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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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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门很高,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程锦试着唤了一声:“陛下?”
段瑱的声音从里头清晰的传出来:“这里不用你伺候,回去吧。”
果然如秋桂所说,他不要人陪。大半夜的一个人待在着死鬼云集的地方不怕?
程锦自然是不怕的,做人问心无愧为何要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挑了块舒服的地方席地而坐,等啊等,等到不知不觉睡着,再被一阵急剧的咳嗽声吵醒。
看一下月光的影子,都已经下半夜了,段瑱居然还没走,他真的要在里头过上一夜。
程锦也不睡了,睁着眼睛看天光。这辈子和上辈子的事想也想不完,转眼天边就泛起了鱼肚白,他的思绪还远在天边,明明听见了门响还是没回过神。等他发现,段瑱已不知在身旁看了自己多久。
见他目光有了聚焦,段瑱忍俊不禁:“你是睁着眼睡觉的?”
“没有,我还不是在等你。”程锦蹭一下站起来,扭头就走。
“哟,生气了?”段瑱怔了怔,随即笑着跟了上去。
他俩一前一后,程锦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他:“…陛下,要不要我去叫人抬撵来?”
“啧,想起我是‘陛下’了!”段瑱有一点失望,“不用了,我溜达一下活动筋骨。”
清晨的露气很重,有一种沁入骨的凉意。程锦见他还穿着昨日的麻衣,想到昨夜一直未停歇的咳嗽,不认同道:“陛下要以身体为重。”
段瑱完全不当回事,单薄的衣衫,单薄的身体在熹微的晨光中独自前行。程锦盯着他的背影,冲动的做了一件事。
下一刻,段瑱突然被温暖的,带着陌生气息的的外袍包裹,他震惊的回过头。
程锦:“……”
他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怎么想就怎么做了,上位久了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段瑱也哑然了好一阵,半晌才道:“…多谢。”
“……”程锦该如何回答?不用客气?小人应该做的?这么大个人了还没个轻重让人担心你冷死?
罢了,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那天以后,段瑱还跟往常一样处理公务,带带孩子,尽职尽责的当个好皇后。
转眼就到了皇家狩猎的日子,段瑱大清早被挖出来,昏昏沉沉的套上了衣服,早膳都没用,倒在去往围场的车里继续睡。
程锦同车伺候,段瑱抱着他的被子睡得人事不知,几次车轮压到石块,碗都飞起来了还没能把人颠醒,程锦也是万分佩服。
出了城门不久,程锦听到有马蹄声在靠近。出于警觉,便从车窗缝隙里瞟了一眼。
来者正是他的大儿子,太子殿下。
英姿勃发的少年,身着红色劲装玄色护心甲,身量不高,但仍坚持骑在骏马之上。驭马娴熟,威风凛凛,俨然当年程锦风采。
太子策马上前,在窗边问道:“段段,段段,我能不能进来?”
没想到这么小的声音也能叫醒段瑱,他把手伸出窗外勾了勾,就听见太子一声欢呼。
车停了一会儿,太子蹦跶着就上来了。掀开帘子:“好啊,段段还在睡懒觉。”
段瑱打了个哈欠侧身单手撑住脑袋睨着他:“是啊,怎么着。”
太没脸没皮了,程锦想,我们皇室家族决不允许干出这种事。
话音刚落,太子呵呵笑道:“我也要。”
程锦还没想清楚他要什么,太子以飞快的速度脱掉了铠甲外袍,登掉靴子,脱兔般钻进被子拱入段瑱怀里。
段瑱显然对此见怪不怪了,用被子把人包好,睡意朦胧的说:“要睡就睡,不准闹我。”
程锦看着这一幕:“……”
忍无可忍,继续再忍。程锦在快抵达前把两人叫起来:“陛下,已经到半阳坡了。”
段瑱:“…唔…到八里停的时候再叫我。”
程锦攥着被子一角,很想就这么把两个人掀到车外面去,他耐着性子:“陛下,您要更衣,束发,用早膳……”
“……”
段瑱依旧睡得很香。
短短不到三里路,程锦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段瑱总算醒了。利索的穿衣梳头,一个包子一碗粥几口吃完。
爱赖床的都是有本事的人,程锦不得不服。
车队刚踏入围场范围段瑱与太子就以整装完毕,两人都换了马骑。作为无品级的侍从,程锦只能跟着马车走。
远远看着他们被护送至前方,自己则越掉越远,程锦生出了一点失落之感——带着太子狩猎的人本该是他。
从前太子还小,他的儿子们都还小,程锦一人策马冲在最前,没有耐性等那些由奶娘带着的小崽子们。一转眼,他们长大了,可自己却死了。
在心脏被刺入的刹那,程锦还记得自己头脑里一片空白,竟是连个留恋的人都没想起。
现在换个角度想,如今还有人惦记自己吗?那晚段瑱为何要去祠堂?
有些念头一起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程锦被叫去为皇后牵马,在场的都是皇亲国戚,他这样的小人物该是头也不能抬的。当他气宇轩昂的从马下走过,但凡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投去好奇的目光——分明是下人打扮,怎的看两眼就令人发怵?
他径直走到段瑱马下,段瑱正和太子说话,见人来了便转头对他说:“会骑马吗?”
程锦说会。
段瑱点了点头:“就猜到你是会骑的,我给你要了匹马,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去。”
狩猎本身就是走个过场,年轻力壮的死得没几个了,剩下的不是老就是少,断层得厉害。往年还有世家子弟加入,今年因为穷,一切从简。
段瑱带着太子,身旁还有甩不开的瑞王。
瑞王也是一身干练劲装,四十多岁的人依然很注意保养,没在酒池肉林里泡出大肚腩。壮实而强悍,衬的段瑱弱不禁风,一吹就倒。
可开第一箭的人是段瑱,箭嗖一声没入林中,悠然吃草的灰兔挠了挠耳朵。
众人有些尴尬,段瑱浑然不觉,对太子微笑道:“交给你了。”
太子意气风发的张开弓,一气呵成的放出了箭。此时来了阵风,箭被吹得活生生调了个方向,掉在了自己马蹄前面。
太子:“……”
程锦:“……”
脸都丢尽了,还狩什么猎,快点打道回府吧,你爹要气活了。
瑞王本来不屑以这种小东西为猎物,为了讨好段瑱:“臣把它射下来送与陛下。”
说罢便要拿弓。
“不必。”段瑱看向程锦,柔声道:“你来试试。”
程锦早就想教儿子什么是完美开弓,他二话不说抽出弓箭。
前方的灰兔立刻感应到杀气,拔腿就跑,在它即将钻入草丛前一刻被长箭射了个对穿。
“好!”太子头次见这么又快又准的箭,兴奋得在马背上拍手。
要是换做从前,程锦一定会看不上喜怒于颜的姿态,可眼下,一股为父的自豪油然而生。
他一跃下马,去帮他儿子把兔子捡回来。这才弯下腰,一道锐利冷意由他背后而来,程锦想忽视都忽视不掉。于是抬起头,迎上了那道目光。
“呵,皇后身边果然人才济济。”瑞王手里握着弓,紧紧的盯着程锦。
段瑱策马到程锦跟前,挡住了瑞王的目光:“那是,我的人。”
他居高临下笑看着程锦:“很不错,下次当心林子里有狼,背后要长只眼睛。”
程锦没有说话,他看见瑞王毫不掩饰贪婪的眼睛盯着段瑱,仿佛他才是猎物。
接下来段瑱仍是自顾自的打鸟射兔子,通常都是他放箭,程锦补箭。瑞王始终跟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
后面段瑱说渴了,程锦递上了水囊。
瑞王嗤笑一声:“你的下人居然没给你带水?”
程锦看了看自己的水囊,猎场发的,人手一个——难道这不是给主子们用的?
那一头瑞王府的下人立刻呈上一支雕工精美,镶金带银的水壶。
程锦低声道:“陛下恕罪,我不知道。”
瑞王得意地说:“皇后不介意与臣同用一只壶吧?”
“介意。”段瑱丝毫不给面子,拿起程锦手里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口,还故意气他似的,柔声对程锦道:“你也喝。”
程锦当然没动,面无表情的收起水囊上马。
瑞王冷冷地哼了一声,夹了夹马肚子走了。
瑞王走后段瑱的心情明显好多了,主要表现在事多。
“治儿,让陈井教你射箭。”
“陈井,你怕是能百步穿杨了吧?”
“陈井,帮我射那只狐狸。”
“陈井,你帮我调整下方向,为什么我老射不中?”
“陈井,陈井,陈井……”
看着段瑱和儿子满载而归,程锦很想问,一家三口都是男人,为何就他一人累成狗!
天色还早,段瑱本想带太子去附近的村庄走走,可瑞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带他们回皇家别苑。
不管别人知不知道,程锦是清楚得很。他在别苑里当了几个月的花匠,自然知道瑞王的鬼主意。
别苑有重兵把守,瑞王仍要用一支千人队伍‘护送’他们过去。程锦眼不瞎,早就看出段瑱的不待见和瑞王的‘满腔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