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章三•青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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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的冬天委实来的不算早。在漫长到几乎要泯灭了时间概念的孤独等待中，若不是那场突然降落的大雪，紫英甚至要以为自己已经坠入了一个完全凝固了的结界里。
他立在崖边，看白雪纷纷扬扬从天穹之顶坠下，却在接触到泛着灰白泡沫的海水时即刻消融，与潮水归在一处，仿佛从不曾出现过——便和自己的这场等待一样。
注定了是一场空。
这场等待开始于菱纱逝去后的第四个月。在安顿好天河后，紫英便独自御剑来到了东海，向值守东海漩涡的海神禀明了自己的意愿。如他所料，凡人进入东海深处探视囚犯是不能被允许的，暗无天日的漩涡中遍布结界，温度也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寒冷，贸然进入，也只是让死在这座牢狱中的亡灵多上一条而已。
“恕我斗胆，若是不能进入……”沉思片刻，他躬身一揖，诚恳道，“当年琼华派为求飞升妄杀妖类，九天玄女降下天火以示天罚，派中弟子与掌门皆被打入东海漩涡中受五百年囚禁之苦。弟子侥幸得玄女网开一面，同时亦立誓必重建琼华。羲和与望舒倾三代之力方成，乃是我琼华镇派之剑，缺一不可，现今羲和随在玄霄师叔身侧，故弟子恳请海神向师叔转达慕容紫英借剑之意，可否？”
“东海漩涡乃是神界囚禁大过之人之所在，探视之人，无论隶属何界身份如何，唯每月望日方能允入。”听罢此言，早已摒弃了七情六欲的海神言辞只是淡淡，“若你执意如此，便在此候着吧。”
“多谢海神通融。”再拜而起时，那片海域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模样，只有天风依旧在辽阔的海面上回旋着，浩荡又苍凉。
那之后便杳无音信。除了等待，紫英唯一能做的便是回忆。
菱纱并没有撑到第十日。在回到青鸾峰的第九个晚上，她再一次面色青紫地跌倒在了天河的床畔。
紧攥了后羿射日弓的云天河嘴角噙着笑意睡得安然，菱纱颤颤地伸手摸上他的面颊，却又怕惊醒了他似的很快缩了回来。紫英站在一侧默默看着，垂在两侧的双手却在无意中握成了拳。
师公，璇玑，怀朔……现在又轮到了菱纱吗？他木然地想着，甚至被菱纱呼唤了自己两次才回过了神来：“菱纱？”
“小紫英，干嘛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啊。”即使连说话都异常吃力，菱纱却依旧努力地弯起嘴角，“韩家人短命，我们不都早就知道了嘛。更何况，这辈子遇见你们，我可比谁都过得快活呢……”
“喂，小紫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天河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把这只猪托付给寿阳城里好梦璃的爹娘，然后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别推辞，其实你根本就放不下夙瑶对你的嘱托，放不下琼华，不是么？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太多太多了……就当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好吗？”
“……何必如此。”他敛了眉低声应着，“既然是菱纱所托，我慕容紫英做到便是。”
“嘻，小紫英，你果然是最好的。望舒你便拿去吧，希望能派上些用场……若是有朝一日琼华建成，你做了掌门，可千万要记得常来看看我，陪我聊天啊~”扶着床沿缓缓站起来，菱纱仰起脸轻轻地道，“时候不多了，让我单独在这里待会儿……好么？”
没有再说什么，紫英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带上门扉时，却蓦地又被一声呼唤唤回了头：“菱纱……？”
“小紫英，有件事我差点忘记说呢。我死了以后，记得用火烧了我……那样，会暖和一点吧？我实在是觉得太冷，太冷了……”呢喃声传入耳中，痛得他一阵心挛。映入眼底的少女苍白面庞上笑容清浅，是挚友此生对他露出的最后一个笑颜。
海神出现那夜，是慕容紫英在这里度过的第三个望日。无垠海面承接着凄冷月华，滟滟千里，倒让人觉得比那下了几十日的大雪还要冷上几分。
“我将那些话转达予玄霄后，第二次前往时才得了回复。不过，却有些不尽人意。”并没有做无谓的客套，海神只是开门见山说明了答复，“他只回了八字——‘琼华生死，与我何干’。”
浅薄的白雾从泛着青的嘴角无声逸出，紫英只是肃然一拜：“谢海神。”
便再无言语。
“何苦。”沉默着打量了少年良久，海神似是不忍地开口相劝，“玄霄为天下所负，囚于东海漩涡至深之处，早已恨尽天下人。区区同门之谊便想要说服他，必然难于登天。”
“海神今日所言，慕容紫英不胜感激。”紫英却只是淡淡应着，无声地驳回了那句断言，“只是，师叔他……未必，便恨尽了天下人。”
当海神第三次离开时，玄霄才终于意识到时间又已经悄无声息的过了两个月——在自己全然没有察觉的时候。
不过，比之剩余的千年囚禁，区区两个月，也确实短暂的恍若一瞬。
海水阻隔了日月，在远处散发着微弱淡蓝光晕的夜明珠是这里唯一的光亮。自海底岩地上延伸出的附加了符咒的锁链缚在男人硬瘦的双腕上，留了三丈的长度，刚好让他在长年的囚禁里能稍微四处走走。
虽然他一向对这些所谓的“天界仁慈”嗤之以鼻。
海神的背影早已融进漆黑的海水中彻底不见，玄霄伸出手，无声地抚上了羲和的剑刃——卷云台巅几可焚天的炽热与耀目光亮早已不在，而今仅余的温热触感与暗淡的色泽，是望舒剑再失宿主，导致双剑再度陷入沉睡的证明。
他早料到了韩菱纱的死。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慕容紫英会来的那么快。
由海神转述的话语还在脑海中回旋，闭上双目便能轻易想象得出那个永远中规中矩人偶一般死板的少年微低着头颅恭声请求的样子。蓝白道袍，硬质玉冠，和当年的自己是那般相似……甚至相似到让他不由得感到厌恶。
重建琼华……是这个理由吧？还真是可笑。
他玄霄一生何曾亏欠过琼华什么，难道听凭一个后辈三言两语便将羲和送了去？何况，那个慕容紫英，和自己也完全没有什么交集。
除了禁地里那个一厢情愿的誓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三•青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