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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恍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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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祖母蒋氏本已是不愿走动之人,若不是自家那苦命的孙儿亲来她屋里说,她也不会走这一趟。
她还记得韩玄章回京那日,外头热闹得紧,本想着该是要忙上一阵子,便还让杏荷将汤食拿回小厨房继续温着,免得人闲下来耽搁了时间。
不想杏荷前脚出去,后脚韩玄章就进了门。除却给她大体报了个平安,还言明要摒退了人说事。
他这个孙儿,自小父母双亡,比之一般子弟多了份刚毅与内敛,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急吼吼着要她帮忙。
原想着该是那些事儿查出个因由来,却不想屋里只剩下祖孙二人时,韩玄章直接跪了下去,重重给她磕了个头。
“你这是做何?起来说话。”蒋氏去拉他,怎生都没有拉动,韩玄章铁了心一般将她扶稳按回了座位。
少年的眼中净是认真:“祖母,孙儿不起,孙儿想请祖母帮一个忙。孙儿已经努力过了,却是无用。此番若是祖母再不帮忙,那孙儿真是就此便长跪不起了。”
蒋氏哪里见过孙子这般无赖样子,见扶是扶不起来,便也就作罢:“你且说说,究竟何事。”
“孙儿心仪一女,想请祖母替孙儿求娶!”
蒋氏闻言便起了身来,不敢相信地瞧着那跪着的人:“你说什么?”
“孙儿此生,非此女不娶。”
这些年,韩府没落,纵是因着前些年的基业还有些上门说亲的,都是被韩玄章一应拒了,这韩府刚刚重新起势,一日间有意来拜访的也尽数被韩田挡了出去,她今日听杏荷说起还道是孙儿一心想着往事无心在此。
却不想……
蒋氏稳下了心神,重又坐了下去:“你知祖母,最不喜狐媚之子,倘若你是为着一萍水相逢之女……”
“祖母且听孙儿详说。”
大概是一炷香的功夫,蒋氏细细听着,面上几番变色,终了才叹了口气:“孙儿有此想法,确是应当。只如你所言……那傅家小姐是掩了身份去照顾于你,定是不愿有多牵扯。”
叹了口气,蒋氏继续道:“本来,未出阁的姑娘私下与人瞧病传出去便是不好。”
“祖母乃将门之女,前镇国将军之母,难道还在意这些虚妄么?”
蒋氏叹息:“你且别急,祖母自然不是介意这些,反之,祖母欣赏那傅家女儿这份气度。于西地救你之事,你也知要与我一人说,便是晓得不便外传,既是不能说出……再者说,你是非人不娶了,若是那傅家小姐当真不愿呢?”
“祖母这是答应了?!”跪着的人面上一喜,竟是丝毫不自抑,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沉稳模样。
蒋氏笑着将他扶起来:“你都做到了这份上,祖母岂会拒绝?只是祖母也言明要害,你虽是与那傅家有过婚约,然则这些年两家实在无甚走动,冒然上门……”
韩玄章扶着她坐在边上:“祖母不用管这些,至于那傅家小姐的意愿……祖母只管去替孩儿走动一番便好,其余的,孙儿来办。”
摸了摸少年笑着的脸,蒋氏心里也是欢喜的,这么些年,最苦不过韩玄章,十多岁才重新习武练功的水深火热,打小便担着这整个韩家的沉重,又何曾见他面上有过这般少年人该有的欣悦。
若真有个人能与他一道,在近前嘘寒问暖,她就是现下走了也不会遗憾。
蒋氏自问孙儿比那外头万般儿郎都要好上千倍,孙儿这么欢喜那女孩,定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那傅家小姐非亲非故却是救了孙儿的命啊!
临行,蒋氏还是问了一句:“你说那韩家先前拒了你多次,祖母可以理解。如今不比往日,祖母此番去,傅府定是以礼相待。只祖母怕那傅家姑娘当真无意,孙儿强求身边……”
韩玄章的眼不着痕迹地沉了沉。重生许久,他还深深记着此前种种,虽然这一世已然见面,那人却不是以往姿态。
可是……
就算这一世她不爱他又如何!只要她还未嫁,他便定要娶过来,放在身边,风吹雨打都替她受着。
就算是嫁了……韩玄章摇摇头,不,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绝不。
孙儿什么话都没有说,蒋氏却是明了,唤了人进来伺候着,直见韩玄章将那汤食都吃了个干净,才叫人回去好生休息。
看着孙子离去的背影,蒋氏险些落下泪去。
杏荷着了慌,忙与她擦了:“老夫人怎么了?可是少爷说了什么?”
蒋氏摇头:“玄章长大了,孩子在外头拼打,也该是累极了吧。这后院的事儿,便由老身来做罢。”
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蒋氏指了指里屋:“你将我屋里那锦盒拿过来,收拾一下,明日去傅府一趟。”
“老夫人说的……那可是……”
蒋氏摆摆手:“去拿吧。”
现下真的来了傅府,眼见着冯氏已经与自己说了许久,那傅家大小姐仍是端正立着,却也不卑不亢,比之其他闺阁女子,确然如孙儿所言,更有将门风范。
冯氏这厢说得多,对面韩家老夫人却只是应着,讲了半圈也是累了便建议道:“老夫人也是第一次来,傅府照顾不周了,不若叫未怡带老夫人去院子里看看,赏赏春景吧,未怡院里头那桃树正开得旺盛。”
不想韩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老身这身子骨,还是不拖累年轻人了。老身这次来,也不与你兜转,便是为着早年间的一桩婚约而来。”
冯氏挑眉哦了一声,笑开来:“老夫人说的,应是韩府儿郎与傅家女儿的婚约吧?”
“正是。”不等冯氏多言,蒋氏便招了招手,从杏荷手里拿过一古朴的盒子来。
傅未怡扬了脸去看,被春黛轻声按捺下去:“小姐勿急。”
韩老夫人将那盒子捧在手里,笑吟吟地打开来,整个屋子的目光都震了震,不为其他,便是那般晶彩的颜色就不是一般物件。
韩老夫人没有停顿,只轻轻将那珠串拿出,晶莹剔透的珠子迎着亮,流光溢彩。
这珠子……傅未时还记得。
那时候,老夫人刚刚离去,韩玄章的眼里都是血丝,直挺挺跪在灵柩前,她去唤了好几次,都没有等来回应。
她去掰他的手,想叫他吃点东西,才发现他死死攥着一串珠子。她头一次瞧见他那般无助的模样,便轻轻将他抱住,想给他一点点温暖。
那是第一次,韩玄章没有拒绝她,肩头上的人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才感受到那人轻轻推开了她。
“夫君……”
韩玄章缓缓地,转过脸去,瞧着那灵柩里的人,沙哑着声音与她说:“你知道吗,从此以后,我再没有亲人了。”
她赶忙摇头,摇得太着急,连发簪都掉了,她想扑过去再抱住他:“不是的夫君,我就是你的亲人啊!我们本就是夫妻,夫妻便是一体啊!”
韩玄章却没有再答话,似是没有听见。
再后来……再后来便是那次她将韩玄章背出战场,一路南下,昏迷中的男人伏在她背上,偶尔喃喃着什么,马太快,风太大,她听不清楚。
只觉突然脖间一凉,她垂首望去,正是这串珠子。纵是那时候尘土飞扬,这珠串都带着鲜有的晶莹。
韩玄章并未清醒,呼吸深沉,她努力地凑过耳去听,才听见他断断续续道:“若我死了,你……留着。”
“我不准你死!”再也顾不得他说些什么,傅未时只盼着这马快点,再快点!
后来啊……韩玄章问过她,那珠子在何处,她便捧了来还与他,男人盯着许久才道:“你戴着吧,女人的物件,我留来无用。”
可她到底再没有戴过。只因着她怕了,她害怕对她说若我死了的那个韩玄章,真的怕。
此时再见老夫人拿起,傅未时默默垂下了头去。不想座上的人却是对着她道:“老身也无甚好物件,唯这一珠串,是我儿自那北疆带回,我儿与媳妇子一生征战,马革裹尸,这也是老身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不待他人言说,傅老夫人便颤巍巍站了起来,往这边走来:“只今日见着傅家大小姐,实在是合了眼缘。老身惭愧,也便只有这物件能予你见面,还望傅家大小姐千万收下。”
!!!!!
这原是——韩玄章父亲的遗物么?那他为何……为何最后给了她。
“这怎么使得!”第一个拒绝的却是冯氏,此时赶紧走上前来,“老夫人这可怎么使得!未时什么样的位分,哪里能受了老夫人这般见礼!这可是前镇国将军……这可是您可以念想之物,使不得啊!”
“此言差矣。”韩老夫人瞧着傅未时一张素净的脸,拦住了冯氏,“在我这里,终究死物。这般颜色也实在不是老身该配的物件,但是能碰见心下欢喜的小辈,实在难得,只盼傅家小姐,勿要再推辞了。”
傅未时站在那里,眼角的余光能瞧见傅未怡死死瞪着她的眼。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老夫人眼中的焕彩,又怎么是上一世一直待她冷若冰霜的人啊!
上一世她去到韩家以后,韩玄章便就上了战场,落了伤,后来又落下了病根,一直未好透,韩老夫人从来当她若丧门钉,又哪里过这般和煦。
“……未时谢过老夫人好意,未时见着老夫人,也甚是欢喜。只是……未时身轻,实在领不得老夫人这般盛情。”傅未时抬起眼。
不由分说,韩老夫人却仍是将那串子塞于她手中:“傅家小姐不收,便是敷衍了。于你道这是物件,于我,却只说情谊。小姐觉得呢?”
这般,也做不出拉扯之态,竟是推脱不过,傅未时咬咬唇,心下叹息。
韩老夫人回过头去,与冯氏道:“老身说话直白,也就不怕傅府笑话了去。今日老身确然是为着那桩婚约而来。我韩家将门,虽是清贫,却定是不会负了傅家姑娘。”
傅未时手里捏着珠子,身前站着韩老夫人,这一刻,竟是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