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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如饲虎狼 ...

  •   已近巳时,和煦的日光穿过林间细缝,在缓缓行驶的车辇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车辇外部朴实无华,然驾车的却是一把好手,哪怕山石颠簸也能驾驭住车轱辘,让四方车厢稳稳当当。

      辇内却不似外边朴素,锦席上摊着上好的虎皮,中间的小几上繁纹镂空的香炉燃着淡淡的熏香。
      赵王闭着眼靠坐在虎皮边,裹着洁白如雪的狐裘,安神养气。赵颂陪坐在一旁,就连呼吸都不敢太过大声。

      用过早食赵王就领着她和其他公子先行回去了,受伤的军队及公子昕则留在了苍台,等伤势好转再下山。
      武襄君乐乘驾马在外面护送开道,驻守山下的部队又调来了了几波,分批搜山寻找漏网之鱼,李牧周靖都留守苍台,护卫公子昕的同时修养相关兵力。

      一片静谧中,原本平稳的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赵王蹙着眉,慵懒地半睁开了眼。
      他面上已有了细纹,步入中年身体也有些许发福。

      “仪清。”
      低声轻唤,赵王将保养良好的手伸了过来,掌心向上,四指轻微弯曲。

      赵颂不敢含糊,细声应答了,将双手搭过去。

      赵王的手颀长瘦削,分布着均匀的薄茧,是长时间骑射和翻阅竹简留下的。而赵颂的则不一样,指腹掌心甚至指缝间都有薄茧,如若右手如常,还能窥见练剑时留下的茧。

      “这三年,受苦了。”
      赵王包裹着她的手,轻柔地放到暖炉上,言辞中却另有乾坤。
      “看见你,就让寡人想起先太后。那时候都说长安君长得像她,现在他有了女儿,你就更像了。”
      “柳眉薄唇,像,真是像,就是这双眼睛不像。”
      “先太后是齐国公主,性格刚烈,说一不二,寡人依稀还记得她护着长安君舌战群臣的模样。”
      “当年寡人尚幼,即位时内忧外患,她便成了寡人的救命稻草,以至于积劳成疾不久就仙逝了。”

      “如今赵国民生稳定,祖母在天也必心安了。”
      赵颂本垂首听着,见他隐隐有了叹息之意,便紧了紧放在暖炉的手,匆忙抬头说道。

      -

      “听仪清言辞就是舒心”,闻言,他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只是一瞬便消失殆尽,接着说道。
      “寡人春猎之前召集心腹,商量计划了苍台反剿之事,然而计划泄露......”
      “仪清,依你之见,那几人中谁最有嫌疑。”

      赵颂一惊,眸子颤动了下缩紧手指,然而赵王并没有等她回答,接着未落的话音便开始念名字。

      “太子,公子昕,廉相国,连山。”

      他平静地念完,面部表情毫无波动。赵颂的心脏却猛烈跳动起来,这是一道致命的问题。

      “不必紧张,王叔只是想找个人聊聊。”
      许是见她面容太过严肃,他收回了手倚在了虎皮上,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望她,一双黑瞳却极度深沉。

      赵颂思索片刻,组织了下措辞,便豁出去似的抬首看他,应答道。
      “太子和公子昕是王上的公子,他们想什么,想必王上看一眼就明明白白,他们藏不住心思的。因此他们有没有泄露消息,王上一眼便可以看出来。”
      “廉相国,两朝重臣,赵国的良将,此事事关赵国和王上,他必定比任何人都上心。王上令他护送太子回去主持大局,也是信任他。”

      赵王阖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车辇里突然没了声音,他便疑惑地抬了抬眼皮,问道,“怎么?”

      “仪清与连山统领交集不深,就不说了。”
      她直视着面前诸侯王如幽潭般的眼睛,面色如常地答道。

      然说是不说,她的几番说辞却都将嫌疑推向了连山,赵王并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坐正了身子,继而恍若无心地悠然问道。
      “你这是真心话,还是私心作祟?”

      他的嗓音不大,但是足够穿透赵颂的耳膜,赵颂双手撑地,跪坐在席上叩首,薄汗已经湿了小衫,未敢多言。

      “你怕什么,寡人赏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此次苍台反剿,除那些将兵之外,寡人最要奖赏的就是你。”
      “说吧,想要什么赏。”

      赵王扶着她的双臂将她拉起来,面色和蔼了几分。赵颂见他眼神认真,心中思忖再三后答道,“仪清想要自由。从今往后周游列国寻母,为父报仇。”

      “你这是怨寡人?”
      她说完,辇内一片寂静,然后赵王幽声便问了出来。赵颂喉头一动,刚想应答,赵王却自问自答道。
      “如今阴阳家依附秦国,秦国势大,其余六国都要低一头。赵国历经长平之战、邯郸之围后总算恢复了几分,然想与秦国斗,联合诸国还算有可能。”

      “仪清从未怨过王叔,仪清只是怨自己不够强。”赵颂闻言抢答道,赵王挥了挥手。
      许久才无奈道,“罢了,罢了。”
      “长安君质齐乃为了引援兵救赵,但赵国不欠长安君。”
      “是寡人欠长安君。”

      他似乎回忆到了什么难忘的事,目光幽远,瞬间仿佛老了几岁。

      “待你及笄后,便去吧。”

      ◎◎◎

      赵颂谢过恩典后车内便陷入了静谧,然后车辇一路进了城,只是赵王顺道将她留在了庐陵君府。

      赵颂目送武襄君护送着车辇离去,才后知后觉猛吸了一口空气,快速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

      庐陵君被命为使臣,尚在燕赵边境,因此是庐陵君夫人招待的她。
      夫人为她安置了个院子,令医官替她换了药,才急急忙忙去招呼午食。

      而在这时,赵颂才想起姬瑜来。

      姬朔被万箭穿心而死,死前指名道姓辱骂了赵王列祖列宗百八十遍,赵王心里有多气她也是清楚的。
      听武襄君说,其妻沐阳公主回宫后便长跪祠堂,而其女瑜是半路被找到的,太子令人看护,押回宫后二人一并跪在了祠堂。

      她想过为姬瑜求情,可是赵王握着她的手腕,意味深长地阻止了。
      他说,你是地地道道的赵家人,心狠利己。
      你沐阳姑姑也是。

      -

      她在庐陵君府安心住了三日,庐陵君终于回来了,而朝堂关于这件事的处理也有了结果。

      肤施郡守姬朔叛乱,已当场诛杀,念其同族人无叛乱之心,不予株连。
      其妻沐阳公主检举及时,免死,与其女长守苍台,今生不得下山。

      另,
      罚相国廉颇一月俸禄。
      罚太子面壁思过一月,舍人娄邴殿外陪跪。
      令公子昕远戍北境,三年内不得回来。
      降宫中防务统领连山为丛台剑术教官。

      旨意一道道下来,满堂皆惊。
      姬朔等人的处理还算合理,赵王当然也奖赏了救援的将士,可是对相国太子等人的惩罚则引起了议论。
      然,那四人并未有所反驳。一时间,所有人都疑惑起来。

      而接下来几日,便出了传言。
      传公子昕泄露消息联合他国,欲夺储君之位。

      庐陵君是二者叔父,从未参加站队,而等传言出来,他才清楚看到了朝堂的汹涌。原来,拥立公子昕的还不在少数。

      “仪清,你说王上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赵王不仅逐了公子昕,还罚了太子,众人不解,但赵颂和那四人却清楚为何。
      虽然程度有所不一,但是赵王是要他们知道,比起救驾有功,比起镇守朝堂,赵王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

      “王上虽然罚了太子和相国,可还是重视的。相国不说了,一月俸禄而已,上次他击燕有功,王上直接晋封他为相国。对于太子,王上则是一种警告,警戒他安心朝事,别不思进取,懒散挥霍。同罚了舍人也证明了这一点,要求他尽心尽力,勿带坏太子。”
      “而其余两个,王上是真动怒了,以后或许再也入不了王上的眼了。”

      赵颂回答了自己的理解,但是庐陵君的神色并未舒展,仍旧蹙眉看她,“听说,公子昕泄露消息联合他国的事,是太子舍人上报的。”

      闻言赵颂一愣,与他相视而无话。

      ◎◎◎

      半月后,赵颂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开始用左手练习剑法,奚宁婆婆给她的《青宁剑法》她已经尽数记在了脑子里,加上本已练过,练起来进度也快。
      养尊处优,她的右手恢复了柔嫩和细腻,然医官还是每日来检查,她不敢再用右手练剑,便学着李牧用左手。李牧右手有疾,然左手剑法比之高超剑客不逞多让。

      三月后,苍台上军队撤下,公子昕回宫,沐阳公主和姬瑜也要去苍台了。
      赵颂借了侍人的衣服,找个理由搪塞了庐陵君,便忙去街上寻姬瑜。

      街上熙熙攘攘,身边的平民却言语污秽不堪,红着脸辱骂着中山国人,让她瞬间恍惚起来。
      姬瑜身穿麻衣坐在车辇内,没有帘子遮挡,甚至有菜叶子扔了进去。
      赵颂踮起脚尖,挥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是她的个子太矮,不一会,还在前端的她便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后边。

      而就在那里,她遇到了未着军甲的李牧。

      赵王为参与平乱的将士设了宫宴,为何他独自在这?

      “那是您的朋友?”
      李牧也注意到了她,赵颂依言点了点头,然后便感觉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
      李牧用双臂将她平稳举起,赵颂道了声谢,便坐在他肩头张望。

      然而车队已经走远,她只能幽幽目送。
      姬瑜还活着,已是幸事。

      轻唤了声李牧,他便矮下身子放她下来。她穿着绣花软履,扶着他的手臂缓缓落到地上,接着裙衫下摆顺直垂下。

      人群慢慢散去,他们站在后边角落里等待了片刻。然后赵颂突然拽了拽他的衣摆,李牧疑惑地看向她,看到她的手势便顺从地弯了弯腰。
      赵颂便附到他耳边细声细语道。
      “颂请将军吃饭。”

      -

      庆元春关闭后,邯郸城里数一数二的酒馆当属迎风楼。

      然而李牧否决了她的提议。
      直接带她去了小巷里的馄饨摊,她抢着付了钱,摆摊的老大爷便含笑给他们擦了桌椅。

      李牧话不多,坐下后便沉默地望着桌子发呆,赵颂百无聊赖,支着下巴敲了敲桌面,然后突然灵光一闪,双眸发亮着倾身问他。
      “将军若有空,能否给仪清讲讲北境的故事。”

      老大爷耳背,他们能肆无忌惮地讲话,李牧或许也感觉到了无聊,便点了点头。

      “北境天冷,每过秋关差不多就要准备棉衣了,匈奴这时候也安分下来,准备迁移到暖和的地方过冬。”
      “然而百姓可以懈怠,我们却不能懈怠,匈奴十分狡猾,有时他们也会在这时候突袭。”
      ............
      “训练轻松有序,大家兴致都很高,十分努力。”

      他难得有了笑容,赵颂撑着下颚看他,目光炯炯,似乎要深陷在凛冽的北境里。

      “那将军讲讲自己的应战方式?”

      她发出了先前未解的疑问,李牧并未多问,用手指蘸了水便在桌上比划,连贯的横线瞬间弯成了一幅简单的边境地图。
      赵颂盯着盯着,仿佛感觉到雁门的风雪,急忙捋了捋自己的手臂暖和身子。

      “北境之外的戎狄多是游牧民族,只能靠抢维持生计,然雁门以屯田自守,耕田放牧都需边线稳定。”
      “因此,牧设烽火台警戒,有敌来袭便收兵退入营垒固守。”
      “这样一来,敌人没有收获,我们也没有损失,滋认为,大有利于我国。”
      “然兵民以及王上则不这么想。”

      他的音腔里有无奈,有忧愁,唯独没有怨愤。

      馄饨上来,缕缕香气环绕,赵颂坐直了身子,正色看他。
      “此谓,不战则守,守必固。”

      李牧笑了笑,伸手将桌上的痕迹抹平,答道。

      “此为一,二为,出则攻,攻则必胜。”

      他的嗓音里突然带出了几分慷慨和激昂,赵颂楞楞地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此等自信斐然、意气风发。
      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急忙放下碗,道。

      “三日后,议兵馆,再请将军细讲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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