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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如鲠在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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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准备什么时候戒烟?”
越前龙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上拿着盒装牛奶的登野城弥生正不停地咬着吸管,她愣了愣,先消化了一下这句话里带着“你得戒烟”的果决语气,然后硬着头皮顶了一句:“谁说我要戒烟了。”
越前龙马似乎瞥了她一眼,然后他突然松开方向盘向她伸出手来。登野城弥生看了看这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长得骨节分明却有厚茧的左手,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牛奶盒放了上去。
“……我没跟你开玩笑,”越前龙马似乎有些无奈,他握好牛奶盒以免打翻,重新把它递还给了登野城,“烟盒和打火机给我。”
“我的已经空了!刚刚的是南部给我的。”登野城弥生忿忿着接过牛奶盒。
越前龙马当然感觉到了她的抵抗,但他有的是办法对付登野城弥生,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买了两盒松坂牛肉。”
空气凝滞了一秒,似乎是登野城在惊讶中确认这句话的真伪。“哈?”反应过来的她眼睛一亮,迅速地探到了越前龙马身前,用不敢置信却欣喜万分的目光看着他:“五万日元的松坂牛肉?”
“你不把烟盒给我的话,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别用我买的牛肉,拿她从超市买回来的打折肉做寿喜锅。”
登野城弥生看着越前龙马那张此刻颇为冷峻的侧脸,有种自己的胃被狠狠打了一拳的感觉。她一边嘟囔着“过分”,一边掏出了烟盒放到了越前龙马的手上,随后补了一句:“……打火机在烟盒里面。”
“嗯,”越前龙马瞥了一眼烟盒上的七星标志,然后把它塞进了口袋里,说:“这种奢侈的不良习惯,不是你这种亚健康的人可以享受的。”
“你以为戒烟是这么一时半刻的事情吗……”登野城小声地抗议。
“我知道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起码你跟我一起的时候,我是不会让你抽烟的。”越前龙马看也不看她,只是这么说道。
事实上,并不是这次再会让越前龙马知道登野城弥生开始抽烟这件事情的。要仔细算来,那大概是前年圣诞前后的事情了。当时,刚回国的越前龙马被学长们接连短信轰炸,大家都商量着要趁假期一起见个面,时间和地址都敲定得很快,甚至没等越前反应过来,青学的各位已经开始商量菜式的选择了。
当他们一群人终于闹哄哄地在河村隆家的寿司店团聚的时候,不二周助坐到了他的身边,微笑着询问了他的近况,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吃空的寿司盘被端走,新捏好的一盘就会放在他们的面前,不二周助手边那盘芥末寿司迟迟不见底,他捏起其中一个,突然说:“弥生不在,我都没有其他人一起分享这个了。”
一边在东京国立大学就读一边做独立摄影师的不二周助,至今也依然总是带着他意味不明的笑意,他仿若无意地提起了登野城弥生,似乎是想看看越前龙马的反应。而如他所料,这个名字出现的那一刻,越前龙马端着清酒杯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他眼中的光芒随着杯中的水纹一起晃了晃,片刻才发出了一个“嗯”的单音节回应不二。
这个名字来的实在太突然了。对当时的越前龙马来说,连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看见他这样反应的不二周助似乎隐隐地笑了一下,他和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的桃城武不一样。不二周助其人,一贯擅长突如其来地用话语让人心中动摇,然后观察细节来获得他想得到的东西。
“我和弥生有些联系,大概是九月吧,我们在东京的地下live house偶遇了,当时我接了一个乐队给他们拍现场的演出照片,弥生正好去看了这个乐队的现场。”不二周助说到这里,抬起手小酌了一口獭祭,他似乎不急着说下去。
桃城武还在和海棠薰打打闹闹,到处揽吃食的菊丸英二到了不二的面前反而很自觉地没有动手拿那盘芥末手握,等到菊丸嘟嘟囔囔地离开,不二周助才挂着他的招牌笑容开口了:“弥生一点都没变,非要说的话就是彻底脱掉稚气,长成了漂亮的小姑娘,虽然眉眼比过去还要凌厉很多,但是还是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我很久没见过她了。”越前下意识地说道。
“嗯,弥生和我说了。”
他们彼此都不再讲话。桃城过来一把勾住了越前的肩膀,带他去隔壁桌和海棠拼酒。越前原本以为这场二人都心照不宣的对话到此就已经彻底结束,但不二在临走前给隔壁桌已经喝的有点上头的越前龙马留了个小礼物。
那张黑灰白的精致门票是乾贞治在聚餐结束的时候递给越前龙马的。这位总是在角落记录数据的东大数学系学生,把票递给他的时候还扶了扶眼镜,煞有介事地向越前转达了不二留下的话:“弥生说,你美网最后一场的那一球,太可惜了。”
不得不说,听到这句话,当时喝的有些头晕的越前龙马,在冬日的寒风中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看着门票上livehouse的地址和时间,突然意识到这场演出就在他生日前一天的深夜。
直到十二月二十三号的晚上,不到几个小时就要年满十九周岁的越前龙马还和卡鲁宾一起踌躇着,但他最终还是在九点的时候就着他的虾美洗浴剂完成了他睡前的泡澡环节。当越前穿好睡衣坐在床前的时候,抬眼就看见了那张票还在他的桌前安静地躺着。
票当然只能安静地躺着了,仔细想想,登野城有时候就安静得不像个活物,虽然只要按下开关,她就会眉飞色舞地用言语来进行精准的攻击。但是,例如消化负面情绪之类的事情,登野城就很少向其他人诉说或者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了。
就像他高三那年离开日本去美国的时候一样。那天她和人们一起在机场里送越前龙马进去安检,登野城弥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向他挥手道别。越前龙马在离开安检口之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他恰好看见的就是站在玻璃天穹下放远目光的登野城弥生。人们已经走得很远,但她还独自站在那里,看着玻璃外的天空和低空滑行的飞机。
想到这里的越前龙马眉心一跳,他湿漉漉的墨绿短发还垂在眼前,但他却突然决定出门了。他勉强吹干头发戴上帽子赶去了离他家不算远的那家livehouse,在临开场的前三分钟才抵达了检票口,他有些生硬地任检票人员在自己的手腕盖下印章,然后走进了这个他之前从未踏入过的场所。
在这个犹如封闭魔盒一般的场所里,灯光已经熄灭,只留下舞台上的电子屏幕闪烁着荧光。人群拥挤,逆着舞台上的光看去,舞台下人影憧憧。这显然并不是个容易找人的场所,尤其还是在双方有一年多没见面了的情况下。
越前龙马皱了皱眉,有一种落入了不二周助的圈套的感觉。
乐队很快在欢呼声中上场,他在收到票的晚上扫过几眼介绍,这是个出道没几年的后摇乐队。乐手们没有开场白和多余的话术,只是沉默着调试完了乐器。当欢呼平息下来,周遭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乐声和灯光突然齐齐绽放开来,一瞬间犹如黑暗中崩裂而来的光芒。
越前龙马犹如置身异世界的人流交会口,一贯钟爱J-POP的他突然意识到了后摇所蕴藏的庞大情绪。这个没有主唱、乐手始终沉默的乐队,用磅礴蔓延的乐声将他拉入了别的世界。
这种黯淡又瑰丽的音乐,的确很像登野城弥生,也的确让越前龙马想起了少年时代的种种过往,例如在那个夕阳熊熊燃烧而落的河川,登野城弥生沉默着远眺天际。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细小的痛苦像寄生虫一样钻入了他的皮肤,在他的体内悄无声息地肆意游弋。那一刻,在这个情绪被无限放大的共鸣场,他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很想见到登野城弥生。所以他立刻为这个想法付出了行动,他开始在后排游走,在人群中辨认登野城的身影,但是他一直没能在忽闪来去的舞台灯光下找到她,当他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瞥见吧台那边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显然不二的话在越前身上也同样适用,他在捕捉这个身影的瞬间,的确也立刻确认了那就是她。
登野城弥生似乎长个了,还是瘦得看起来像是没吃饱的样子,但确实是个身姿挺拔的大姑娘了,她带卷的黑色长发垂到胸前,穿着一件黑色及膝的大衣,手里还端着一杯这里供应的朝日啤酒。
偶尔扫射过去的灯光下,他看见登野城的眼睛还是如同薄云中的星辰一样漂亮,当她微微侧头的时候,越前龙马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的流泪的方式和以前一模一样,面无表情,无声无息,泪水却涟涟而下。
当真的看见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贯强横不羁、对自己拥有绝对信心的越前龙马却失去了走上前去的勇气。在带着所有的决意奔赴美国的时候他心无旁骛,但却在远离东京之后时常想起她站在玻璃穹顶下远眺天际的身影。现在他要怎么去面对她?怎么面对被他留下独自消化苦难的登野城弥生?在他就这样消失了将近两年之后?
所有的一切如鲠在喉,他站在那里看着灯光回还扫过那片阴影,而阴影里的登野城弥生低下头,拿出烟盒,只那么一个瞬间,她就消失在了他目光所能及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