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崔梅梓

5、第 5 章

　　满宫里都知道，段皇后与佟贵妃不对付，且是段皇后单方面与佟贵妃不对付。

　　其实，这也是早些时候的事了。这么些年，段皇后早看开了许多，现在心思只在儿子身上，并不再追逐丈夫的爱，也不再跟嫉妒的人斗气，她知道，那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而佟贵妃早就看得开，她并不与段皇后争抢些什么，这归结于她淡然的性子，还有就是，她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的胜利者，且是轻松完胜，她有丈夫全部的宠爱，实在不必理会旁人。

　　佟贵妃必然是个美人，但未必要比段皇后更美，论起来，两人难分伯仲，不过她人生的温婉，性子也柔和，与段皇后的张扬明艳截然不同，于是十数年来圣宠不衰。

　　她是一贯爱笑的，很容易让人想起天上的云，但到了薄沅这儿，她却没什么表情，话也是没什么温度，“我来这儿，是听说太子妃病了，特地来看望的，也一并来谢太子妃的救命之恩。”

　　她轻飘飘坐在那儿，极容易就叫人察觉出她的不快来。她本就不是来看望，也不是来道谢。

　　真道谢就不会这副模样了。

　　薄沅对佟贵妃有恨，因为她是赵临的母亲。

　　佟贵妃对薄沅，早先是轻蔑不屑，后来是觉得可笑，现今却也是恨了。

　　佟贵妃面有嘲讽，“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仔细瞧太子妃的脸，果真是容色倾城。”她斜了眼睛，上下扫视了薄沅一番，皮笑肉不笑，“怪不得能做祸水。”

　　这已是极不客气了，薄沅虽不是个爱争强斗胜的性子，但也绝不会任人拿捏，况已骑到她头上来了，她面上忍下了怒气，露出个笑，对一旁满脸忧色的冬生讲，“你好没有眼色，贵妃娘娘坐了这么久，你竟连杯茶也不给娘娘端。”

　　冬生赶忙认下错，要给佟贵妃端茶，没走两步就又听得薄沅吩咐，“给娘娘开那罐雪芽，娘娘连日不顺，肝火是旺了些，饮些绿叶绿汤，去火降燥。”冬生头皮发紧，还未来得及应是，便又听得佟贵妃冷笑，“好呀，你长了张利嘴，敢挖苦我？”冬生低着头站着，一时不敢有动作。

　　薄沅亦冷笑，“冬生，茶要泡好了再端上来，否则出了差错，怕有人要把水泼在你脸上，就这样撒出了火气呢。”

　　佟贵妃转过头去看冬生，“听到你主子的话了吗？你做不好事，我哪会只把水泼在你脸上，我还要弄烂你的脸，再砍了你的头，所以，好好泡你的茶，别叫我挑出错来，你还站这儿干什么？还不滚！”

　　薄沅爱安静，眼前本来就没几个人晃悠，近来又在病中，是以没什么人了，冬生一走，偌大的地方便只剩她与佟贵妃两人了。

　　薄沅歪在床上，喘着气，说：“都说娘娘水做的人，最是软和不过，今日我见了娘娘，却不敢信了。”

　　佟贵妃也气的不轻，过了好长一阵，胸口剧烈的起伏才缓和了，塌了肩膀坐在凳子上，眼睛盯着薄沅，听了薄沅的话后又是一声冷笑，“好了，我知道你读过许多书，我说不过你，不陪你过嘴瘾，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我可瞧不出娘娘的心平气和来。”

　　佟贵妃露出个苦笑，“都说我是个软和人，我自认也是，只是再软弱的人，必要时候也得强硬，我是个母亲，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我又不像皇后娘娘那样有个强大的母家给她保驾护航，我不过是个商户女，菩萨保佑才有了如今，我已知足，再有什么奢求，也不过是想着将来我两个儿子安稳度过一生。”她又望向薄沅，瞧着她的脸，赞叹道：“你可真美。”

　　薄沅皱了眉，不懂她怎么突然就说起了这个，“蒲柳之姿，倒要谢谢娘娘抬爱。”

　　“我听阿临讲过你许多事，我让他娶韩家小姐，他不肯，拼了命向我证明你有多好，企图说服我。”

　　薄沅坐直了一点，朝门那里看，没瞧见人影才放了心，“娘娘，我不明白，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想叫我死？”

　　“谁舍得你这样的美人去死呢？”佟贵妃扶了扶鬓，笑：“现在说这些确实是没意思，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孩子，我很抱歉，但我没有办法，我的儿妇得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母家，以确保将来陛下有了不可言之事，我儿子还能有安稳日子，所以你不行，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苦，不想叫我儿子再受这样的苦，就是因为这个，我拆散了你们，但你没有什么错，我不能否认，我是一个卑劣的小人，但就像我先前那样说的，我没有办法，我甚至不能答应叫你做我儿子的妾，因为他太爱你了，会出事的。”

　　这些话赵临已经同薄沅说过了，如今再听一遍，仍旧止不住气愤，薄沅不怪佟贵妃，她只是一个为儿子着想的母亲而已，她只恨她懦弱的儿子。薄沅甚至想过同赵临私奔，可他不敢。

　　他不敢反抗。

　　“他跟我闹了很多场，最后答应娶听音，并保证跟你一刀两断，我很高兴，也终于安了心，可我没想到……”佟贵妃皱着好看的眉看向薄沅，一脸哀戚，“我没想到你竟然嫁给太子，孩子，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那我告诉你，你很成功，你往我指甲里扎了根刺，并且时时把那根刺往更深的肉里扎，叫我疼，叫我难受，但是又怎么样呢？孩子，你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你要是个明智的人，就该明白这并不值得，你再执迷不悟越陷越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薄沅垂下眼眸，长睫轻颤，我已经知道了，我确实是没什么好下场，所以我不会了。

　　佟贵妃从圆凳上站了起来，“太子是个好孩子，你跟他也很般配，是对璧人，更重要的是，他足够爱你，这就够了，你就该知足，不该再有别的想法。阿临也一样，你们现在是叔嫂，同是天家人，闹出了事，谁也收拾不了。算我求你，你不要再见他，否则我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客气了，我言尽于此，并且真诚感谢你救了我的儿子，阿扬没有事，你其是实救了我的命，我也求你再救我一回。好了，我话说到这儿，太子妃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冬生端了茶进来，看见佟贵妃站在那儿，一时不敢动弹。

　　佟贵妃走过冬生身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柔婉一笑，道：“好茶。”然后将茶放回托盘上。又与平日一样了。

　　冬生被她那笑弄的毛骨悚然，有一种下一刻自己的脑袋就要从脖子上掉下来的感觉，叫她瑟瑟发抖，连恭送的话都忘了说。

　　薄沅开始咳嗽，冬生整个人一激灵，赶紧将托盘放好了，感到薄沅身边，问要不要请御医来。

　　薄沅摆了摆手，“不必，扶我躺下就好。”

　　冬生扶薄沅躺好了，开始愤愤不平，“哪里是来道谢的，那架势倒像是来兴师问罪，谁稀罕她的谢呢？不愿意来可以不来，干嘛那副样子？她过得不好，便要往旁人头上撒气，她顺心顺意的久了，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旁人可是一直过不好的，她这才哪跟哪？”冬生是东宫的人，对佟贵妃自然没什么好话。

　　薄沅闭眼假寐，并不回应她这话。

　　冬生放好了帐子，隔着纱帐瞧薄沅安静的睡颜，自言自语道：“要是殿下在就好了，等殿下回来就好了。”

　　冬生走后，薄沅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茜色的纱，想的入神，殿下回来就会好吗？赵衡要是回来了，她该怎么办呢？

　　佟贵妃一回到长芳殿，芷兰便来禀报，她不在的这会儿，四皇子又发了一次疯，灌了药才安生了。

　　四下无声，佟贵妃沉着脸，一言不发，将擦手的帕子扔进了铜盆里，溅出了一地的水。

　　佟贵妃这几日实在是焦头烂额到了极点，她入宫近二十年，二十年累积的不顺心加在一起都没这几日熬人。

　　先是小儿子赵扬落了水，虽然最后没事，可只要想起这事来就心惊肉跳，这还没算完，小儿子这边还烧着了，大儿子那边又堕了马，摔了头也是昏迷不醒，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生不了了。

　　四皇子赵临去年娶了妻，已出宫建府，搬出去住了，佟贵妃放心不下儿子，一时一刻都不能离，可她是宫妃，不得宿在宫外，只得求了恩典，将儿子儿媳接到了宫里，好时时看顾。四皇子妃是个贤良的，自四皇子出了事就没离开过半寸，衣不解带照料着，撑了一个晚上，今晨也病倒了，长芳殿只剩佟贵妃一个没病的主子，真就乱成了一蓬麻。

　　今儿中午赵临醒了，醒了之后就发疯，一边哭一边喊一个人的名字，还要冲出去找人，四五个人才制住了，佟贵妃到了，听到儿子的哭诉，便知道他在闹怎么一回事，只是想不明白怎么这会儿发这个疯，跌了头真就疯了？佟贵妃又哪敢叫他真疯起来，忙让人灌了药，叫他重新睡了回去。

　　赵临睡下了，佟贵妃也没了安生，越想越气，实在忍不住了，才去找了薄沅，先礼后兵嘛，她得先说清楚了，她绝不允许出现那种丑事！

　　佟贵妃也不心疼了，把药拿冷水冲了，一整碗泼在了赵临脸上。

　　赵临悠悠醒了，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了佟贵妃，当即就噙了泪，“母亲，我不能再失去她一次了，我要去找她……”

　　佟贵妃一巴掌扇在赵临脸上，声音冰冷，“你要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