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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深思 ...

  •   “你什么时候告密去的?嗯……刚才?送平阳皇姐去长乐宫的时候?”刘彻眯眼,背光下,显得有些阴险。

      “呃?”更早!“嗯!啊?不是,不是,告什么密?密什么告?告什么告?”被说中,几乎就要认了,转得好生硬,差点咬到舌头。

      “十多天了,我天天这样吃,也不见有人问、有人管,今天你跟着皇姐去一趟长秋殿,回来就给我做饭,是太后吩咐的吧?太后是怎么知道的?未央宫有人多嘴?就是有多嘴的,早不说晚不说,偏就今天说了?你真当朕是傻的?!”最后一句颇为严厉。刘彻吃了顿饱饭,营养丰富,大脑供血充足,逻辑推理能力也回来了。

      朕!韩嫣忙跪下请罪:“臣知罪!”皇帝生气的时候辩解是多余的,如果不能一句话便让他消气,还不如少说少错。心下有些懊悔,真是的,好心遭雷劈,该让你饿傻了的。

      春陀见状要上前说话,被刘彻一瞪眼,忙带着人退得远远的。

      “起来吧,你有什么罪?”韩嫣心里一紧,吃不准刘彻这是不是在说反语,却听刘彻接着道,“让我没被饿死是罪么?”

      呃?这话有点夸张了,抬起头,见刘彻木着脸也在低头看自己,忙又低下了头。却被刘彻一把拉了起来,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对乌黑的眼珠,显得更加乌黑锐利,这双眼在韩嫣脸上睃巡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呀——”下面却是“呀”不出来地拖长了调子。

      最后终是笑了出来,韩嫣从来没见过这风轻云淡、温情脉脉的笑会出现在刘彻的脸上,甚至想都没想过。刘彻从来都是感情激烈的人,哪怕是只是坐着不说话,也能给人以强烈的存在感,这么,嗯,轻柔的表情,他不会是——饿过头之后吃了顿饱的,撑傻了吧?

      脸颊被一双恶作剧的手扯了两下,韩嫣醒过神,这刘彻又开始淘气了。果然,刚才是自己看花了眼,刘彻怎么会有春暖花开的表情?

      拍掉作怪的手,韩嫣瞪了刘彻一眼。

      “当年——”刘彻迟疑道,“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

      “吞吞吐吐的,都不像你了。”韩嫣看着刘彻迟疑的表情,“不就是……其实,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了,中元五年,十一月,祖父丧,十二月,祖母丧,二月,父丧。接二连三的,几乎要麻木了……”再说了,本来就不是很亲。

      韩嫣决定对刘彻说实话,不是说,一个谎要一百个谎来圆,就像滚雪球,而其中任何一个谎言被戳穿,都会把说谎者逼到死角么?

      “你别这样……”刘彻见韩嫣面上平静,以为他是伤心过度。

      “我说真的,正是天冷的时候,整个家里,慌乱无计,没人会关心到小院子里还住着母子三人,我们像是空气一样,身上冷,心里更冷。”回忆起当时情境,记忆里仍是那冰天雪地的景象,“我明白,在那个时候,比起正事,我的心情是微不足道的,嫡母大人、兄长大人已经待我们母子够好了,他们的伤痛比我们不少半分,反而更沉重,还能保证我们一切供奉如旧,却仍挡不住心里那种寄人篱下的凄凉。那个家,其实很陌生,十二年的岁月,有七年是在宫里度过的,入宫前对那里的记忆又早已模糊,实在生不出亲切……阿说尚在襁褓,母亲生产时年近四十,产后身体一直不好……真是坐困愁城……”

      刘彻握住韩嫣的手,一时无语。

      “比起兄长,我是个不孝子,我就看着,他那样的伤悲,就那样看着、看着……我甚至觉得他这样太愚蠢,如果他也和父亲一样悲伤而死,如果我也如父亲一样悲伤而死,如果阿说也如父亲一样悲伤而死,这绝后的韩家,是让人佩服还是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母亲们怎么办?也去死么?!大家全死了,会不会曝尸荒野?”当时,真是这么想想的。

      看向刘彻:“我真是个凉薄的人,对吧?父亲去世,我却在想些有的没有的,真是无情无义……”止不住地颤抖,泪流满面,心里发寒,人,果然不能认真剖析自己,不然会疯掉的——我真是这样的人么?对大家如此疏离,对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亲大人无情也就罢了,可是对母亲,我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吧?那三位,我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成全自己,可真心对我的母亲,我能保证自己会为她牺牲么?还有小韩说,我对他的感情比母亲更强烈,可我能说自己可以为他牺牲一切么?……

      控制不住地呓语:“我是坏人……无论如何,他们生养了我,便该是我的恩人,骨肉至亲,对我又会坏到哪里?我见过长安街头的乞丐,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比起他们,我得到的太多,却不知感恩,我这是怎么了……我很怕……”

      哪怕是穿来的,可他们依然是血缘上的亲人,该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再者,凭什么要那么苛求他们不带一丝杂质的对我好?我就能做到不带一丝杂质的对他们好么?千足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纯净,何况人心。在要求他们先百分百地对自己好然后自己才回报的时候,为什么不想到自己先百分百地对别人好感动别人?这别人还是血亲?!可笑非要到现在,这个讽刺的时间、讽刺的地点才能想明白。分家是自己先提出来的,可韩则母子在不高兴情况下依然同意了,还补贴了成年前的生活费。和解是他先伸出的橄榄枝,自己抓住了,便得到更热情的回拥。韩嫣,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泪水被人小心地拭去:“你没有错,逝者已矣,生者仍在。你把母亲和弟弟照顾好了,你父亲只有欣慰才是。守孝三年,依礼而为,你做得很好。”

      “我这守孝是搀了水的,当像你这样哀毁才是,我可真是不敬……”虽然一直认为死守规矩很蠢,不过这投机取巧的行为,总是让韩嫣有些心中难安。

      “方才你还想法让我吃东西的来着,怎么现在又说这个了?”

      “心不诚。”

      “又来了!现在我才是丧家,倒是我劝你!该你劝我才是!”

      “你要我怎么劝?节哀?若能节,便不是哀了,不是么?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我从来不会劝人,便让我陪你哭一场吧……”

      “节哀,顺变也。顺变也不会了么?我不哭,你也别哭,擦干眼泪吧。你的意思我懂。”

      ?!你懂什么的?我有什么意思了?我要是觉得自己有劝人的本事、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就不用通知王太后了。

      刘彻翘了翘嘴角:“你对父皇说过,食素衣麻,都是表面文章,光大家业、不堕先人威名才是真的孝。我没记错吧?”

      我说过么?韩嫣心里有些惊奇,可能说过吧……面上却仍保持原来有些呆呆的表情。

      脚下有些踉跄,却是被刘彻拖着往宣室走:“是该振作了,你也别想逃,陪我一起吧。”

      ――――――――――――――――――――――――――――――――————————

      宣室里,一地竹简。

      韩嫣看着趴地竹简堆里翻拣的刘彻——这说风就是雨的个性。

      “不是说先帝新丧,没什么政事要处理的么?怎么这么多?”刘彻不解。

      本来是不多的,可你攒了十多天没写作业,也积少成多了。想把全部寒假作业在两天内全部完成,本就是个高难度的挑战。

      “以前看父皇处理奏章的时候,也没见有多少啊?怎么到我这儿就多了呢?”

      大哭了一场之后——这或许是韩嫣此生第一次真心痛哭——心里好受了许多,背了多年的包袱放了下来,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因此,擦干了眼泪,也有了些精神跟刘彻说话。

      “你跟在先帝身边学着理政的时候,也不是全天都在身边的,先帝让你学着批的,都是经过挑选,用来锻炼你的。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先帝也是要处理许多事情的。”

      “这倒是。可这一堆,该如何下手?”

      “谁让你全堆一块儿了?一件一件来吧,先分类。”说干就干,一件一件的先拣起来,“分好了类,再请卫太傅来指点一下怎么处理。这么乱糟糟的一堆,就把人给请来,也不像话。”

      “我看你做得挺熟练嘛。”刘彻若有所思。

      韩嫣顿了一下:“在家里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千头百绪,可是光看着事情又不会自己变少,只有动手去做。事情就是这样,只要动手了,一件一件自然就能理顺了,做熟了,也就不觉得难了。你这是刚开始,做多了就成。”

      “也是。”刘彻挑眉,也加入工作的行列,“怎么分呢?”

      韩嫣刚要开口又忍住了,想了想,问道:“你习惯怎么处理事情?”

      “啊?”

      “我只见过你读书,没见过你处理政务,不知道你的习惯,你要是习惯凡事先大后小,便按朝廷与诸侯国、郡县这样的分类来分,我管这样的叫横分;要是习惯,嗯,比如说兵事、政事什么的,这样一条一条的办,那就按这样的分,这算是纵分;要是习惯关内、关东,这样的分,就是区分。”歪歪头,“你习惯怎么样的?”

      刘彻皱眉:“以前都是父皇交给我办我就办的,没分过,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先横分,再纵分吧。”

      “好。”

      埋首苦干中。

      或许工作是忘记伤痛的良方,或许感情真的有保鲜期——父子之情也不例外,或许政事更能吸引汉武大帝,总之,刘彻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这让知道内情的人松了一口气——可怜阿娇仍是被蒙在骨里,正兴高采烈地跟馆陶大长公主商量放宫人出宫的事情。先帝宠幸过的人,当然不会和新帝有什么什么的,可她们身边还有贴身伺候的宫女,保不齐这些宫女里有资质不错的,也是要注意的,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放出宫去。至于伺候的人少了,再选新的就是,自己把关选进来的人,用起来也放心。

      王太后见儿媳妇如此行事,心中的不满更甚了。刘彻也因着阿娇每天直奔长信宫请安,没有先去长秋殿而不满。

      “椒房殿到长秋殿,中间正好隔着长信宫,没有道理路过长信宫当看不见,不是么?”韩嫣觉得瞒着阿娇而告诉王太后刘彻的饮食问题终归不厚道,小心地帮她解释,“皇后只是习惯了跟外祖母亲近,没旁的意思。”

      “哼!”刘彻的回答简洁有力。韩嫣不敢再多嘴。决定真心对家人,可还没有想要尽心帮阿娇……

      此事扔过不提,刘彻把注意力转向朝堂。

      事实上,也容不得刘彻再凄凄切切了,景帝已经下葬,接下来,该着手展现点儿新朝气象了。

      刘彻祖父文帝,在自己的遗诏中给自己定下了极其简单的治丧过程,砍掉了大半丧期、丧仪。景帝是文帝的儿子,自是不能越过父亲去。这丧礼自然也是简化得不能再简化了。

      文帝把九个月的大功丧期改成了十五天,缩成了原来的十八分之一,其简省可见一斑了。

      满朝上下也因文帝这道遗诏得了福利,不用跟着长时间的蓬头垢面,啃萝卜头了。一帮子认为自己应该从新朝气象中捞点好处的人更是活跃了起来,一时间刚刚移完宫的长乐、未央又热闹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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