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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头和结束 ...

  •   寒冬腊月,天凝地闭。大雪如鹅毛般漫天飞舞。
      这场雪来的突然,已经接连下了两个时辰。临近傍晚之时,整个长安城已如粉妆玉砌。原本喧嚣繁华的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顶着伞匆忙来往,天地间瞬间寂静的只剩风雪呼啸的声音。
      矗立在朱雀街旁的九重阁楼之上,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披了件厚厚的披风,任凭风雪吹在他的脸上,他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目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怔怔的望着白雪皑皑的长安城。
      “雪?”
      寂静的街突然传来一声清脆而欢快的声音,他闻声微微俯眼,只见一个年约八岁的小姑娘蹲在那里,小小的伞被她撇在一旁。扬着天真的笑容,伸着她那双稚嫩的小手,接着从天飘落的飞雪,少顷,她又将手心里的积雪轻轻吹散,反复如此,不亦乐乎。
      “下雪咯!呵呵呵……”
      小姑娘欢快犹如银铃般的笑声响彻这条街,随着风雪飘进男人的耳朵里。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敲击了一下。
      小姑娘在风雪中转着圈圈,即使小脸被冻的通红也浑然不在意。厚厚的红色披风随着她旋转,活像凌寒里的一朵红梅。
      男人看着看着,失神而浑浊的双眼竟然迸发出一丝异样的光彩。
      他记得,她也喜欢雪。
      喉头一阵腥痒猝不及防的涌上来,他捂着嘴猛烈的咳了好几声,摊开手心之时,那里一片殷红。可他却没有一丝慌乱。
      他最后看了眼楼下,那个小姑娘早已不再,徒留一道道深浅不一小巧的脚印。
      即使夜幕降临,但天地之间却被雪映的亮堂。他终于转身走进屋内,合上门,点燃了桌上那一秉残烛。
      今天是腊月十一,是她死去的第三十个年头。
      三十年前的今天,亦是今日这般漫天飞雪。那一夜,她的血与浮尘楼里盛开的红梅交相互映。
      即使他恨她,故意遗忘她那么多年,可在这最后一刻,他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心。
      爱一个人何谈容易,遗忘一个人又何谈容易?
      即使他一直不愿意想起她。
      他平静的躺在床上,手里紧握着那只已经碎成了两截的翡翠玉镯。一行浊泪悄然划落进发鬓,在烛光里留下一道清晰的泪印。
      他是浮尘楼的楼主,是武林中的枭雄,是为天子效命的忠臣。不论平凡也好,宏伟也罢,这一切,终于要在今夜过后化为一缕轻烟,永远成为过去。
      恍惚间,那个明媚的女子又执着一柄画着红梅的纸伞,站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回头温柔缱绻的看着他,嘴角噙着盈盈笑意。那一瞬,春暖花开。
      ——
      陆天寒第一次见到梨锦,是在天山脚下。
      浮尘楼历代为天子效命,网罗天下消息,是天子所有情报来源之地,亦是天子安插在武林的一双眼睛。不过当时的浮尘楼楼主于归也就是陆天寒的师父长期受寒毒困扰,多年都未得解。幸而皇上为他寻来江湖鼎鼎有名的医圣越长青为他解毒。越长青向来闲云野鹤,常人想要寻找并非易事,并且越长青虽为医者,却又自己一套原则,若要他出手必须要有他看得上的东西作为交换才会答应救人,而此次越长青的交换条件便是要天山上的百年雪莲,且不说天山上异常寒冷又地势凶险,这百年雪莲有没有也是未知,但陆天寒救师心切,没有任何犹豫就快马加鞭赶往天山,却不想才刚到天山脚下,就被一群早已埋伏好的杀手刺杀。原本那几个杀手对于陆天寒来说并不在话下,但百密终有一疏,陆天寒还是不小心受了那群人的背后暗算,肩上中了一只毒镖,凭着自身内力和超凡意志力逃上天山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当陆天寒渐渐恢复意识之际,只感觉自己身边暖烘烘的,不时还有木柴被火烧裂开的声音。
      他的大脑瞬间清醒,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茅草屋。
      他起身,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剑眉不由得紧蹙。这才看到自己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
      这间茅屋极其简陋,地上烧着一堆熊熊柴火。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阵寒风顿时灌了进来,随之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在那人刚将门关好之际,陆天寒便已经跳到那人身后,掐住了那人的脖颈。
      “说,谁派你来的?!”
      被他掐住的人微微一怔,道:“我救了你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如今这番阵仗,是想恩将仇报?”
      听到声音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姑娘。他立刻放开了怀中的人,退后了几步。
      女子摘下蓑衣帽,一张清秀水灵的脸庞立刻呈现在陆天寒眼前。
      “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陆天寒满怀歉意拱手说道。
      女子看着他,笑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那样明媚,令人舒心。她不再说话,走到火堆旁将快要烧尽的柴火往里推了推。
      沉默了片刻,陆天寒终于开口问道:“是姑娘救了在下?”
      女子侧首,“不是我还能有谁?”
      “姑娘今日之恩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全力报答!”陆天寒信誓旦旦道。
      女子听罢,侧首道:“为何要等他日?今日就不可以?”
      陆天寒道:“我陆天寒一言九鼎,今日性命为姑娘所救,姑娘想要什么在下能做到的定当全力以赴!”
      女子看他说的如此认真,细细想了一番:“嗯……既然如此,你不如就娶我作为报答吧。”
      听到这话,陆天寒吃了一惊,立即回绝:“不可。”
      女子疑惑不已:“为何不可?我为你吸毒,与你已有肌肤之亲,我用我的清白救了你,你娶我算是报恩,有何不可?”
      陆天寒讶然,对她说道:“婚约之事,怎能戏言?况且我已有未婚妻子,姑娘万万不可将终生大事决定的如此草率。”
      “我并没有草率。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让你娶我就这样困难?而且你也说了,那是你未婚妻子,并未真正过门,那些我并不介意。”女子似乎真的不介意,顺势挽上了陆天寒的手臂。“阿爹说过,女子若是与一个男人有肌肤之亲,便要对那个男人从一而终,而且我也认定你就是我一生的良人。”
      陆天寒立即退后几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请自重。”
      女子看着不知所措的陆天寒,不禁笑出声。
      陆天寒从来没有见到如此草率就要将自己嫁出去的女子,况且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怔怔立在原地。
      “那好,你现在不愿意娶我,那也无妨,不如你就带我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个要求,你总不能拒绝吧?”
      陆天寒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当时想着,或许是这个姑娘不曾出去过了解的太少,否则也不可能将婚事说的如此儿戏,外面天大地大,她总会遇到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届时也会放弃嫁给他的念头。不过,这也只是当时他的认为。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梨锦。”
      “梨锦?不知姑娘是哪个梨,哪个锦?”
      梨锦摇头,“我不识字。但当初养大我的阿爹说我是梨花盛开时出生,所以便给我取名梨锦。”言罢,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细细的木棍,递给陆天寒:“你应该识字吧?不如你教我这两个字如何写?”
      陆天寒接过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她的名字。
      梨锦歪着脑袋,看着陆天寒在专心写字的侧脸,认真道:“阿爹以前对我说,第一个写我名字的人,便是我的夫君。从今以后,我便跟定你了!”
      “梨锦姑娘,这……”
      “你娶不娶我是一回事,我跟不跟你又是一回事嘛,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起码你现在不能甩了我。”
      看着梨锦明媚纯真的笑容,陆天寒有些无奈。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夜。
      第二日,因为梨锦对天山地势的熟悉,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天山雪莲的所在之地,只不过那雪莲却偏偏生在冰冷的峭壁缝里,若是想要摘取,就要冒着极大的危险。
      陆天寒的肩膀受了伤,如此一来摘取雪莲更加困难。即使这次是万劫不复,他也要尽力一试。
      梨锦只问了他一句:“你师父对你这样重要?”
      “师父于我有养育再生之恩,纵使今日身死,我也要摘得雪莲。”
      梨锦没有说话,只笑了笑,将绳索拴在了自己身上。将另一头绑在了一旁的岩石之上,道:“陆天寒,若是今日我不小心掉下去了,你会如何?”
      “你这是作甚?”陆天寒并没有想到梨锦会这样做。
      梨锦只是朝他一笑,似乎并不知道采摘雪莲的危险一样:“既然你师父对你有再生养育之恩,你便肯为你师父舍弃性命。那么若是我今日成功为你摘到雪莲,你是不是就多欠了我一个人情?那时候,我要是让你娶我,你应该会更愿意一点吧?”
      陆天寒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就在这时,梨锦已经握着绳索慢慢爬了下去。
      就在她下去那一刻,陆天寒失声叫了声她的名字。
      梨锦没有任何犹豫,攀着艰险的峭壁慢慢接近那朵天山雪莲。
      陆天寒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牢牢地抓着那根绳索,目光紧随着梨锦瘦小而倔强的身影。
      当梨锦摘到那朵天山雪莲之时,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拴在岩石上的绳索突然一松,梨锦的身躯不受控制的猛地下沉,但手里仍旧牢牢抓着那朵雪莲,悬在半空。下一刻她的身子一点点向上移,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只看到死死拽着绳索一点点将她往上拉的陆天寒,因为用力,他肩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溢出的鲜血渗透了他大片衣服。
      梨锦眼中出现一丝担忧,目光紧紧的盯着陆天寒。
      此时此刻,他们都不想对方有任何闪失。
      陆天寒用尽全力将她拉了上来,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看到梨锦分外担忧的眼神,陆天寒安慰关切问道:“我没事,你可伤到?”
      梨锦将他紧紧抱住,一言不发。
      陆天寒没有推开她,只是安慰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这姑娘胆子还真大,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二话不说就下去了,刚才怕是吓到了吧?下次这样的危险就不要去做了。”陆天寒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惊险而胆颤。
      梨锦的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你想要这朵雪莲,我便摘给你。阿爹说过,女子应当从一而终,你是我认定的人,君所求便是我索求。”
      君所求便是吾所求,君所爱便是吾所爱。
      陆天寒第一次对怀中的女子产生了一些爱怜,可是,他怎么能娶她呢?从小他便已经被师父定下了和师妹的婚约,即使他对师妹并没有感情。可若是他娶了她,那师妹该如何?可是她为了他如此奋不顾身,甚至对她已经有了些动容,他的心如同寒风中的飞雪,开始有些纷乱。
      他想着,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三天后,陆天寒终于带着天山雪莲回归,并带回了一个女子。
      陆天寒对众人说,梨锦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陆天寒的师妹于青蔓却对梨锦并不友善。自己的未婚夫君突然带回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论谁都不可能会笑脸相迎。
      梨锦在浮尘楼住下这段时间,于青蔓总是会隔三差五找麻烦,目的就是为了赶梨锦离开,陆天寒对于青蔓最近的刁蛮任性渐渐感到反感。这次,他来找梨锦之际,正好看到于青蔓狠狠的甩了梨锦一巴掌。
      陆天寒当下便拦在梨锦面前,目光凌厉,令于青蔓心中一凉,从小护着她的师兄,从来没有用这样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师兄,你不要被她骗了,刚才是她——”
      “住口!不要说了。青蔓,梨锦来到浮尘楼你对她如何众人心知肚明!如今你动手打她,我清清楚楚看在眼里,梨锦是客,你如何能动手打人?”
      于青蔓急忙解释:“师兄,不是这样的,你是被这个狐狸精给迷惑了!”
      “师妹,我印象中的你不应该是如今这样,蛮横无理!”说罢,陆天寒拉着梨锦便扬长而去。
      彼时正值阳春三月,雁塔后的梨花开的正盛,在枝头争相绽放,犹如千重堆雪。
      陆天寒看着梨锦红肿的脸颊,心里划过一丝心疼,他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可他的手终究只是在袖中动了动。
      什么时候起,她在他的心里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
      梨锦并未在意他的动作,道:“那时我还以为,你会对你师妹出手。”
      陆天寒道:“我从不会对女人出手。”
      梨锦只是笑着,没有再说话。
      一阵微风拂过,开满枝头的梨花花瓣随风飘落,覆盖在一层又一层的梨花瓣上,腐化泥间,等待着又一年重生。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梨锦轻念着这两句诗,无声一笑。
      “人生犹如梨花,最美的时刻就是最凄美的时刻。”
      陆天寒说道:“你叫梨锦,是不是也同样喜欢梨花?”
      “梨花太过脆弱,风一吹就落,相比我更喜欢寒冬里的红梅,凌寒而开,不易凋落。”
      陆天寒当时并没有多想梨锦这句话,但对于不久的以后,当下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尘世浮华的一丝掠影罢了。
      由于陆天寒拿到天山雪莲满足了越长青的要求,不出一月,于归的寒毒便解。
      于归为人正义,且乃性情中人,与越长青相见恨晚,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越长青也很欣赏陆天寒,一直想有收他为徒的意思,奈何陆天寒志不在此他也只能作罢。不过人各有志,越长青淡薄名利,向来闲云野鹤,解了于归的寒毒便又要开始云游四方。只是临了前给陆天寒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莫信眼前事。”
      陆天寒只谦逊一笑:“前辈的话,后生记下了。”
      没多久,骠骑大将军司徒烈在潼关举兵反叛。
      司徒烈本是皇亲国戚,因为其表妹在宫中为妃,皇帝爱屋及乌,加上司徒烈颇有学识,便封了他为骠骑大将军,可前不久因为在朝堂之上恃宠而骄藐视皇威,皇帝龙颜震怒,便将他赶去镇守潼关,却未曾料到司徒烈竟然兵行险招,走上了反叛的路。
      司徒烈羽翼未满,即便他谋划的再周详,这场反叛终究以失败结束。
      此次剿灭叛乱,浮尘楼在其中起到最不可缺少的作用,除了司徒烈,就连同一手遮天的当朝丞相也一并被铲除,皇帝大喜,不多日便亲自驾临浮尘楼,并赐予浮尘楼为“天下第一楼。”
      当日,梨锦自然也一起接见了皇帝,皇帝对她一见倾心,回宫不到一日,便向浮尘楼下了要迎梨锦为妃的旨意。
      当得知这一消息,陆天寒的心莫名一空。
      什么样的预算都比不上日久生情,不知从何时起,梨锦竟然占据了他的心。
      那天,梨锦和他就那样无言的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希望梨锦入宫为妃,可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明白,要娶梨锦的那人,是天子。
      立夏这日,长安城内早已繁花似锦。
      长安街头,经过一个首饰摊前,梨锦停了下来。
      她拿起一只绿的通透的翡翠玉镯,似乎很是喜欢。
      “天寒。”
      她转过身,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当日我救了你,我说你便娶了我作为报答,可如今看来,这个恩怕是永远都报不了了,不如你就送我一个手镯,权当还了昔日救命之恩吧!”梨锦的双眼忽闪,清澈的眸子就像一潭清泉。
      陆天寒看着她手心里牢牢攥紧的手镯,只说了句:“你喜欢我便买给你。”
      玉镯在阳光的照射下,绿的透亮,熠熠生辉。
      “我问你一句,“梨锦饱含着丝丝期许,眼波流光飞转,“如果我不想嫁给皇上,你愿不愿意带我离开?”
      陆天寒怔了怔,但最后还是说了句:“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我都不能决定什么。”
      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他们都不过是尘世间最普通的一粒沙罢了。
      “天寒,我喜欢看红梅在凌寒而开,更喜欢看雪将大地覆盖,而这一切的美好,我都只想与你一起欣赏,可是现在看来,怕是不能了吧?”
      陆天寒即使不愿这样,不愿她嫁给别人。可他不是那种为自己而活的人,他是浮尘楼下一任楼主,肩上背负皇命,任何事情,他都不能随心所欲。
      可就在入宫的前一天,梨锦却凭空不见了。
      与此同时,浮尘楼的楼主于归,死在了自己房中。
      当陆天寒赶到时,只看到于归端坐在床上,双目还未阖上,胸口处插着于归随身佩戴的那把剑。他脸上的惊讶充分说明,杀他的人是他没有想到的人。
      陆天寒不敢相信,自己从小到大敬重,待他如亲子的师父,此刻已经与他天人永隔。
      于青蔓伤心欲绝,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哭喊着:“是梨锦!是那个贱人!是她杀了我爹!”
      陆天寒即便悲痛,却也不相信自己敬重的师父是自己所爱的那个女子所杀。
      于青蔓几乎要咬碎银牙,恨恨说道:“梨锦是听风阁的人,她接近你,就是为了杀我爹,陆天寒,你是被她迷昏了头了!她一直都在骗你!”
      突如其来的真相令陆天寒的大脑狠狠受到冲击,往昔和梨锦的种种历历在目,这怎么可能?梨锦怎么会骗他?
      于青蔓早就私下派人去调查梨锦一番,任凭她隐藏的再深,终于还是被查到了蛛丝马迹。
      于归被杀,陆天寒成为了新任浮尘楼的楼主,于青蔓将所有错以及原因都归在了梨锦身上,皇帝并没有任何追究,并给浮尘楼抚恤了一番。
      浮尘楼对于皇帝来说如同身上的血肉,不可分割,他需要浮尘楼帮着他将天下掌控于手于手,自然需要浮尘楼真心实意为他效命。所以皇帝很清楚,如何对待浮尘楼。
      陆天寒重新见到梨锦,是在她消失的六个月后。
      秋风瑟瑟,红枫飞落。
      彼时,他是浮尘楼的楼主,她是听风阁的护法,在湍急的溪流旁相对,任凭红枫飘落在二人之间。
      数月以来,他一直记得她,他有很多疑问,即使他已经知道了所有那些所谓的真相,可是他还是不肯相信,他只想亲自听她说,听她说那些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既已经知道,何必再来求证?”梨锦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看着他的双眼冰冷漠然,不复从前的温柔,好像对面的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时你在天山救了我,甘愿冒着生命之忧为我吸毒……”
      “那是假的。其实我们早就探听好你要去天山的消息,埋伏在那里,故意让你逃走,一切哪会那么巧?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你。”
      “还有在天山上,你冒险为我摘取雪莲,我受伤之时你眼里的担忧,还有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骗我的?”
      “不错,那些都是骗你的。”
      陆天寒紧促的眉缓缓舒展开,他笑了笑,就像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对她说道:“梨锦,不要闹了,你那样善良,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你不是要我娶你么?那我便娶你——”
      梨锦笑的不屑:“我接近你,就是为了杀你师父,当初让你娶我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如今你师父死了,你娶我便没有任何意义。”
      陆天寒的心瞬间掉落冰窖,看着梨锦的目光愈发冰冷。
      “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梨锦道:“这是我的宿命,作为一个杀手的宿命。我依附听风阁,便要为听风阁做任何事情。你知道,听风阁于浮尘楼,向来敌对,换做是你,你师父要你接近我,杀了我师父,你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吧?”
      站在面前的女子,明明是那样熟悉的容颜,可却那样陌生。
      “所以,陆天寒,我们立场不同,我们就只能成为互相残杀的敌人。”
      “你说过的那些话,就没有一句是真的?”
      “没有。一句也没有。”梨锦回答的干脆,轻蔑一笑:“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陆天寒目光凛冽,刚才看着梨锦的那丝心痛仿佛只是错觉。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说着,陆天寒还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蛇蝎女子?”
      “好,既然如此,陆天寒,今后我们各不相干,若是他日刀剑相向,我们都不要对彼此手下留情。”
      陆天寒道:“那你便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说罢,陆天寒不再有丝毫留恋,甚至没有在看身后的女子一眼。
      看着绝尘远去的陆天寒,梨锦那双冰冷的眼睛渐渐染上一抹落寞。
      一个冷艳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她身后,嘴角扬起一丝不可捉摸的弧度。
      梨锦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听风阁的阁主,程寒心。
      “你就不怕,日后他真的杀了你?”
      梨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转身道:“师父,我已经和他说清楚,解药可以给我了。”
      程寒心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到她手中:“你一直以来都很听我的话,这里面只有一粒解药,听风阁的人不允许有异心,别怪师父当初为难你,谁你都可以爱,唯独陆天寒不可以,因为他是于归的徒弟,是浮尘楼的弟子。”
      当初在梨锦接近陆天寒之前,程寒心便给她服下了噬心散。并告诉她,若是真的爱上了陆天寒,他们之间便只能活一个。
      可梨锦最后还是爱上了陆天寒,在皇上下了入宫为妃的旨意之后,她便杀了于归,目的只为了噬心散的解药。当初在天山脚下,陆天寒昏迷之时,梨锦便已经对他下了噬心散。
      这是程寒心的命令。梨锦是听风阁最出色的弟子,亦是她一手调教,她怕她多年以来辛苦培养的弟子,会毁在他人手上,更怕毁在浮尘楼的手上,于归与她有不共戴天杀夫之仇,不杀于归,她誓不罢休。所以,她不容许有任何可能出现。
      梨锦握紧了手中的解药,目光清冷:“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了解程寒心,就如程寒心了解她一样。但程寒心似乎忘了一点,梨锦最擅长的,便是伪装。
      她一开始的确以为自己无情无心,她步步接近陆天寒,挑拨他和于青蔓之间的关系,趁于归不备之时一剑夺了他的命,她做这一切,只因为程寒心的仇恨。到最后,她才明白程寒心的担忧,因为,即便再强大的人,也躲不过世间一个情。
      作为天子,最忌讳的便是臣的势力大于皇权。
      皇上生性多疑。如今浮尘楼的势力已经大过他的想象,他怕有朝一日,他再也无法掌控浮尘楼。
      浮尘楼本江湖一小小门派,先帝还是太子之时私访民间,与当时的楼主商越结八拜之交,先帝救浮尘楼于危难水火,商越便助先帝扫除障碍登上皇位,先帝修葺了可以俯瞰整座长安城的九重阁楼,从此以后,浮尘楼便与朝廷相生相息。
      所以天子,想要废除浮尘楼,重立机构,让他们彻彻底底为自己掌控。
      腊月十一,大寒。
      大雪接连下了好几日,整座长安城银装素裹,将夜映的透亮。
      浮尘楼里的梅在寒风中争相开放,红梅映雪,暗香弥漫。这日戌时,皇帝带着宠妃柳氏驾临浮尘楼,登楼赏雪。
      陆天寒心知,皇帝此前来的用意。若是师父在,断然不会同意。所以,当皇帝在梅园说起此事,他便以先帝的诺言回绝了此事。
      陆天寒的回绝令皇帝更加起疑,他不再和颜悦色:“浮尘楼一直以来便为朝廷效力,陆楼主今日如此,莫非是不放心朕?还是对朝廷已有二心?”
      皇帝不再理会陆天寒,径自就要下令,废除浮尘楼。
      天子之命,不得不从。陆天寒即便不同意,但他毕竟是为天子效命,皇帝坚持如此,他也不能继续反驳。
      要宣旨的太监还未踏出梅园一步,便被人一剑封喉。
      梨锦站在那具尸首前,姣好的面容清冷漠然,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陆天寒的心微微一颤。
      柳贵妃被突如其来的刺客吓的惊呼一声,一队御林军便快速护在皇帝面前。
      但这些人又岂是梨锦的对手?
      梨锦挥动手中的剑,灵活敏捷的身躯快而狠厉,那些御林军一个接一个死在了她的剑下。
      陆天寒从不知道,她的武功竟然会如此高强!
      皇帝大惊,他也认出了梨锦,但却容不得他细想,柳贵妃已在梨锦手中。
      梨锦手里那把染血的剑横在柳贵妃颈侧,柳贵妃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速速放了柳贵妃,朕饶你不死!”皇帝大怒。
      梨锦没有理会皇帝,而是看向了陆天寒,剑又欺近柳贵妃的颈一寸。
      柳贵妃害怕的大喊,因为她可以感受到颈侧传来的痛楚。
      陆天寒眉心紧蹙,大喊:“梨锦,住手!”
      梨锦似笑非笑,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陆天寒,我们做笔交易。”
      曾经那个温柔缱绻的女子,却和如今大相庭径,变得陌生。
      “什么交易?”
      “只要你服下这瓶中的毒药,我便放了她。”梨锦说罢向陆天寒扔出一个白瓷瓶。
      “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陆天寒只感到隐隐痛心。
      “不为什么,师父之命,不得不从。”
      看着眼前面目冰冷的女子,他问:“包括杀了我么?”
      梨锦没有回答,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耐:“只要你服下瓶中的毒药,我便放了她,你不是忠于皇帝吗?现在你就可以表明你的忠心。”
      陆天寒的心渐渐冰冷,他不再多说什么,拔开瓷瓶上的红塞,一仰脖子将瓶中的东西尽数服下。
      梨锦无声一笑:“你这样毫不犹豫,是不是料到,我不会真的毒死你?”
      陆天寒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再无任何波澜。
      “你这样放心跟我赌,你赌赢了,你服下的的确不是毒药,今日要杀的不是你,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梨锦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出现了以前才有的温柔,那丝温柔让陆天寒产生了丝丝错觉,仿佛,他们又回到了以前。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下一瞬,几乎没有任何前兆,柳贵妃的脖颈便被长剑划破。
      当着皇帝的面杀了他最宠爱的妃子,皇帝龙颜震怒,拔出腰间的剑就朝梨锦冲去。
      皇帝的剑在离梨锦的眉心之余一寸之时,忽然停滞不前。
      梨锦的剑刺穿了皇帝的胸口,但与此同时,梨锦胸前,亦是被一把剑刺穿。
      陆天寒眼中的愤怒渐渐消散被震惊所代替,握着剑柄的手居然麻木。
      皇帝被中心口,倒在地上立即没了声息。
      梨锦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及膝的雪里,身体在离开那柄剑时一口血喷涌而出,溅在了那半枝红梅上。
      与此同时,她的衣袖里,那只翡翠玉镯碎成了两半,深深陷在雪里。
      陆天寒双目圆睁,看着梨锦倒在下去,胸口那处窟窿血流如注,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空中突然飘起小雪,落在梨锦的脸上,发上,还有正在滴血的红梅花瓣上。
      她看着纷飞的雪,无力一笑。
      陆天寒颤抖着,跪在她身边,紧紧搂住她。
      “天寒……我终于等到红梅开,雪满空,我最喜爱的,终于是你……陪我一起看的……”
      她的身躯微微颤动,苦涩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亲手杀了我。”
      “为什么要逼我杀你?”陆天寒的声音无限凄凉。
      “师命不可违,皇帝要对听风阁赶尽杀绝,所以我今夜必须杀了皇帝……和你。可是,我还是不想杀你。”
      “你对我说的话,究竟有哪些是真的?”
      梨锦苍白一笑,气息越来越弱:“我一直都在骗你,但是,我是真的不想杀你……你会恨我吧?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自己真心实意想要做的事,如今临了,也算是如意了罢……”
      怀中的女子心满意足的阖上了眼睛,嘴角漾开的鲜血就如凌寒里盛开的红梅,妖冶而凄美。
      温热的鲜血融进雪里,化成了红色的血水,渗进陆天寒的衣衫里。
      他怔怔坐在那里,声音无尽苦涩悲凉,虚空问着:
      “你到底,对我有没有过一丝感情?哪怕是一点,有没有……”
      怀中的人渐渐冰冷,再也不会给他答复。

      先帝殡天,新帝登基,举国上下素服一日,素食三月。
      岁月倥偬几十年,浮尘楼依旧稳稳矗立在朱雀门街旁,这座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的楼阁,依旧是天子掌控天下乃至武林的重要之地。
      曾经那些爱恨情仇,执念不休,一并都被埋在万丈红尘中。
      陆天寒安静的躺在床榻之上,流光满目。
      那个明媚温柔的女子,站在漫天雪地里,笑容浅浅的对他唤道:“天寒。”
      遍地红梅在她身后肆意绽放,她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这一次,她出现的那样真实。
      三十年光景,他知道,他终于要去她那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头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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