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井如是》昭垣

4、Chapter 3

　　一天前。
　　静冈县。羽崎大学。
　　那是新生参加社团的第一天。我再次站在体育馆的中央，报出自己的名字——三井寿，湘北高中毕业，一号位到三号位都可以胜任。
　　羽崎大学是静冈县排名第一的篮球名校，当初对我和赤木都发出了邀请，只是赤木凭自己的成绩考去了名古屋的某所名校。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议论诸类，“是去年凑巧打赢山王的湘北吗？”“不是输给爱和了吗？”“冬季选拔赛没有进入全国联赛”
　　凑巧？你们去死吧！
　　我双手一摊，叹了口气，“从前就没有人这么凑巧过，我们真是幸运啊。”
　　好狂的小子！我听到有人如此说。
　　切——我一直很有实力。

　　“如果亲眼看过那场比赛的人，是不会这么说的。”先于话音的是铁门滑动的响声，“湘北是一支非常棒的队伍。”阳光豁然映了进来，门前的身影逆光，暗淡却线条修长柔和。
　　是个女生。
　　她拉上铁门，容颜一下在眼前清晰，是个清丽白皙的女子，她环起手臂，笑着看我，“三井寿，请多指教。”
　　我看了她半刻，总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面熟，却始终陌生感更胜一筹，只简略地应了一声，“哦，请多指教。”
　　她走到我们面前，先鞠了个躬，“大家好，我是经理，一年级的清水薰。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清水 shimizu 薰 kaoru）
　　这个清水薰很高很瘦，穿着白底黑色花蔓的T恤，有种沉郁含蓄的美丽——我指得是衣服，长直的黑发在脑后高高地扎成一束马尾，额前有柔软的刘海。
　　我有听见体育馆里爱心冒泡的嘭嘭声。
　　不就是个美女。
　　剩下的人接延自我介绍下去，介绍完就是一般的体能训练，基础练习，据说前几天一般是如此，以后会有专向练习，练习赛诸类。
　　社团更衣室。
　　“三井。”一只手搭上我的肩，我回头看，是队长赤木，赤木忍，真倒霉，到哪都有一个队长叫赤木。可惜这个赤木长得雪白纤细，已经大四，身高173cm，打的是控球后卫。
　　真是的。
　　“赤木学长——”
　　他细长的眼斜睇过来，一副拽到不行的样子，“今天晚上社团聚会，记得要来。六点，樱屋。迟到和不来明天罚跑五十圈。”
　　等一下——“什么樱屋——”
　　“樱屋在织田町二丁目5番。”他把运动背心脱掉，换上休闲装，一手拉开门，一手腕上搭着汗湿的背心，“还有，我是赤井，不是赤木。”（赤井：akai赤木：akaki）
　　“知道，赤井忍学长。”我打开我的置物柜，把换下的运动T恤放到一边，取出干毛巾把洗完的头擦干，伸手去拿衣服。（赤井 akai 忍 shinobu）
　　我伸手没触到，转过目光认真去找，翻了一阵，才发现我的衣服不见了。
　　为什么会不见？难道被人拿错了？自己跑了？怎么可能。
　　待会儿六点还有一个什么聚会，难道穿着汗津津的短袖短裤去参加聚会？
　　气死我了！一拳捶在置物柜上，瞬间凹下去一块。
　　哼，明天我绝对不会承认是我干的。
　　“啊！那个——”有目击者，我要灭口——别管我用什么方式，我一眼瞪过去，与我对视的眼睛并无退缩——吓呆了吗？“你怎么在这？他们已经都走了。今天晚上不是有聚会？”
　　美女清水站在门口，一脸酡红——我才想起我是半裸状态，看她那么害羞的样子，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拿过衣服挡一下。
　　“我的衣服不见了。”我将运动衫再套上，关上柜门，转过目光落在她脸上，“清水，你知道织田町二丁目有什么衣店？”

　　五点五十九分。
　　我和清水走进“樱屋”，穿着浅蓝羽织的女子引我们走到包间前，跪下身为我们打开门。
　　我和清水脱下鞋，走进去，“三井——”有着不认识的脸孔对着我喊，活该，谁让你长得这么没特色，弄个红头发面包头多好认，“清水——”
　　这个包间里只有十来个人，但是隔壁包间和这个包间之间的门被拉开了，那边也是篮球队的队员聚在一起喝酒尽兴。
　　桌上摆着正宗的关东日式料理，海鲜天妇罗，排列整齐的卷寿司，和一大盘琳琅的握寿司，还有陶瓷浅盘上盛着的刺身，刺身佐料酱油，山葵酱，萝卜泥，姜末，醋，甚至还有味噌（即日本黄酱，miso），可能是有鲇鱼鲤鱼之类的刺身。
　　正对我们进来的门，队长赤井正端着浅平碗喝着日本清酒，碗中透明的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有着琥珀沉郁的光华，仿佛一钵水月。
　　赤井一双丹凤眼看了我一眼，“三井，你迟到了。”
　　我冲过去，“你胡说！”顺便拖着清水的手，把她手上的表展示给大家，“还差一分钟才六点。”
　　赤井并没有看，神情淡淡地将他的手腕伸到我眼前，“按我的表，现在过了五分钟。”
　　“明明是你的表不准！”
　　“那又怎样？”你摆明欺负我？！
　　“好，明天我罚跑就是，”我转身就往外走，拉开门，“当我没来过。”
　　有人拽住我，是清水。然后袖子上又多了一只手，是靠门的一个人，他转过脸对赤井说话，“赤井，别闹他了。”赤井脸色微微有异，转过脸瞪了我一眼，又有些淡淡的笑意，“算了，别这么开不起玩笑。”然后举起酒碗抿了一口，挟起佐酒的海带细尝，“衣服挺漂亮。”说完，又忍不住笑。
　　拜托，你刚刚一副认真的死表情，谁知道你开玩笑。
　　我把装着脏运动衣的袋子放到一边，在赤井边上的空位盘腿坐下，清水跪在我旁边。我的面前是一个陶瓷冰壶，放满了透明的冰块，中间是一瓶清酒，清水取过，先倒入我的杯子，然后给自己满上。
　　我举起杯子看了一会儿，“篮球队员可以喝酒吗？ ”
　　赤井的目光流于我的脸上，眼如琉璃，“只要不影响正常训练。”
　　我无谓地耸了耸肩，啜了一口，是松竹梅。入口的温度正好，差不多五度，正是最爽口最美味的温度。
　　“大家放松，聊天吃东西都随意。”坐在我对面的高大男人开了口，好像是副队长，名字——我当然不记得。
　　我将碗中清酒一口饮尽，又自己满上，“你们对山王的那场比赛我有去看，”我把酒瓶放回冰壶，侧头去看，清水挺直着脊背，坐姿端正与我说话，她在继续体育馆中未尽的话题，“真的挺不错的。”
　　对山王的那场比赛吗？
　　山王……之后没再遇到过这么强的一支队伍，大家也都会觉得那是我们五个人打得最好的一场比赛。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记得最清楚的是樱木跃上裁判桌，对全场大吼的那一句——“我要打败山王！”，然后便是我和樱木抢着去救球，他喊了句，“三井走开！”自己就撞到桌上，伤得挺重的，好像赤木还哭了，最搞笑的是他嘴硬说什么流汗，然后第一次见到赤木鞠躬，会说谢谢你们。
　　整场我都被那个像手套一样的防守缠死了，来回跑位还是甩不掉，只能不停地投篮，累得手都要抬不起来，然后有一个人对我说，“你不会这么窝囊吧”，那个眼神很难忘……于是，也一直没有放弃地投篮。
　　反正最后赢了。赢得挺辛苦。是樱木和流川配合得最后一球，反败为胜。
　　记得赢球后热烈的拥抱。
　　赛后，樱木几乎要人扶着走出体育馆，我们累得都快虚脱了，走出门第一眼就看见阴霾的天空，赢了比赛的狂喜已经过去，因为这场比赛打得我们元气大伤，已经为隔日的比赛，而心怀不安的预感。
　　因为太累了，我们都在去医院的路上睡着了，而一觉醒来，窗外雨依旧不停……
　　“喂，三井。”
　　我反应过来，应了清水一声，“啊？”
　　“你在想什么？”
　　“没有。”
　　“你走神的时候，眼神和平常不一样。”
　　“说了没有！”
　　“唷，真是，神奈川出了名的生产帅哥。”我才发觉席间还有一个女子，她一头褐色的短发，她笑着盯我看，头微歪，眉眼弯弯，“你好，我是三年级的远藤久美子，我是篮球部另一个经理，今天下午我有课，没有去你们训练。”（远藤 endou 久美子 kumiko）
　　“翔阳的藤真啦，长得漂亮又会管理球队的呢，陵南的仙道微笑起来最迷人了，还很有个性的哟，海南的神身材和投篮姿势都很赞啊，长相也好清纯呢，武园的小田也不错欸，湘北的流川和樱木都越长越帅了，还有三井君你啊。”她说得笑意满脸飞，双手合十，贴在耳边——好标准的花痴动作……
　　她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词，我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久美子可是超级花痴的呢，”副队长笑着接口，“她可是为了这个才当篮球部的经理的。”
　　“其中湘北的流川最帅，身材很好，篮球打的很好。”居然是左手边端坐的清水，我瞬间想到了流川命，那群穿着短裙拿着花球跳大腿舞的诡异生物。
　　但是——她居然可以这样面无表情地饮着酒，说着流川很帅。
　　居心叵测的女人……
　　我才发现清水把头发放了下来，披在背后，像贞子的正面，“你跟他一个队也真是倒霉。”
　　“嗯？”我瞪着她。
　　“长相和球技都要屈居他之下，三年前的MVP。”她放下酒碗，转过头来看我，缓缓展开一个笑，原本清隽的气质由这个笑幻出了些旖旎。
　　“我比他聪明。我的命中率比他高。我的助攻比他多。我不及格的科目比他少。他只是个目中无人，沉默寡言，面目可憎，自大傲慢，不爱交际，又讨人厌的嚣张家伙。”我伸手将酒杯掷下，看着面前的陶瓷冰壶，壶面上是白胎浅墨釉，有些冷。
　　“想不到你这么在意。”清水薰的唇角抿得很美，声音非常平稳，“真受不了。”
　　话甫入耳，我觉得有些意外，盘坐着静了半晌，站起身往外走。
　　“三井，你去哪？”
　　白痴！你管我！“上厕所。”我缓步踱出去，踏上鞋子，穿过回廊庭院，走出了这家“樱屋”，外面是一条不宽的小巷，有着白色的灯光映亮整条巷子。两边都是红色的砖墙和满墙的茑萝花，冷清得要死，什么鬼地方……
　　手揣在裤袋里，我吹起了口哨，往前闲晃，夜凉如水，有些小风，真是自在。
　　走了一阵，我注意到左边的微光，停下转过头，看着店面的玻璃门，门口传统的红蓝彩带在玻璃灯箱里沉默地转动。
　　发廊……
　　玻璃上的男子很健康，剪着利落的运动头，身上穿着那边街口衣店里清水随手拿过的衣服，看起来非常别扭。
　　他的身后茑萝满墙，绿蔓如织。晚风在巷间流过，茑萝花叶窸窣，牵蔓而动，院里樱花飘零，翻飞过红墙。
　　我倏然回忆起那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