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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橄榄树·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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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在宜昌买了一顶草帽,防紫外用的。那天一大早,等待包车来时,宋元把帽子戴在了商周头上,商周问为什么给我戴,宋元说你的脸要紧。在戴上帽子以后,那家的小姑娘似乎被带帽子的吉他手迷住了,拉着他的手说要去河边玩。商周说不能走远,车要来了。她于是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摘下门前的杂草递给商周,要他编“花环”。吉他手同学用长满老茧的不柔软的手把柔软的草本条围成一圈,放在小姑娘头上。那位小姑娘对此很是不满,说:“才不是我戴。”就把“花环”放到了蹲着身子的商周帽子上。
宋元用余光瞟到了那位俊俏的,看起来有点儿颓废的,话不太多的吉他手同学,脸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丝红晕。
宋元想他恐怕是觉得早知是自己戴的,就做漂亮点了。
而在乔信和宋元聊天的时候,张咸右被那家的男孩子当作了巨大的外星怪兽进行攻击,绕着他做出十字型的放冲击波手势,嘴里不停发出“噼”“啪”的声音。
车子来时,他们都有些意外,原以为是辆面包车,但不幸的其实是辆卡车。而且是后挡板坏了的环卫卡车,车上还有一些枝条和泥土残留。宋元有点后悔昨晚要向导尽量找便宜的车了。
他们把行李放上卡车,乔信吹了声口哨说:“敞篷的呀。”心情十分愉悦。
商周在爬上卡车前,小姑娘又把吉他抱出来,要他背着,被她父亲说了之后,就开始哭闹。向导可能也是个宠女儿的父亲,只好让商周把吉他背走,说大不了到时候放在林管那儿就行了。
在上了卡车之后,商周试图把头上使他看起来有些蠢的“花环”摘下,但只要他一触碰那玩意儿,小姑娘就开始尖叫,于是终其视线范围,商周只好一直挂着那玩意儿。
宋元同情地看着吉他手,说:“做男人难,做名男人更难,做名年轻男人,更难。”
商周说:“知名度和魅力不相关。”
车子驶离向导家门口,前方依然满是路障。推土机在村子前方不远工作,他们的卡车在开到推土机不远处,听到了震天的爆破声,山体被炸碎了,那条路完全被碎石山所淹没。于是他们的车停在推土机后,直到一个小时后,推土机清理出了一条狭窄的路,卡车才得以继续前行。
在那一小时中,他们闲着无聊,就跳下车在附近走了走,路一旁是很深的悬崖,悬崖下是水流不大的河。路的对面是另外一座山以及另外的悬崖。
宋元探头在悬崖边张望时,商周把他拉了回来,阻止他站得太靠边。
然后拿下头上的“花环”,放到哥们儿头上。
“活腻歪了?”宋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商周抵抗顽强,未能得逞。
乔信在一旁拿DV拍着,宋元抽空说:“师兄,一会儿这段得删了。”
卡车在走之前按了几次喇叭。他们爬回后车斗。两位青少年还在就花环的归属进行殊死的决斗,车上坡的时候,宋元没扶稳,差点儿顺着甲板滚落到车后,商周把他拉回来,一手扶着侧挡板,一手将宋元的腰固定在自己怀中。
宋元靠着商周的肩,熟悉的气味溢满鼻端。很温暖。
这个味道,还能陪他多久呢?
宋元从哥们儿的怀里离开,手扶上侧挡板,商周把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固定着,以防他掉下去。
天气晴好,没有帽子的诸君开始觉得太阳晒得人发晕了。他们取出备用的衬衫或T恤包在头上。
卡车经碎石的山路一路往上,两边不知名的枝条有时可以拂过他们头顶。在灿烂的阳光下洒下如雨般的昆虫。一开始他们还会企图把掉落在身上或车厢上的昆虫一只一只抓起来,丢出车外,但在数目过于巨大之后,就只能任其共生了。只在看到它们落到身上时,会替左邻右舍驱赶一下罢了。
商周小时候就没有热爱过昆虫。宋元倒是沉迷过一段时间。小时候宋元抓虫子玩的时候,商周只是在一旁观看罢了,他不太敢抓。所以当看见潇潇而下的昆虫雨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宋元体贴地捉尽了他帽檐以及身上的所有昆虫,忽然觉得他们的举动类似于互相依偎着捉虱子的猩猩。
宋元不禁感慨。原来人类的社交性不管在低级阶段还是高级阶段,都可以因为昆虫而得到巩固。
在发现某些虫子试图从上方侵袭蹂躏商周□□之后,宋元拿出另外一件衬衫,围在了哥们儿的脖子上。
通过彩旗森林保护站,他们每人留下了一百块钱的“进山考察费”,但是没有记起要把吉他拿到林管处保管。卡车又往山间爬行了许久,把他们带到了阿弥陀佛垭,卸下装备,就返程了。那时商周才发现吉他的残留,于是只好背着它一路向前了。
他们顺着山路往上爬,灌木丛开始变成了高山草甸。那是枯黄的还没有见到新芽的草甸。老君山的顶是看起来是平缓的山脊,实际上通往山脊的道路却深浅不平。向导在前行途中采摘了长在枯黄野草中的一些绿色的像葱一样的植物,说是野葱。中午在一条溪流边用那些野葱作调料,他们吃了一餐带有一些罐装鲮鱼的面条。筷子带得不够,向导折下身旁的箭竹末端,修了两双筷子。
那些箭竹也是枯黄的,因为听说竹子是不枯的,他们有些奇怪,问向导怎么回事。向导说箭竹一百年开花一次,开完就完全枯萎了。
他们赶上了一个一百年的末尾。
宋元想起小时候商周会唱的一首歌,竹子开花了,熊猫咪咪什么的。问商周,他说一点儿印象也没了。
那首歌的大意就是箭竹全都开花了,熊猫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要饿死了。商周说他还是想不起来。然后问宋元,我们小时候唱的都是那么悲惨的歌吗?
他们并排躺在平缓的坡地上,阳光强烈,于是他们用衣服盖住了自己的头。师兄们在树荫下睡着了。向导在小溪边也睡着了。商周掀开宋元脸上盖的衬衫,看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把刚才盖自己脸上的衬衫盖在了两人的脸上。
宋元就笑。年纪小的时候,他们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在一件衣服搭的屋子下,玩得不亦乐乎。
商周说大圆你记性真好。
宋元说可不是吗?
商周顿了顿,问对谁都这样吗?
宋元在衣服搭起的空间下看着商周认真的脸,说不是。
商周的睫毛颤了一下。宋元说睡吧。
下午起来后,接近被太阳烤干的他们在溪边扑打着自己的脸,喝饱了水,上路了。穿过了箭竹都枯萎的箭竹林,下午三四点,在他们爬上老君山那条平缓的山脊顶时,天开始有了些雾气。
持续近一天的烈日就像是做梦似的,野云伴着风开始飘荡过来。凉意,湿气,冷漠中有些温柔地卷着他们的头发。
老君顶是神农架无人区海拔最高的地方,接近三千米。在山脊的上方有突出的岩石山,向导说那是城墙岩,他们爬了上去,草甸之上反而有绿色的灌木,这让他们有些惊讶。
在城墙岩上的灌木边休息时,可以看见群山万壑。
从老君顶去老君寨时,穿过了草甸,穿过了杜鹃林,云层伴随着雾气如影随形。老君寨是很难上去的,他们把装备放在峰下,向导说他时常去,就不上去了,四个年轻人几乎是手足并用,攀着树枝,才上到了最高点。
而那个最高点是如此的狭窄,立足之处之外就是万丈悬崖。云雾缭绕在他们的身侧,宋元甚至觉得踩上那些云,可以飘去远方。商周牢牢地拉住他的手,阻止着哥们儿玩命的行为。
他们坐在山顶上,把脚悬空在悬崖的上方。
云下面是多深的谷呢?反正也看不见。云雾忽浓忽淡,有时甚至转头看伙伴的脸,都像隔了一层纱。
商周说真美。
宋元说是啊。
在他们变得好像不那么熟悉的这几年,宋元时常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象。有时最陶醉的时候,他也会遗憾身边没有分享的伙伴。
对他来说,孤独与其说是必要的,不如说是迫不得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