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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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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syou说塔吉雅娜这次的肠胃炎闹得厉害,大概就是蛋糕的问题。她讨厌医院,无论如何要在家休养,这几天syou得了空便去陪她,时间一天比一天长。看来塔吉雅娜精神见好,有力气留他。
syou回家时总是很疲倦,也许陪女人聊天的确是体力活,更甚于整日奔波劳碌。天气依然干燥寒冷,每次进门他的脸都冻得通红,像走了很远的路。
我赋闲在家,心安理得的霸占沙发,享受家中暖气,syou回来时也只肯挪开条腿腾点地盘刚够他放下屁股。他总是挤在靠窗的一边,挡住我看书的光线,我只好放弃阅读陪他一起看整点新闻。
法官毒杀案依旧没有进展,调遣再多警力也无济于事,反倒是其他偷摸砸抢的杂碎案件,趁着警察们无暇顾及之际,大肆抬头。
syou像老头子一般发世道不太平人心不古的牢骚,还满腹疑惑的问我:“我一直弄不清楚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普通的肠胃炎需要洗胃吗?”
“洗胃?笑话,难道她被下毒了?”我将口烟喷在小鬼脸上,烟雾迷朦中他呛得皱起眉头。
“我真的这么怀疑,”他也点起支烟,闷头狠抽了一口,“我怀疑那个蛋糕,但是时间太久早就变垃圾处理了,我找不到,不然总要查清楚。”
“我跟纳雷什金娃带去的蛋糕?”
“我知道跟塔吉雅娜交往有很多人不爽,那天的蛋糕放在后台,很多人都有机会……”
我依然冲他喷吐烟雾:“谁让你有本事把到万人迷。”
“喂,我没心情开玩笑,我觉得塔吉雅娜实在是有危险。”他一脸严肃,“生命危险,你不觉得?”
“哦?”我支起身弹烟灰,瞟一眼危言耸听的小鬼:“那么多蛋糕,又人多手杂。就算有人想玩阴的,怎么可能算得准谁吃哪一块?”
“如果是很熟悉的人,不是没有可能。”
我拈灭烟蒂,看着他:“既然如此,你还是离她远点的好。”
“为什么?开玩笑,这种时候我怎么可以!”他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kei,你怎么这么说?”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如果蛋糕真的有毒,又正好是你吃掉呢?”
不知深浅的男孩愣在那里,眉头深锁,他想了又想,最后却只是困惑的摇头:“可是……”随后,眼神又坚定起来:“可是kei,事实并不是这样。如果我的怀疑是真的,那么,我不可能不管。”边说边比划个决断的手势,我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眼中的男孩已渐渐褪去少年的稚气,成年男子的坚毅轮廓日益凸现。
我伸手拨拉脸傍万年青的翠绿叶片,信士喜欢摆弄花草,摆得满屋都是花盆。
“肠胃炎的症状,也许是砷中毒。这倒是很好搞到的东西,比如——”我指指塞在角落的瓶子,“那瓶违规杀虫剂,好像就含了不少。”
一年前的特效除虫剂,后来被紧急禁用,信士苦恼这有毒东西没处扔,只好封严实了塞在角落。
看他一脸诧异,我懒洋洋接着说下去:“说不定,是我干的呢。”
syou一时不知是气是笑,呛了口烟咳起来:“你不会,kei。”
他向我伸出手来,忘记了手指间还夹着烟,几乎烧到我的头发。见我皱眉让开,他的手僵在半空,青烟萦绕上升复又落下散开,我同他之间隔一层苦涩的纱幕。怎样尽力,也看不真切,只余满眼酸涩。
“把烟递给我。”我冲他笑笑。
他把桌角的烟盒扔给我,见我也够不到火机,便倾身替我点上。橘色的微温火焰映亮了他的脸,我们头挨得很近,我在他的瞳仁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面容,熏黄光晕笼罩的天使的脸,那是他只肯看到的映像。烟丝哔卟焦缩燃烧的声音,像什么东西正不易察觉的开裂。他顺手拢了拢我的刘海,免得被烟头烧到,指腹擦过了我的额角。
“我知道,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你。”他的目光,从孩童到少年,这种近似盲从的凝视,从未改变。
我伸手支开他的额头,戏谑的看他:“如果是我中毒呢?”
“不,这不可能!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个指头也不行。”他捏紧了我的肩,“谁也不能……”
塔吉雅娜的耳语却在这时划过耳际,平整光滑,听不出语气。
kei,你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只有看着syou时才会融化。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正被窥视,遥远处射来的犀利透视,几近透明的玻璃眼珠。
“老天,我知道了。”我点头表示信任这位大人,示意他赶紧松手,免得被捏残废。
他的力气总是比心智要长得快些,但倒是交得到冰雪聪明的女朋友。
我打量着他,想弄死眼前的男孩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不只是我,还有更多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伤害到他
“既然你这么热衷杜撰侦探小说,我劝你还不如自己小心点,如果真有人下手,你肯定比你的女朋友先挂。”我又想了一会,“还有,别人的事情最好少管。”
看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反驳,我接着说:“至少,少吃别人的东西,饭前便后要洗手,接吻的地点要保证安全。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我正满心得意的看小鬼的脸窘恨的绞做一团,冷不丁电话铃声大作,syou总算得了台阶,三步并两步的去接电话。接起喂了半天,话筒里却没有回音。他仔细听了一会,问:“塔吉雅娜?……你在哪?”
短暂的沉默后,他冲去开门,门外的女子苍白而疲惫。看见syou,她瞬间红了眼圈,扑上来挂在他的怀里,金发铺撒开来,丝丝缕缕绕在syou双臂。
syou微微躬了背搂紧她,脸颊滑蹭着她的柔软发丝:“你身上这么凉,走路来的?”
塔吉雅娜只一心伏在他怀里小声啜泣,任男友反复询问原因,却久久不肯回答。syou无奈:“你在发抖,先进屋里暖暖好吗?”塔吉雅娜却搂紧他不让他挪动,执拗了一会,攀上他的肩头,伏在他耳边哽咽的说了句什么。
syou想捧起她的脸,塔吉雅娜挣扎着低下头去,泪珠颗颗滚落:“带我走,syou,带我离开,就我们两个人。”syou仔细替她擦拭眼泪,柔声问:“这次又怎么了?”塔吉亚那只是任性的哭泣:“你先答应我,这次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一次,一定……”
syou眼神飘向我,对上我的视线后又慌张移开。我拎起看了一半的书,起身回房间,把沙发和客厅让给这对情侣。
身后syou正哄小孩一样安慰女友:“我答应,我都答应……先坐下告诉我怎么了,好吗?”
我很想嘲讽火药桶已经被磨掉脾气,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烦闷情绪乱糟糟插在心头。关上门,他们的对话仍不识趣的穿透门板,清晰入耳。syou大概给塔吉雅娜倒了热饮,耐心等她讲明事由。
衣料窸簌作响,估计是塔吉雅娜又倚进syou怀里:“我跟妈妈吵架了……她……要我跟你分手……”
“为——”syou只问了半句便没了声音,塔吉雅娜焦急的接下去:“我不会的,syou,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事,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让我同你分开。”
“我知道,这我都知道,没关系的,不要难过了。”
“那么你呢?如果是你呢?”她急切的反问。
我没有听见syou的回答,隔了一会,却听见塔吉雅娜悠长的叹息,自海底深处浮起的动人耳语:“你是我的,syou,你要记住——我是如此爱你。”
我伸手搭在玻璃窗上,指尖所及之处,沁入心脾的冰冷,指缝间是冬日苍灰天幕,妩媚海妖的柔软触角千万条繁茂生长,纠缠不休,syou已沉沦其中,追随摄魂歌咏潜入深海。
只是,似乎窒息难挨的痛苦,却无缘无故由我代为受过。
有人敲门,syou走到门口,却又迟疑不动,小声说:“塔吉雅娜,是你妈妈……”
纳雷什金娃在门外听见屋内动静,说:“我知道你一定在这,给我开门。”
进了门后,她不由分说拉起塔吉雅娜:“跟我回去。”
塔吉雅娜只是简单的拒绝:“不。”
她的声音严厉起来:“你没有权力这么说,你必须回去,我不想在这里出丑。”
塔吉雅娜仍是固执的坚持:“不。”
纳雷什金娃几乎歇斯底里:“你中邪了吗?这样没前途的穷小子哪里配得上你?我本来想你只是一时兴起跟他玩玩,也就随你去闹。可是出这样的事你怎么还是死心塌地?”
塔吉雅娜只是哭,一言不发。
“你以为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了吗?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父亲交待?”
“我的事,我要自己决定。”
纳雷什金娃似乎要抬手打女儿,却被syou拦下。她愤恨的推开syou,转而责问他:“我记得我警告过你,我的女儿是高高在上的,你永远也爬不到她的脚边。可是我没想到你的本领还不小,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
“妈妈——”
“你闭嘴!还有你,不用装模作样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吃那块蛋糕的不是你?那样子就什么都解决了!你不用理直气壮的瞪着我,你给我记住,我的女儿——她替你捡了条命!”
“妈妈,我没有!根本没有的事!”
“没有什么?那东西有人下了毒,你瞒着他就是为了他心安理得的在我面前洋洋自得,一点惭愧的感觉都没有?”她强制拖塔吉雅娜离开:“你们必须分手,我绝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也决不会放过那个下毒的人,哼,说不定——就是你身边那个整天摆一张冷脸的妖精,我知道他不会安好心!”
“这件事还没弄清楚,夫人,希望你冷静点,不要恶语中伤,我不想对你不礼貌。”syou的声音沉下来。
“恶语中伤?你可能还没见过他在酒店的德性,简直就是个——”
“够了,你根本不了解kei!”syou几乎要发起火来。
“让我跟妈妈说,”塔吉雅娜制止syou,“我说过多少次,不会是kei,他是syou最信任的人,怎么会做这样下三滥的事情。”
“好啊,”纳雷什金娃怒极反笑,声音神经质的颤抖着,“我这辈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好,到头来你却这样对待我?”她顿了顿,满腹辛酸,“我是你的妈妈,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被那样的蠢货迷得神魂颠倒,还跟他一样执迷不悟。你看不见吗?这小子口口声声咬定的天使,在背后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们!”
我推门走出房间,她没想到我在,陡然噎住。
我替自己冲了杯橙汁,开水很烫,我向杯中缓缓的吹了吹气,小心啜了一点,然后将玻璃杯捧在手中,倚了门框抬眼看向她。
我知道,没有什么人擅长抵挡我的冰冷注视,她也不会例外。
纳雷什金娃脸上因激动而起的红潮渐渐被惨白代替,嘴唇有一点颤抖:“你……”
我接着享用我的热饮,告诫教女无方的贵妇人:“教育孩子要讲究适当场合,请不要打搅外人休息。”然后吩咐syou:“送你的女朋友和他母亲回去,天色不早了。”
不等左右为难的syou表态,塔吉雅娜哀求的拉住我的手,冰冷无骨的手指紧紧缠绕在我的指间:“不要赶我走,我知道他什么都听你的,我跟他一样——我爱他,他的一切我都知道,你是他最仰赖的人,我同他一样——你要知道!”她试探的环上我的肩,被泪水濡湿的冰冷脸颊埋进我的脖颈:“至少现在,让我留下来……”
她的长发扬起,淡金的迷雾遮挡视线。海雾彼岸,syou竭力拉住纳雷什金娃,愤怒的女人厉声斥责:“放开我,这是我的女儿!不关你的事!”
syou闻声甩开她的手,一字一顿的说:“塔吉雅娜已经不是你的私有物,要怎么决定,是她的权利,不是你的!”
纳雷什金娃怔在原地,像被击中要害一般哑然失声。突如其来的失望与脆弱瞬间抽干她全部力量,她的声音凄凉哽咽:“私有物……塔吉雅娜,你是这么想的?你认为我为你做的一切,只是这个理由?”她似乎想走上前去,却摇摇欲坠迈不出脚:“你是我唯一的宝贝,我只想把最好的给你,一切——高贵与荣耀,富有和美丽——我发誓要你做最幸福满足的小公主。你不知道我都付出了些什么代价……”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眼神直勾勾楔进塔吉雅娜的身体,神经质的苦笑让她的脸些微变形,狰狞的悲伤表情,令人心颤不已。
塔吉雅娜终于放开我,转身为母亲擦拭泪水:“我都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因为我是你最爱的女儿……”她贴近母亲耳畔,嗓音越压越低,荡漾水膜下的辽远梦呓:“……财富,贵族的荣耀,都是空荡荡的谎言……可我想要的,只是不会醒来的美梦。”
她吻了母亲双颊,接着俯身虔诚的亲吻她的戒指,蜜金色的猫眼在她低垂睫毛上抹一层诡异反光。
纳雷什金娃紧张的缩回手:“你都知道什么?”
塔吉雅娜迷茫抬眼,透明眼眸仍半在梦境,低缓呢喃:“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让我静一静好么?至少是今晚,让我留下来。我好累,我真得很累了,妈妈。”
纳雷什金娃颓然靠在墙上,无力的摆了摆手,低头将脸埋在手心,一再的深深呼吸,凌乱的嗫嚅:“不……你不能……”
塔吉雅娜为母亲理顺零乱发丝:“我们都冷静下好吗?……我爱你,妈妈。”她回头看一眼,syou会意走到她身后,伸手扶在塔吉雅娜肩上:“我在这,你不用担心,夫人。”
塔吉雅娜反手搭在他的手背,细细摩挲,眼神斜飘向我:“……还有kei……”
“够了!——”纳雷什金娃打断她,“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还有——你们任何人……”
她深呼一口气,抬起头来,径直开门离开,背影苍老疲惫。
塔吉雅娜等门外脚步消失,扑在syou身上大哭。
我放下水杯,静候她哭完一段,对syou说:“我刚才说过,别人的家庭纠纷,不要在这里解决。”
“kei!”syou瞪圆眼睛看我,“你今天怎么了?”
“今天?我一直都这样,怕吵嫌麻烦,她们唱这一出戏,闹得我头疼。”我坐进沙发揉太阳穴。
他看看怀里哭得精疲力尽的女友,扶起她的肩安置她坐好:“他就是这样,等我跟他好好讲。”
“没什么好讲的,送她回去。”
“你平时不是这样!”他将十指插进头发,深深的叹气,“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随后眼神软下来,满是疲倦和哀求:“我以为至少你能理解,可能我想错了。那么,就这一次好吗——她是塔吉雅娜啊……”
我看向他怀中的年轻女子,脆弱无依的美丽女人,偎在只属于她的男人的怀里寻求保护。温柔环住她的双臂结实有力,掌心温暖干燥。他们是完美契合的整体,我被远推在外,近不得一步,而原属于我的贫瘠温暖,冷风荡过消失殆尽。
我所不能理解的伤感和失望让我彻底厌倦再坚持争执下去,我起身回房间,说:“你的女人,随便你。”
塔吉雅娜针一样的目光尾随我进门,刺得心脏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