问这孩子为什么还能在这里,俞任知肯定不会让他死的,那么故意让这孩子留下照顾他,也是很有可能。
俞柳弄来干净的水给他喝,但他只喝一小点,就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再喝。
谢回又开始养伤了,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有了俞柳照顾他,他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艰难。
俞柳依旧会给他带吃的,不过自从被俞任知发现后,他就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明目张胆地带了,因为病人养伤需要补充营养,再饿下去真的会死,俞任知就开始放任俞柳的所作所为。
俞柳最初还挺小心翼翼,带了几次吃的后被俞任知看见,俞任知也只是冷冷瞪他一眼,没说什么,就慢慢放下心,胆子开始大起来。
谢回养伤用的药,也是俞任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俞柳去找郎中弄的,这个人就是想耗着他,不想他死,又不想他那么轻松地活。
就这样又过去好长一段时间,日子从夏转入秋,谢回身子养得七七八八,坐在榻边看书,俞柳在他旁边不解地问:“先生,你跟大哥真的有仇吗?”
谢回头也没抬,“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俞柳迟疑着说:“那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谢回笑了,“有,我死了,尘归尘土归土。”
俞柳这个少年开始愁眉苦脸,各种叹气。
谢回继续看书。
他的身子慢慢好起来后,俞柳突然就被俞任知禁足了。
谢回没有丝毫意外。
俞任知又要开始搞幺蛾子了。
他要搞,那他就受着。
再次见到俞柳是在第二天的晚上,谢回那时还没歇下,坐在窗前望着那盆白色杜鹃,发着呆。
然后俞柳的脑袋突然就从窗户外冒出来,谢回没有被吓到,面无表情,慢慢回神后,目光望了过去。
俞柳提着一点吃的,“先生!我偷跑出来的!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谢回饿了将近两天,拿过东西就开始吃。
俞柳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先生,我会争取每天晚上都给你送吃的。”
谢回默默吃着东西,没有搭话。
俞柳没等他吃完,害怕偷溜出来被发现,先走了,之后他也真的很尽力地遵守跟谢回的约定,争取每晚都偷偷给他带吃的,但这种坚持没多久就被打破,俞任知发现俞柳禁足偷跑的事,派人守着他。
俞柳消失了三天。
他再次出现在谢回面前时,谢回正躺在榻上发呆,那盆白色杜鹃被挪了位置,从窗台被他放在榻边的桌上,再往旁是一碗喝了一半的食水。
俞柳还是带着吃的,但很愧疚,“先生,我又来了。”
谢回朝他笑了笑,没说话,依旧拿过东西就开始吃。
俞柳小小地向他抱怨一下俞任知派人守着他的事,没多久就走了。
接下去俞柳消失了五天。
谢回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当俞柳再次拿着吃的偷偷跑进西厢,看到谢回凄惨的模样时,他眼眶红了,终于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谢先生,我带你逃吧。”
谢回听到他这话就笑了,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会后,才咳嗽两声,“傻子,俞任知是俞府的主人,这里的一动一静都在他掌控中,你想带我逃?逃去哪啊?”
俞柳眼泪都快掉下来,“天下之大,去哪都行,就是不呆在俞府了。”
谢回闻言忽地大笑出声,竟然又有几丝疯癫的味道。
俞柳一点也不怕他发疯的样子,还很认真,“先生,你先吃东西,我一定会带你逃的。”
俞柳说完就走了。
谢回瞅着俞柳的背影,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反而望着花盆里的杜鹃出神,在他神游九天片刻过后,他又回过神来,低低笑着,嘶哑地笑着,若是大半夜被人听见这笑,指不定要以为自己撞了鬼。
谢回三天后再见到俞柳,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这个少年穿成一身黑,腰间还挂着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剑,整个人看起来很傻,就像当年的俞任知一样傻。
俞柳却丝毫不知自己的模样很傻,小心翼翼将吃的递出去,“先生,你先吃点东西,一会我们就走。”
谢回低低笑着,“你有把握?”
俞柳点头,“我们等夜里守卫换班的空隙逃走,只要出了俞府,会有我朋友接我们出城,那是丞相府的马车,肯定不会有人拦。”
俞柳为带谢回出城,是真的做了万全准备。
谢回却坐在原地没有动。
俞柳等了片刻,见他不动,迟疑起来,“先生,你不走吗?”
谢回看他一眼,忽地笑出声。
俞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很着急,“先生,再不走的话错过时辰,就走不了了。”
谢回定定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俞柳,你只是旁系,不是俞任知的亲弟弟,你有没想过,若是我们没逃成,你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俞柳一怔,忽地说:“我不怕。”
谢回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了他一阵,嘶哑地笑了,“好。”
谢回打算跟俞柳逃了。
离开俞府,去一个俞任知找不到的地方。
就像那只从网中逃脱的蝴蝶。
假如他飞得出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