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泐琦

38、重生

　　从来不知道，死亡，是如此漫长的过程。黑暗，弥漫了似乎整整一世纪。
　　是谁，在我枕边沉默的呼吸，沉寂如此绵长，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睁不开眸……眼前一片宁静的红。
　　红，竟也能宁静，我但愿沉醉，但愿不复醒，只是只是，是谁，在睡去前呼唤，但愿有来生。
　　原来，生命，竟亦如同鸡肋，当你即将失去时，才发现那么多的不甘，那么多的遗憾。而一旦离死亡渐遥远，我们竟又发现，活下去，远没有那么值得庆幸。
　　就仿佛我，这样醒来，这样清醒着醒来，该怎么面对擎，我实在不知道。
　　“辞！辞！”
　　我轻轻拧头，不忍猝闻的嘶哑。
　　怎样，还是会醒来。
　　透过窗口，看见天光潋滟。
　　“辞。”
　　擎正握着我的手，满目的血丝，异样的憔悴，却没有，泪的痕迹。
　　“辞，你终于肯醒来。我……”
　　到这时，他却哽住，垂下颜，双手遮住颜，似要抵挡什么。
　　心似被车轮碾过后的血肉模糊，没有救赎，也没有安慰，我只看着隐约的天光，似乎，此时此地，就是尽头。
　　沉睡之后的舒醒，慵懒无力并伴随着阵阵的沉痛，天正朦朦亮，有个男人在身侧饮泣。
　　这就是尽头吗？若不是我的，可是我们的？

　　不知道，是怎么逃过的这一劫，子弹穿过头骨而出，竟没有伤害到要害，四肢俱有知觉，没有丧失哪怕是丁点的回忆。到现在，我依然记得，擎对我说，他愿意我为我而死。
　　忽然间感到讽刺，他，怎么还会有泪呢？那样的欺骗和算计。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依然不放下每颗棋。
　　那么多的谎言，以至于，早看不到，所谓的真心。即使如今，他守在我面前，寸步不离面容憔悴，我也只能茫然着沉默。
　　“辞，我并不想……让你开枪……”
　　长久的沉默，竟是凝结成这样的一句解释。我有些想笑了，生离死别后，原来你最想对我说的，不过细枝末节。
　　“辞，听我说，我只是想让承之……”
　　那么你想过为我而死吗？一如我为你做的，哪怕是一个闪念？
　　我想问，只是话藏在胸中，怎么也说不出，只能张了张嘴，化做一个虚弱而讽刺的微笑。
　　原来，并不是全然无恙啊。一种惊恐和恶意的快感袭击了我的全身。
　　我终于，可以不必再说一个字。
　　“辞，你要信我，我只想让承之救你。”
　　这样执着的解释我无所谓知道的真相，你以为，还有任何意义吗？
　　我虚弱的摆手，阖眸，再不看他。
　　郁，到底，我们哪些相携在园子里看春花秋月的日子，沦落的了哪里。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直到今日，我连业已离去的你，都无法信任。
　　“辞，说句话……”
　　擎，这样的固执，却是为了什么？人生苍茫，你不是，早已做好失去我的准备了吗？一如当年，你带了冷族的青龙，和眼中最深切的沉痛出现在我和郁的面前。
　　若你冷硬心肠，从不为失去什么而痛楚，若你残忍暴虐，从不为自己的罪行而内疚，那么我也就不会有痛吧……

　　颜尚、夜赫，还有易维，一张张颜在我面前飞逝而过，可怜的是，我一张也留不住。
　　“辞……”擎的声音，渐渐远离，只望见，他模糊的背影被护士强行拉走，然后，同样穿着白袍的人来替我检查。
　　“子弹穿过脑部，没有伤到要害，但语言中枢被破坏，小姐，你可能终生丧失语言能力。”一双朦胧而带着悲悯的眼睛透过镜片望我，我只浅笑，并不觉得悲哀。
　　“由于昏迷时间过长，四肢会有些不适应，我们会为你安排后续治疗和复健。现在，多休息。”那样温和的语气，不由得我拒绝，疲倦的潮水暗涌，我跌入黑暗，误以为，那就是彼岸。

　　那么悠长的一日，我躺在床上，看擎把削好的苹果一个一个，在床头排开，从新鲜的单绿，到沉胀的暗黄，他的手中，正削着第十八个。
　　床外是很暗的天光，却好象，怎么也无法全暗下来。病房里静的可以听到床头的点滴声，这样的光景，似是要天长日久。
　　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跟心爱的男人，不是天长地久的撕守，而是天长日久的折磨。
　　终于，眸中漾着悲悯的主治大夫推开门，打破了这无休止的重复。
　　他望了望苹果，却不说什么，只是拿起病历，照旧询问我有没有异状。
　　我没有如往日般，摇头表示一切安好，只伸出手，望着他。
　　“你想要看病历？”他疑惑着，把病历递了过来。我接过，依然伸手望他。这次，他不再询问，直接把手中的笔递给我。
　　并不懂病历上的长串药名，我只在第一页写下三个字，交还医生，再指指依然埋头削苹果的擎。
　　他好歹抬头，望医生送到他面前的病历，眸中，有流星坠落的痕迹，然后，我看见宁静而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一滴滴滑落在光洁的瓷白地板上。
　　“放我走”，既然我没有离去，既然只能这样的天长日久，既然我不知道怎样原谅你，你也不知道怎样原谅自己。
　　幸福这个词，已在我的词典里失去了意义。然而，活着，却是本能。
　　他站起来，将沾满血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那是，第十八只尚未削完的苹果。
　　“好，”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似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不顾医生的呼唤，他离开的那样匆忙，似乎，只要略留一步，就要后悔，一刻前的那句允诺。
　　我转过头，望那只被血衣包裹着的苹果，这就是我的重生，被鲜血和难以承受的悲哀包围，从一个轮回，落入下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