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之弹剑作歌》井临渊

6、祭礼

　　卯时初，天色未亮，月色未落，昨夜她驱走了所有侍女，今日起来也未唤来。毫不犹豫取了长歌那一身水绿色的入门校服，以当年军训的速度挂上，收拾妥帖。事实上目前这个时段，长歌的燕云套雪河套还没出现。出门一探，有已起的侍女笑问，“三小姐。”
　　杨长月也问，“阿杏，早。我二哥呢？”
　　“这……不知。只知昨夜二公子被家主喊去祠堂。”
　　“多谢。我去找找。”
　　作为此世最大的消息买卖场所，并太白先生连同前任武林盟主唐简一起决心推倒的隐藏boss九天指点江山的耳目，隐元会原话简明扼要的概括了江湖顶尖势力，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这是安史之乱定局时的判定。
　　在安史之乱二十六年前的今日，明教尚未退出中原，红衣教没有机会代替它成为中原第一教，两盟中，恶人谷前两年与五门派火并双方皆元气大伤，浩气盟则尚未成立，三魔中，雪魔王遗风屠杀自贡后已踏入恶人谷（说到这里得插一句，当初杨长月自认乃是万年站恶人，但这辈子深受长歌指教，前两年杨尹安门主应邀打击恶人谷受伤，而杨逸飞杨青月两位更是正直的一匹，她是绝对没可能再以谷众的身份踏进恶人谷了，即便她心中清楚，恶人谷中的十恶，究竟是否十恶不赦），剑魔谢云流受李重茂及太平公主事变的牵连而远走东瀛，琴魔高姐姐还未被康雪烛渣荼毒，至于这四家乃是指，南叶北柳，西唐东杨。关中霸刀柳氏，西湖藏剑叶氏，千岛长歌杨氏，蜀中唐门。五剑为藏剑这百年来铸就的五把神剑。六派，万花天策七秀纯阳五毒明教。
　　踏出门时，看到铜镜里那一套绿色长歌校服，杨长月发了会呆，撩起刘海摸了摸眉间应该有天眼之处，长长叹了口气，总觉得，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她一点也不想，睁开眼看到什么奇形怪状的非人类。变天君那个魂魄已经坑了她一大把了，她实打实不想真到了安史之乱时，一方面防备人间尔虞我诈，一方面担忧阴界魑魅魍魉。
　　无能的人为时代改变，真正的强者改变一个时代。
　　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即便她再不想大唐发生安史之乱，凭她如今能力，难道还能刺杀了安禄山不成。
　　再想想，日后长歌门若干人等被永王李磷牵着鼻子走，李白奆奆被骗，自家二哥空怀报国之情，太子李淳强行于马嵬称帝成了人生大赢家后清算长歌等等一干悲催之事，就叫人头大。这绝不是杞人忧天，这是要提前未雨绸缪……
　　杨长月径直轻功到祠堂，未见到自家便宜二哥影子，才松了口气。暗道门主爹他终于手软了一次，知道佳节之际事务繁多放了二哥一马。
　　但她也清楚，若非那一日刚好到敬师堂拜摩诘先生为客卿，依着门主爹对下一任门主一贯的严苛训、诫，此事绝不会轻易翻过。
　　门中子弟侍者都已渐渐醒来，见到她时，也会招呼一声，师姐师妹。
　　虽说她年纪不大，但入门可是已有五年。
　　杨逸飞才从涵虚院出来，正见着她一人乱走。“三妹。”
　　杨长月眼睛一亮，“二哥！”她往院中看了一眼，“大哥呢？”
　　“他已随母亲前往明德树下了。”
　　明德树。
　　《大学》开篇言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德树取明德至善之意，乃是长歌全年祭礼举行极为频繁的地点。此树位于长歌中央，漱心堂与微山书院之间，少初坪练武场正前。长歌四季如春，明德树也是一年到头繁花盛放，被长歌所有人视为吉祥之物。树生的繁盛高大，花叶纷纷。树根有一个天然生成的洞穴，平日是赋闲在此为长歌客卿的九龄公讲学之处，而每逢小节或是学子入学，便用做祭礼。喻意明德，至善，修身，养性。
　　今日九九重阳，本就是登高聚会之时。微山书院的弟子已早早休假同家人团聚，重阳小祭，也不过是杨尹安及留守长歌之人前往。
　　明德树下先起祭舞。九龄公还在长歌，尚未动身入京，礼赞中启赞者是他，通赞是松先生，哑赞则是门主。
　　往年重阳祭礼，舞生十六人，皆是精挑细选优秀门生，自然，性别为女。乐生倒是男女各半，二十人操琴，十六人横笛。今年是因凤夕颜师姐拜入太白先生门下，才加入乐生以一心二意鼓奏曲取代击磬之音。
　　明德树中经由匠人巧手，顺着树中地势修了台阶，此刻三十六名乐生各自一蒲团沿着阶梯高下坐了三圈，舞生则停留左右等待唱礼。
　　杨长月则跟着杨逸飞到树外时，祭礼还未开始，杨青月则跟在门主夫人身边，静静站着。
　　他们是因年纪不够，不能参与佳节祭礼。而杨青月却是因年幼时身中寒雨针，心智受损，如今已过弱冠，仍旧从未入场参礼。
　　从来都是观礼者。
　　树中香案，香炉，烛台，巾帛，酒樽各物，悉数备齐，依规陈列。
　　日晷已至初辰之时，漱心堂鸣钟响了。
　　有心观礼之人早已在此，无心观礼之人已不能在此。
　　凤夕颜鼓声三响，九龄公便起身，唱颂，“执事者各司其事，与祭者序立，助祭者就位，主祭者就位。”
　　于是松先生同杨尹安也跟随在后，舞生缓步而入。
　　正坐于张九龄身侧的乐首翟伯真弹指，琴音响了一声，泛音收回。这一清响之后，二十琴音便整齐划一的弹拨。序曲毕，笛声随之而起。张九龄颂道，“祭祀之事，追本溯源，恭伸报本之诚，恪遵追远之意。或行礼不恭，离席自便，若夫欠申跛踦，哕噫唾咦，仪态有失，门规有罚。谕众咸知。”
　　杨长月不由又站直了些。这里说的的门规，必然是最重的那一罚。若真如戒言中所说，留于此地观礼，却打哈欠伸懒腰站姿不正，打嗝叹气左顾右盼当众失仪，必然要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九龄公当下揪出来，扔到明理堂好好“锻炼”。
　　通明晓理。
　　明理堂，是好听的称呼。别名，刑堂。
　　琴音渐起，鼓笛随之。
　　礼生端来酒盘，缓步到张九龄面前，张九龄端起酒樽，于香案前灌地，颂道，“琴瑟在御，鼓笛在悬。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同我琴乐。於赫长歌！穆穆厥声。青霄飞羽，洄梦逐光。我有嘉客，亦不夷怿……”
　　九龄公念一遍，梅先生亦随之一遍。
　　“爰酿秬黍，苾苾芬芬。祭以清酒，从以沉香。降以灌地，蔚蔚追思。惟我祖考，绥我思成……”
　　语义极显庄严，随着穆穆琴音，令人心定。
　　首段《追思》颂完，便是第二段，《舞雩》。琴音渐歇，随着张九龄一句，“庸鼓有斁，万舞有奕。”
　　舞生开始唱诵，献舞。
　　杨长月看似站的规规矩矩，其实已神思不属。
　　早年远观，不觉疲惫。
　　今次亲身体会……其中滋味实是……
　　这个仪式，大约要到巳时才能结束。
　　真该庆幸，她这两年，到骆子维先生学堂那里，正坐出来一身耐性。即便头晕脑胀，也能正正经经。
　　杨青月低声道，“还有半个时辰。”
　　杨逸飞略点了下头。
　　杨长月道，“大哥且放心。”
　　门主夫人嗔视，难得严肃。
　　如此肃穆之地，绝不该交头接耳。
　　于是三人果断看向祭礼，闭口不言。
　　巳时约三刻，张九龄将香柱插入香炉上，青烟袅袅，“觅即礼成，言旋言归。”
　　参礼之人皆起身长揖一拜，退出明德树。
　　杨逸飞看她还站着一动不动，一时失笑，牵过她的袖子，“走吧。三妹。父亲要出来了。”
　　脚麻……的走不动了好吗……
　　她暗暗踮了踮脚，微微蹙眉，暗道，这两年扎的马步仿佛都喂狗了……
　　大约是，少初坪的初级马步，从未有从卯时一动不动到巳时的……
　　杨青月摸摸她的头发，显然看出了她的尴尬，对杨逸飞道，“莫急。”
　　门主夫人，即，长歌现任门主杨尹安的夫人，长歌下任门主杨逸飞的娘亲，名唤吴青青，性情贤淑，她虽非江湖人士，却也是名门闺秀，最重礼不过，但杨长月的脾性，她又非常清楚，若非真的走不动，绝不会停驻不前，只笑道，“阿宝等会将弟弟妹妹带过来。”
　　杨青月就点点头。
　　阿宝是他的小名，青月是他的字。原本依着规矩，是要待男子加冠女子及笈才会有长辈赐字，但长歌虽属儒家，却也身在江湖，自不会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杨氏这一门，杨青月已加冠自然有字，杨逸飞作为下一任门主，未及弱冠也有字，而杨长月，却是因身世之故，自行带了个名字入门。
　　他们的字，还是取自太白先生那一句，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下任门主的字都是太白先生的诗句，由此也足见先生在长歌的地位了。
　　杨长月缓过劲，跟着杨青月杨逸飞到渡口边，只见门主爹早已在此等候。
　　“爹爹。”
　　“父亲。”
　　“走吧。”杨尹安见到杨长月时，神色一缓，看到杨逸飞，又习惯性的绷起脸，严肃道，“走吧。”
　　杨长月：我到底是该受容若惊呢还是习以为常……
　　哇……门主二哥，你这日子实在是……水深火热……
　　打住。还是收收吐槽之心吧……又被看出来就当真无颜于世了……
　　门规手札补充完《礼记》之后，还写着一千三百七十二条不可语人是非，不可心有偏私，不可言行不一，不可离经叛道，不可不尊敬师长，不可不团结同窗，不可不心怀家国……之类的从修身齐家到治国平天下的具体细则。
　　翻译通俗一些大概都能变为以下格式，以……为荣，以……反义词为耻。
　　典型的古代加量不加价升级版“八”荣“八”耻。这个八还得是泛指量词。
　　长歌靠近傍山村的那片水塘，生着许多莲花，只可惜如今九月，那里也没有什么好看了。
　　“大哥，你看什么？”
　　“雁。”
　　“雁？”杨长月恍悟，“奥！是那个……”
　　杨青月看她神色，虽然迟钝，但这瞬间心头也忽生不妙之感。
　　“长月知道！是鸿雁传书飞鱼……”
　　杨青月面色不改，极为镇定的一句打断，“三妹，平沙落雁可还熟悉？”
　　欸？
　　杨长月张了张口，半晌，“我……”
　　我无能。
　　我不会。
　　我不说了还不行？
　　杨逸飞弯了弯眼睛，“回头三妹你就请教大哥。他的琴音你领教过的。”
　　平沙落雁控人到死吗……
　　杨长月完败：“是。还请大哥赐教了。”
　　本来想作弄一下大哥同婉玉姐，这下倒好，重阳休沐还没过，阳春白雪课业外又多了平沙落雁……
　　“三妹不必客气。若是还想熟悉高山流水回梦逐光梅花三弄青霄飞羽了，便过来找我。”
　　……大哥其实你根本没病，而且还是传说中的腹黑吧。
　　我头大。
　　杨逸飞倒是一旁笑出了声。
　　杨青月又道：“二弟的左手剑法练得如何了？清绝影歌一曲学的怎样？为兄也想同二弟你切磋一二。”
　　杨逸飞笑僵了，“……”
　　良久无言，只好继续一笑，无奈道，“好的，兄长。逸飞明白了。”
　　杨长月见状，幸灾乐祸哼了两个调子。全然忘记自己也才多了n重琴曲课业。
　　杨逸飞：“……”
　　木船行过，自水面留下道道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