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星辰环冷月 ...
-
福康安与和珅再打照面,乃是在上朝之时。
四更天左右,文武满汉大臣便头顶各式顶戴、分列两边,时不时低声闲谈几句,等着圣上驾到。
福康安与和珅既为户部左右侍郎,自然站的不远。福康安冷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小侍卫,不过隔了三年,他已不复唯唯诺诺之态,而是进退自若、举止得宜,初有些重臣风范。再看他与周遭诸臣谈吐,不卑不亢、言笑晏晏,令人难生恶感。
“福大人。”和珅对福康安拱了拱手。
福康安点了点头,淡淡道:“和大人一向可好?本官离京三年,和大人却已非吴下阿蒙,此中手段让人好生佩服。”
和珅面上笑容不变,“和某何德何能能担得起嘉勇男一句佩服?”
他长得实在美貌,肤白如玉、眼角眉梢都如同最巧的匠人雕琢出来一般,一点朱砂痣更平添几分颜色,挑剔如福康安都不得不赞一句美人。
福康安心中早已将其视作佞臣,不由厌恶更甚,只冷冷瞥他一眼,整了整马蹄袖,重新昂首站直。
他的不屑一顾表现得如此赤裸,半点不给和珅面子,周遭之人均有些幸灾乐祸,坐等有朝一日圣上对和珅的新鲜劲过了,他便原形毕露,早些从高处摔下。
只可惜圣意难测,即使是福康安都不曾料到。
这一年垂垂老矣的皇帝显然对和珅与福康安两人均喜爱到了极致,卯足了劲为他们加官进爵,他二人一文一武,却也不知为何同时入了皇帝的青眼,频频一同升迁。
乾隆四十一年。
正月,和珅任命户部右侍郎,福康安由右侍郎转为左侍郎。
三月,和珅三月任命军机大臣。
四月,和珅任命总管内务府大臣,福康安擢为镶白旗蒙古都统。
七月,福康安赏戴双眼花翎。
八月,和珅调任镶黄旗满洲副都统,该职原先由福康安担任。
九月,福康安再调正白旗满洲都统。
十月,福康安赐紫禁城骑马。
十一月,和珅任国史馆副总裁,赏一品朝冠。
十二月,和珅任总管内务府三旗官兵事务,赐紫禁城骑马。
短短一年间,和珅连续接手了福康安的两个职务,更进了军机处,风头直逼福康安。然而福康安也好,他过世的阿玛傅恒也罢,不提出身,更有军功在身,他们的圣宠并不如何扎眼,但和珅出身贫寒,也无多少功绩,不仅让看重出身的满蒙勋贵嗤之以鼻,也让寒窗苦读熬出头的汉族臣僚不齿嫉恨。
“阿浑,你这是被架在火上烤啊!”和琳也已长成,借着和珅的东风以文生员之身做了吏部笔帖式。
和珅眯着眼睛一笑,“你这么以为么?”
“不然呢?”
“你们都以为我脖子上架着刀、人被架在火上烤,”和珅正在对着一份字帖练字,提着手腕反复揣摩字形字意,“殊不知恐怕我和某人便是那把刀也说不定呢?”
和琳见他胸有成竹,尽管忧心也不再多言,踱到他身后不禁吓了一跳,“阿浑,你临的帖竟是御笔么?”
和珅瞥他眼,“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人家说你媚上,到真的不算冤枉了你。”和琳在他身旁晃来晃去,“现在想除去我们的人比比皆是,阿浑,你说下一步你我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人宰割么?”
“当然不,”和珅点下最后一笔,站远点看了看,自觉与乾隆爷御笔相差无几,只故意少了几分龙气,不由得满意地笑笑,“待明年吧,我便会想法子谋吏部的差使,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你外派。”
“外派?不是说好了你我二人一文一武……哎哟,你打我作甚?”
和珅在他头上弹了个爆栗子,“都这么大了,还如此沉不住气。如今你我根基不深,贸然让你去了军中,难道就一定能保你出人头地了?别的不说,阿桂喜欢你么?他富察氏上下喜欢你么?此事需徐徐图之,放心,十年之内我定会让你成为一方封疆大吏,你四十岁之内,我定会让你手握重兵,威震天下,如何?”
他的口气之大,若是换任一个人说出,都会让人觉得狂妄,可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只觉得信服。和琳也是如此,听闻此言,一双眼笑成月牙形,怪模怪样地拜了拜,“多谢阿浑,如此小弟荣辱便都寄于阿浑一人身上啦。”
和珅揉揉他的头,“放心,再苦再难的日子你我都熬过来了,咱们的造化都还在后头呢。”
“对了,从前咱们在宫学见过的那个福康安,”和琳突然想起什么,蹙眉抱怨,“听闻他在朝堂上对兄长极不尊重,简直欺人太甚。”
和珅眼神顿了顿,淡淡道:“人家天潢贵胄,看不起咱们这些贫贱出身,也是应当。忍字头上一把刀,你切莫与他冲突。”
和琳忿忿:“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说他凭什么啊?就凭投一个好胎,就能作威作福,肆意羞辱他人了么?”
“弱肉强食,本是至理,这道理你早该明白。他在圣上心中的地位非同寻常,你可千万别犯傻以卵击石,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和琳突然一声怪笑,凑到和珅左近压低了声音,“阿浑,有种说法你可听说了?说这福康安养于宫中哪里是因为对傅文忠公的恩宠,分明就是因为他是……龙种!”
和珅反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和琳面上,厉声道:“这些腌臜事是哪些混账告诉你的?你是不怕死还是不要命,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也是可以随便听随便传的么?”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感情至笃,和珅动手申斥还是头一遭,和琳禁不住懵了,捂着脸讷讷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我兄弟说说应当是不妨事的吧?”
和珅打了他之后,自己也是后悔,随手取了旁边一药膏给他,“从前张衡臣张中堂有句名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你且记下。”
和琳点头称是,小心翼翼地观兄长神色,随即心中却是一哂——分明他自己也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