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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请你活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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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终于醒了,女郎不知道,这些日子公子一直都守着女郎。”
江芷搅动着汤匙,盯着碗底的参汤,讷讷道:
“桓士衡?他,守着我?”
“对啊!公子让我好好照顾女郎,还让我劝女郎不要太担心,说一切公子都会安排好的。”
江芷微微颔首,才注意到和她说话的并非蕲茝,而是一个扎着双丫髻,着绿衣的小侍女。
“你是谁?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名唤素荣,以前都是在宜都侯府侍候的,是近日蕲茝姐姐才唤我过来伺候女郎的。”
“素荣?‘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是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
“是老夫人取的,我自幼就入侯府了,夫人教我读书识字,习诗明理,待我极好。”
“老夫人?”
江芷喃喃着,陷入了沉默之中,许久,她才意识到简文口中的老夫人,就是桓权的母亲,她与桓权相识之处,桓权就在母丧。
“你见过老夫人?”
“当然,我就是老夫人带大的,除了我,蕲茝姐姐也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这府中很多人都受过老夫人恩惠,要是老夫人见到女郎,也一定会喜欢女郎的。”
江芷笑了笑,没有回答。
此后江芷养伤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见过桓权,他仿佛消失了一般。
半月后,江芷已经能下床行走了,这时素荣带给了她一样东西,是一个香囊,那是母亲的手艺。
接过香囊的那一刻江芷的整个手都是颤抖的,难以置信攥紧了香囊,放在心口,似乎这样就能和母亲拥抱在了一处。
“我母亲……还好吗?”
“女郎放心,公子让我转告女郎,江氏一族并无性命之忧,陛下仁慈,江氏全族被判流放两千里,路上的一切公子都会打点好的,女郎可安心养病。”
“母亲……她们都活下来了?”
“是。”
“太好了!”
江芷激动得落下泪来,她以为必死的结局,现如今,有了生机,没有什么比死灰中重燃希望更让人激动。
江芷笑着,哭着,一颗长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江芷仍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冷静下来,她想起当日离开的桓权。
他似乎很少承诺什么,却真的做到了。
他总是在自己对他灰心失望之时,又不经意间点燃希望。
江芷发现自己对于桓权的恨意在一点点消散,她似乎对桓权已经没有那么多怨意了。
桓权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恶!
他也是有不得已之处。
江芷想起自己初见桓权时,他一身靛青色素衣,头戴缁撮,腰佩长剑,面对父亲府中众多门客的刁难,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宛如一株风霜之中泰然的傲竹。
而那时桓权正值母丧,刚刚失去了叔父和堂兄,他孤身带着年幼的侄儿来讨要尸体……
桓权听着素荣的回禀,这些日子,为了避免自己的出现刺激到江芷,他便暂时搬离了别院,回到侯府居住。
只是心底到底放心不下,便让素荣每三日向自己汇报一次江芷的消息。
将江芷的母亲一行人平安送离京都,桓权心下才彻底安心。
“如今储君之争如此险恶,公子还有闲心关心江女郎,公子还真是多情啊!”
“储君之争与我何关?”
桓权翻动着手中的卷册,淡淡答着,云淡风轻,不着痕迹。
“未时末刻,顾侍郎遣人送来书信一封,公子可要拆看?”
毛舒从一对书信卷册中挑出最有价值的放在桓权的面前,她知道桓权关心什么,对什么感兴趣,这是她一直能留在桓权身边的原因。
桓权打开信笺,取出里面的信件,上下扫了几眼,将薄薄的两页黄纸都阅过后,又转交给毛舒。
毛舒匆匆看过后,上前两步,激动地笑道,道:
“看来顾氏已经得到消息了,看来此番联合,是成了。”
“未定之时,不可言成。陈王即位,北方氏族和南方氏族的矛盾也可稍缓,大将军若要着力北伐,朝中压力也顿减不少,如此,这番功夫才不白费。”
桓权目光悠悠看向窗外的晚霞,灿烂多姿遍布整个天空,毛舒顺着桓权的目光看去。
这数月来的谋划,终于有了一个结果,桓权心下稍稍放松,伤口的隐痛便袭了上来,不觉“哎呀”痛呼了一声。
“公子?”
毛舒担心看向桓权,桓权摆摆手,跽坐在竹席上,倚靠着引枕,斜睨着毛舒,道:
“江女郎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我听素荣说,江女郎想离开桓府。”
桓权闻言沉默片刻后,道:“东城府的宅子收拾出来了吗?”
“蕲茝亲自去办的。”
“如此便好,她若想离开,好好将人送走。”
“是。”
毛舒拱手答应下来,抬眼看着桓权,似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笑着道:
“公子莫不是真动心了?”
桓权自嘲一笑,当下并未立即回答,起身背手而立,遥遥望着窗外只剩下一片乌蒙的天色,许久,才喃喃道:
“终究是我骗了江芷,是我有愧于她。”
毛舒垂首默然。
江芷自得知母亲族人安康,便开始筹谋离开事宜了。
她与桓权纵使无怨无恨,也是做不了夫妻的,离开桓府,是她最后的尊严。
离开前,想到桓权对自己的照顾,江芷总想再见桓权一面,可桓权公务繁忙,连着好几日都不曾回府。
好不容易等桓权回府了,身侧又多了许多其他人,其中来得最多的就是江左顾氏的郎君。
江芷听府中的丫鬟说过,江左顾氏有意与桓氏联姻,而顾四郎和桓权一向交好,顾氏是当即皇后的母族,世家联姻,是寻常。
江芷猜测着自己与桓权的婚约是不作数了,这联姻之人自然而然就是桓权了,桓权年轻有为,也的确在世家中颇受欢迎。
新人即将入府,自己这个旧人也合该离开了。
江芷待桓权送完客人,回头向主院走去的时候,从月洞门处现身,请桓权去自己的院中一叙,桓权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了。
待到烛火光亮处,江芷注意到桓权神色倦怠,脸色青白,并不太好看。
江芷倒茶亲自奉上,桓权忙起身迎了,接下茶盏,将江芷也请坐在桌案一侧。
“江女郎有事直言就是,权自当勉力而行。”
“不论当年的事情如何,这次是你救了我族人……总之,谢谢你。”
桓权起身想要扶住行礼的江芷,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尴尬道:
“你不怨我就好。”
江芷苦笑着摇摇头,道:
“士衡公子,经历此番,你我之间的婚约就算了吧,如今我伤势已经痊愈,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你打算去哪儿?”
“母亲她们被流放,我这做女儿的,怎能让母亲在边地受苦,我想追随母亲。”
“我在东城有一处宅子,久无人住,你若不嫌弃,可以搬去那里。
你素来体弱,此去边地路途遥远……”
江芷知道桓权不会亏待自己,只是在听到桓权的话后,江芷心底有种难言的失落,却还是强颜欢笑,拒绝了桓权的好意。
“不用了,我可以……”
“宅子里有你江家的旧人,难道你不想见见他们吗?难道你不想有朝一日,族人被赦后能有一归处吗?
留在京都,至少你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士衡公子希望我留下来吗?”
江芷不确定看向桓权,她的确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就算是死,她也情愿和自己的族人一处,可桓权的话的确太有吸引力了。
留在京都,她就有可能救自己的族人回来。
“江女郎以为自己为何能是江氏族人的例外吗?
你的命是我保下来的,江芷,别辜负了我这一番心血。”
桓权知道自己劝江芷留下的理由太过单薄,他也无意继续劝说,言语威胁,他不愿江芷冒险。
江芷一直都知道自己能免江氏谋逆牵连,背后是因为桓权的原因,可桓权这般直白,让她一时凝噎,只盯着桓权的身影,脸色涨得通红。
桓权背手准备离开,却还是不忘对江芷道:
“江芷,东城的宅子给你,那便是你的,你我虽无夫妻的缘分,我却是愿意护着你的。”
“那这样……我算什么?你桓权的外室吗?”
江芷终于将心底的疑问嘶吼出来了,她不明白桓权为何要在彻底的背叛后,又若无其事给予她脉脉温情。
他保她性命,送她宅院,为她调养身体,对她好,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喜欢,亦或是只是一时兴起。
“我不会如此辱你,江芷永远只能是江芷,日后,但有所求,我桓权定当勉力,这是我欠你的。”
桓权甩袖离开了屋子。
江芷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脑海中只留下桓权那句“这是我欠你的”,忽然发笑,笑着笑着便哭了。
恩怨情仇,她所有的纠结、怨恨、爱慕,都不过是一场情债罢了,所有的背叛,所有的怜惜,就像一团乱麻,越缠越紧。
他们的相识始于一场欺骗,却只有她一人付出了全部真心。
夜间枯坐在梳妆台前,屋内昏暗,月影入户,清凉如水,江芷心中一片茫然。
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接着便有人推门而入,毛舒提着食盒,借着月光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又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