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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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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大街上,宋今还能听到路人关于他的议论,仿佛一桩津津乐道的美谈。
就在马车经过那座贞洁牌坊时,变故陡生,牌坊从顶部开始崩裂,大量砖块砸下来,两匹马受惊高蹿,宋今在车里处处碰壁。
幸好有惊无险。
两圈圆圆的手镯子在慌忙中滚了下来,宋今急忙把它拾起,吹了吹灰尘。
霍渡给的镯子,宋今用细细的红线严密地缠了两层,上面缀着几颗金珠子,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摸着镯子,若有所感,掀开马车的后帘,看见崩塌的贞洁牌坊,刻着“贞烈”二字砖块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绝对是他最喜闻乐见的豆腐渣工程!
宋今嘴角勾了勾,这是不是上天在暗示他能够摆脱桎梏?
宋今下了马车,仰头望着长公主府的匾额,想起和霍渡重逢时,也是在这里,他轻笑出声,如今那人为了将来在战场拼杀,也不知是缘是孽。
宋今到的时候,恰好遇见霍夫人从屋里出来,两人点头示意,并无多的话可说。
霍夫人行色匆匆,面容整肃,似乎长公主此次有些凶险。
宋今不由得担忧,霍渡现在在战场上,他自是希望京城家眷一切安好,方能不分心。
长公主年事已高,两鬓斑白,却不是卧病在床,而是整衣坐在主位上,看起来气色不错。
旁边跟着三个丫鬟和两名大汉。
宋今眼皮一跳,长公主根本没病。
“宋今,我长公主府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宋今谨慎回答。
“安儿去世,婚事作罢,你两度寻死,老身才厚着脸皮去求了一道圣上的旨意,御赐贞烈二字。”
“男女之防,虽然没让你住在府里,在庄子上也是丫鬟仆役配备,吃穿不愁。”
长公主没说一句,宋今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他和霍渡的事,大概是泄露了。
“霍渡还未娶妻,年少轻狂,你也跟着他胡闹!让祖宗蒙羞!让长公主府和霍家沦为京城笑柄!”长公主声色俱厉,“宋今,我长公主府养了一头白眼狼吗!”
两个大汉上前搜身,先扯起他的袖子,没找到,又把其他口袋一通搜查,找到了两只红绳镯子。
宋今硬着头皮:“这是我在小摊子上看得新鲜的……”
长公主支着手镯往蜡烛火焰上一过,哔嚗几声,红绳断裂,露出里头的银质来。
“……”
事到如今,宋今怎么辩解也没用,也无从辩解,总不能说自己不是宋今这贞洁牌坊老子不背了。
“宋今有愧。”宋今从善如流跪在地上,怂一时风平浪静。
只要能保住命,他答应过的,好好的,等霍渡回来。
这时宋今又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在京城太傻,早知道跟着霍渡去西边了。
这一个月半,霍渡连个口信都没捎。
长公主看见镯子后,脸色更差,她看着宋今,仿佛在看什么污秽物。
“我不能留你。”
宋今猛地闭眼,到底还是走到死局了。
皇权贵胄视人命为草芥,隐患先除之而后快。
“如果你对霍渡有几分真心在,就该知道,什么对他才是最好的。”
是啊,自己一个被贞节牌坊拖了半只身子到棺材里的人,霍渡大好青年前途无量,凭什么耗在他身上?
狗屁不通!
宋今突然直视长公主,反问道:“你给宋今立贞烈牌坊,可曾问过他愿不愿意?”
“三媒六聘全无,拜堂过门更缺,长公主府利用宋今的贞烈牌坊名声一时,宋今难道就要一辈子绑在这牌坊上?”
“宋今不愿意。”霍渡不过是提早让他认清了心里的不甘愿。
长公主被气得直拍扶手:“你……不知好歹!来人,动手!”
宋今死也要死得明白,“长公主是怎么知道……”若是早就知道,何必等到现在若是最近得知,他最近没干什么事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长公主没有正面回答。
但宋今想起霍夫人,心里大概有谱。
其实霍渡是给他写信了吧?
只不过他没收到。
也再也收不到了。
霍渡会在信里写什么没羞没躁的话么……
……
本月初九,京城再添谈资。
那个殉情两次的宋今,又自杀第三次,但这回是真死了!
长公主怜惜其一片痴心,让他葬入祖坟。
……
西北狼烟四起,霍渡带着大军横穿万里黄沙,不知怎么的,素来稳健的烈驹突然前蹄一折,背上的霍渡正分神,竟然滚了下来,拄着长剑陷入黄沙。
“将军!”副将急忙下来扶起他,霍渡在上一场战役当中受了伤,别是伤口又流血了。
“不碍事。”霍渡站稳,招来家兵,问他,“信都寄出去了吗没有回信”
家兵答道:“有老爷的回信。”
霍渡泄气,想着下回是不是该庄重地写一封家书,别说些“洗好屁股等我回来娶你”这样的话,今今是不是才愿意回信?
啧,他明明相当委婉了。更露骨的话他还没说,留着成亲了再讨。
“唔!”霍渡突然捂着胸口皱了下眉,伤口似乎裂开,半生着某种从心底涌起的恐慌。
“将军”副将叫道。
霍渡拳头握紧,忍下这一阵不安。
“传令全军,加速前行,天黑之前要到虎林。”
霍渡有一种可怕的直觉,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边关捷报频传,霍将军决胜千里,将敌人赶到了起雪山之外,不日班师回朝。朝廷至少十年之内不用再担心西北战事。
而此时的主帐里,霍渡把短短一封信看了十遍,恨不得把上面每一个字生吞活剥了!
营帐传来一声绝望痛苦的嘶吼,军营静了一瞬。
所有人看着,他们刚刚才意气风发宣布犒赏三军的将军,突然狂奔而出,骑上烈驹,挥鞭甩开所有人,直直朝京城的奔去。
运筹帷幄的霍渡何时有过这样的失态,众士兵不由得猜测,是不是霍家出了什么意外。
副将紧接着追出来,“立刻拔营回京!”
霍渡骑着一匹马,后面跟着一匹,两马轮流,人却几天没有合眼。
宋今怎么会自杀!
他们约好了等他回来成亲!
霍渡怎么也不信,他的今今看着又软又怂,实际上看得比谁都开。
他全部抄了京城的近路,九成歇息时间都在深林里。
两匹马差点跑死,霍渡赤红着眼,嘴唇干裂,胡子拉碴到达京城时,连守城的好兄弟刘瑾都没能认出他。
“宋今来找过你吗?”霍渡只问了这一句。
“没有。”
霍渡心一沉。
霍渡牵着马,一步一步回到霍家,他想起几个月前,也是这这条路,他拦住了跑路的宋今。霍渡眨了眨眼,那一天,是不是也同样有人,这样拦住他的生路?
经过长公主府,耳边是细碎的刺耳的议论。
宋今死了。
殉情。
为了他那福薄的丈夫。
霍渡冷笑一声,丈夫?他现在才是宋今的丈夫!
他第一次跟霍家长辈和长公主大声,就为了宋今死去的真相。
所有人都说宋今是自杀,言辞凿凿。
霍渡仿佛被浸在了深水里,四肢百骸冰冷刺骨。他知道宋今不是自杀,却没证据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霍渡目光一冷,证据,他给!
他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如何威逼利诱宋今,暗通曲款,直至两情相悦,鹣鲽情深。
他看着霍家父母和长公主难看的脸色,称宋今霍夫人。
“他答应等我回来,就不会食言。是我先勾引得他,你们不来找我这个不知廉耻违背孝道的逆子,做什么去找他!”霍渡悔恨交加,握紧了长剑,剑身铮铮作响。
长公主的权威从没被这样挑衅,她板着脸,手背青筋涌动,“放肆!”
霍老将军气昏了头,直直骂他没本事保护爱人现在来耍什么泼!
“是我没本事。”霍渡眼中恍然有泪,他深吸气,对长公主道,“宋今不能和舅舅葬在一起,他该入我霍家。”
“咳咳咳……”霍夫人气没喘上来,差点昏倒。
长公主在场辈分最高,她比霍渡多活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自然不怕外孙的挑衅,她轻飘飘落下一句,“霍渡,你想都不要想。”
真要让霍渡干了,全京城都要看他们笑话。
霍渡二话不说去宫里求了道圣旨。
这是他出征前就求来的允诺。
但皇帝也没下过这么昏庸的旨意,霍渡要他给两人赐婚!
荒唐!
外甥娶一个三次殉情的已经下葬的男舅妈,还是陛下亲赐的贞烈牌坊。
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脸!
娶个妓子都比这好!
霍渡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终于让陛下松口。他是骁勇善战的将军,难得还不眷恋权势,兵权说放就放,只要一个“舅妈”。
皇帝看重霍渡这点,思来想去宁可自打脸,也要收买将军的忠心,反正传出去,昏头的是霍渡,他是近人情的好皇帝。
更何况,皇帝本就怕他和其他世家联合,壮大势力,如今霍渡要娶一个男人,断子绝孙,如果不是其中关系太糊涂,皇帝会更早同意。
霍渡领着亲兵,直接闯破长公主府的包围,派人把棺材挖了起来。
棺材的重量不对,霍渡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开棺,他希望宋今或许逃了出去,但想到今今那么软,连自己的手掌心都翻不出去,又如何应对强势的长公主。
一个瓷白的骨灰坛子立在棺中,干干静如同初见时,一身白衣站在街边看将军飞马而过的客商。挖土的动静使它的盖子轻轻掀开半边。
霍渡怔愣着伸手,从灰烬里面捡出了两只手镯。
银白的手镯被烧成乌黑,上面的纹路依然凹凸可见。
是他给今今戴上的那对。
霍渡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公主,声音几不可闻:“你们把他火化了了?”
“嫌他污了你家陵园为什么不能把他留给我!”
霍夫人欲言又止,她看着霍渡发疯的样子,想说什么,但终究觉得,霍渡还年轻,等他再经历一些事,会忘了宋今的。
何况……宋今,他们去哪里再找。
霍家办喜事那天,霍家父母双双借口离家。
“今今,我们成亲了。”
霍渡没请任何人,抱着宋今的骨灰拜完堂,当天就离开了京城,从始至终孑然一身。
宋今——京城一大传奇。
故事甚至传到了遥远的江南小镇,被商人过客不断添油加醋,俨然把宋今刻画成天人之姿。
若是有谁没听过这个故事,那一定新出来混的,涉世未深,急需去茶楼补三天三夜的课。
“老弟,我看你生意做这么大,居然如此孤陋寡闻!”中年男子摇着扇子感慨。
他对面的青年粲然一笑,“小弟初入此地,还请兄长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