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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日月不恒处 ...

  •   秦赐将萧雩送回了长公主府,自己便沿着榖水慢慢地走回来。

      罗满持跟在他身后数步远,不敢贸然上前搭话。他想若是李衡州在此,大约是会说上几句的,因为李衡州很熟悉秦皇后,似乎就总显得与将军亲近一些。罗满持有些懊恼,他其实觉得平乐长公主也是个不错的女子,而秦皇后……秦皇后已毕竟是皇后了。

      将军走到了榖水边的一座桥亭,又怔怔地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廊檐上淅淅沥沥披落的雨幕。他的面色很平静,平静得令罗满持看不出底细,但那灰色的眸光深处却有记忆的光,暗淡地闪动着。

      桥亭边拴着三两无主的小舟,里里外外都被风雨泼湿,只能攀着脆弱的绳子哀哀地荡着。更远处是迷蒙的雾色,黛青的树影,行人与车马匆匆忙忙来来往往,但全都是对岸的事情,这边听不见一点声息。

      虽然将军每回从显阳宫归来都很坦然的模样,但他的内心,想必也知道这是件极危险、又已绝望的事吧。也是因此,在这光沉响绝的落雨的黄昏,他才会露出这种无家可归的野犬一般的表情。

      片刻之后,秦赐再度转身,回府。

      将军府内室之中,李衡州接过他那湿透的外袍,一边问:“长公主送来那块玉璧,怎么处分?”

      “暂且收着罢。”秦赐淡淡地道。

      李衡州觑着他脸色挑了挑眉:“将军不会真的对她有意思吧?”

      秦赐掠了他一眼,李衡州闭了嘴。秦赐复问:“显阳宫那边,有回话么?”

      李衡州模仿着秦束那端凝的语气:“‘知道了’。”

      “知道了”,这仿佛无感情的三个字令秦赐皱了皱眉,“你去同那边说说,定一个她高兴的日子,我入宫去。”

      “哎。”李衡州笑应了。

      然则之后一连数日、十数日、数十日,李衡州从显阳宫探听来的消息,却只是“不方便”。眼下秦束不理事,秦赐也无法拿冠冕堂皇的政事去谒见她,于是只能默默地等着对方方便的日子;偏偏这时候萧雩又时常到访,显阳宫的“不方便”,倒也是给了秦赐不少的方便。

      待过了个把月,秦赐才渐渐明白过来,秦束大约是不想见他。

      “要我说么,小娘子肯定是吃醋啦。”李衡州摇头晃脑,头头是道,“女人嘛都是这样子的,平乐长公主的容貌地位比她都不差,最要紧的,长公主比她自由——她心里难免不痛快。”

      李衡州的话让秦赐放心了一半,但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秦束不是这样寻常的女人。

      “过些日子,您再去看望看望她,送一点小礼,说几句好话,保准没事儿啦!”李衡州又宽慰他一般大气地拍拍他肩膀,秦赐也就应景地笑笑。

      待忙过了这一阵……不论她如何说,也一定要闯入宫一回,见她一面。

      ***

      五月上,永宁宫温太后诏,镇北将军秦赐有功王室,加大将军号、开府仪同三司。

      显阳宫里成日寂寞,倒也聚拢了一些娘娘命妇,时常来找秦束这个闲人聊天。她们瞅准了,秦皇后虽然眼下是没有实权,但后有太皇太后,前有襄城郡侯,前途光明得很。何况如今这冉冉升起的新星秦赐,可不也是秦家的人?

      更有趣的是,永华宫杨太后因为左右无事,竟也时时登门,在她看来,秦束与她合该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说的话处处都是为秦束着想的。

      “永宁宫给小秦将军升这个官,可是有意思。”杨太后一边给自己揉着腿,一边拿手帕掩着声音道,“小秦将军分明什么也没干呀?”

      “您怎么知道他什么也没干?”是先帝宫中的郑太妃,促狭地笑着,像只靠那眼神就传递了许多秘密。

      水面上微风吹拂,送来袅袅娜娜的荷香。临水小轩的中央,秦束一身软碧绸衫,手中执一面纨扇懒懒地听着,面上没有表情。

      “如今不是小秦将军啦。”梁家的一位千金开了口,眼中是明摆着的艳羡,“是镇北大将军啦,大将军!也不知谁有那个福气……”

      她的话没说完,慢慢地拖长了,但这一室的女人早已听得明明白白。

      “本宫听闻,平乐长公主近日时常去镇北府上,还有人见到他们一同出入市肆,嬉笑不禁呢。”杨太后终于是说出了口,又抬眼去觑秦束的反应。

      秦束没有反应,像是看那荷花出了神,却又忽然转过目光来,笑了,“秦赐不过是个莽撞的胡儿,若真能攀上平乐长公主,那可是他八辈子都修不来的好姻缘啊!”

      这话说得就好像秦赐家中的长辈一般。但论理,她虽年纪比秦赐小,地位上却始终是秦赐的主家,这话若不是她说,别人却也说不来。

      郑太妃道:“我听闻永宁宫有意给秦将军办一场寿宴……”

      “寿宴?”秦束一怔,“他要过生辰了?”

      “在七月十四。”梁家千金抢道,又歪了歪头,“皇后不知道么?”

      秦束笑了,“本宫哪有工夫去记这个。”

      ——她不知道。

      心里像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嗡嗡地叫着,没有根底地来回乱飞,冲撞着她的心的四壁。但因为始终冲撞不出来,所以她要维持住脸上的笑也始终很容易,几乎不花力气。

      过午之后,众妇人一个个地离去了,独杨太后留在了最后。

      她站起身,看了看秦束,仿佛有些犹豫,终究还是上前,低低地道:“我阿兄已经入京了。”

      秦束抬眼,想了想,杨太后的堂兄杨识新近从平昌国来,听闻是个大老粗,由夏冰安排在了执金吾的位置上。她笑笑道:“那便恭喜太后了。”

      杨太后脸上掠过一丝仓皇的红,明明没有人注意她,她却自顾自害羞了一般,“皇后您看,若不妨碍,能不能让……让秦赐多照拂照拂他?都是武人,我想有了秦将军在上头,他可以多为殿下出点力……”

      秦束笑着,眼里却只是清冷的,“这都好说,您家里的人,本宫又何敢怠慢?”

      杨太后放了心,却又促膝上前,似很想与秦束亲昵,却又到底有点怕她,隔着点距离道:“多谢皇后!您也晓得,我家里无门无品,我爷娘原本都只是平昌国的佃户,什么事体都不懂得。我一个人在宫里这些年……”说着她便要泫然,顿了一顿,才端起笑来,“我如今也没有别的想头,官家是我的亲儿子,我只盼他能念我点儿好,不要随着那些……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到头来将他亲娘给整治了!”

      秦束抬了抬眉,举重若轻地道:“本宫看官家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我也是这样想,怕就怕他年纪小,被左右之人诓害了……没一个好东西!”杨芸恨恨地绞着帕子,咬了咬牙——平常在温太后面前做小伏低惯了,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本不适合她,做起来也只像小孩子在赌气,“官家要做大事业,就不能由他们惯着!”

      秦束笑道:“夏中书不也在官家身边么?有他在,旁的人就算再不济事,官家也不至于犯大错的,您大可放心。”

      她骤然提到夏冰,令杨芸又惊又疑地掠她一眼,旋即喃喃:“夏中书……夏中书我是放心的。”

      ——其实也不放心。但是这不放心的缘由,到底不能与人道,杨芸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已被困在一座孤岛上了。

      原本以为只要夏冰还在官家身边,自己就始终是有地位的——其实自己是太天真了,夏冰并不见得就愿意终身与自己绑在一起。

      秦束端详着杨芸的表情,渐渐地笑容亦淡了。她看出来杨芸其实不蠢,毋宁说在人情上极懂事,但又好像是因为这懂事而更忧伤了,柔软的眼神好像一触即碎的。

      秦束想了想,还是自作主张地添了一句:“其实夏中书这种人,寒素出身,十年经营,往往对自己的身家地位看得最重,没有什么公忠之心的。”

      杨芸的眼睫颤了颤,复垂得更低,“其实……当初,在先皇帝临终之际,在嘉福殿中……”

      风过浮香,莲衣如梦。水波底下有游鱼窜动,隐隐地搅碎了太阳的影子。

      “——什么?”秦束脱口而出,刹那之间的震惊没能掩住,旋即压低声音道:“这样的事情,绝不可以乱说呀,太后!”

      杨芸急道:“我省得,我从未对旁人说过,连夏冰都不知道!但想秦司徒是局中人,你也总该要知道的……”

      秦束笑了笑,打断她的话:“私改遗诏,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太后您想清楚了。”

      杨芸的脸色发白,前倾的身子也慢慢地坐了回去,“是……是,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提起了。”
      秦束只矜持地抿唇笑着。

      ***

      这一日难得萧雩没有来找秦赐,秦赐得了空闲,又来同李衡州问:“中宫有消息么?”

      李衡州朝天翻了个白眼,“没有消息,您再怎么问,也还是没有消息。”

      秦赐知道他对自己与萧雩相接有诸多不快,受下了他的讽刺,“天热了,将南边进贡的珍果送几盘过去。”

      这一回,显阳宫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日月不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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