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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楚白江湖风雨外(正文全文) ...
【楚白】江湖风雨外
泰昌元年,扬州香街屋顶上。
楚留香提了一壶好酒踏着瓦上清辉而来。一个浅灰衫男子已捏了酒杯在等。
“酒虫。”他笑道。
“自然是闻酒香而动。”男子倏地起身朝酒壶袭来。
“雕虫小技。”身子一摆,足下未动,楚留香已避开这一击,从他手上抄走酒杯自斟了一杯,稳稳送到唇边。
“你——”
“我喝自己的酒,白兄有意见?”他挑了凤眼坏笑道。
“酒杯、我的!”那白兄急道。
“那是你技不如人。”盗帅不买他的帐,“再说……我不介意。”说着一杯入腹。
我介意!那人心中大喊,但也知道喊出来又准被他怼回去,索性原地坐下,斜眼去看他,十分的不服气。
楚留香那厢心情大好,连送五六杯入肚,故意发出舒爽的喟叹,再瞧他,果然更不舒服了几分。“呵呵。”他畅意地笑了,将酒壶掷了过去。
那人稳稳接住,大灌一口,酒香袭入肺腑,荡得人神清气爽,唇边的笑还未经脑袋,自个儿便爬了上来。
时隔九年,若非亲眼所见,还真叫人不敢相信:堂堂盗圣竟隐居在这小小客栈里,还十分的知足快乐——烟柳桃花、美酒香茶一样都无——他竟很快乐。
当年二人相见,多是选一处香街的屋顶上,提一壶美酒,中间是小小酒杯并一轮明月。楚留香竟记不起来他们是否一同食过烟火。除了那次——
盛暑才消,刚下过一场大雨,街面两边的店肆开了张,早晚间行人渐多,偶有货郎穿梭其间。
二人闲逛了片刻,进了个茶馆坐下叫了壶茶。
有个小童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在一众客人间边躲边跑,后面一个妇人高声叫着“虎子”,端着饭碗追来。小孩见了赶紧再跑。一室客人哄堂大笑。
夜间本是约了喝酒,白玉汤失了约,月上中天都没有来。寻至他的住处,炊烟直上,屋子里传来一阵呛咳声。凑到窗前,那人抬着一脸灰黑对他笑笑,黑眸中似乎在说什么,但楚留香没有捉到。
楚香帅身眼何等敏捷,竟看不出来!
他往灶里泼了一桶水,拽白玉汤出来。“你无不无聊。”
没多久,白玉汤就不见了,没留下只言片语。
他去了厨房,一会儿端来了米饭小菜——很平常的吃食,不算精致。
“你当日为何不告而别?”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问道。
“有啥好告的,江湖那么大,少个人眨眼之间的事儿。”白展堂将脸偏了半分,避开他的目光。
“胡言乱语!”这分明是在敷衍他,“我们——”如何?两个大男人,你情我愿,做了就做了,难道还要论什么清白名节不成?
“香帅,昔日白玉汤是个贼,偷了什么窃了什么实在难免,若是您丢了什么,时过境迁,怕也找不回来了;如今白展堂不过一个寻常人,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这话说的谦卑,确实无赖,就差说“当年我偷香窃玉如今不想负责,你走吧!”
楚留香冷笑:“窃了心也可以不计较?”堂堂盗帅又岂是好打发的?没门,窗户也没有。
白展堂闻言沉默半响,才抬起头来。“此事是我欠下的。”他道,“当日我在扬州胡闹,偷了颗心,本来极宝贝,便想把它和我的拴在一处,没成想转身要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颗反倒不见了,空洞洞的。我害怕极了,连夜逃到千里之外,就怕心口滴出血来,也怕偷来的那颗难过,怕被人撞见。你的那颗心我藏好了,只是时日太久,忘了,对不住。”
同福客栈是个温馨的好地方,但饭菜不好吃,那个叫李大嘴的厨子手艺实在太平常了,香帅忍了一顿,第二天就出去觅食了。
白瞎了七侠镇这个名字。这地方寻常到戌时一过便没有酒馆开门,以至于堂堂盗帅连个喝酒的地方都没有,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晃了片刻,只好回了客栈。
“酒原是好酒。杏花村的佳酿。”白展堂穿了亵衣,强打精神起来与他对饮两杯,“就是碰不得水,一兑水,意和香全散的一干二净。”他迷迷茫茫地说着:“老钱越来越笨了……”
楚留香听了这话难得地不淡定了,什么叫“老钱越来越笨了”?别人把他的酒兑了水,他居然一点不生气,只是开玩笑地骂人笨?盗圣当年,可没为喝的将就过。
本就困顿,又沾上酒,白展堂再次阖上双眼,眼中楚留香的身影斜了过来,晃了两下,模模糊糊没入梦乡。
楚留香一个怔愣:这人终究还是记得旧事的,只是不喜欢了,就丢在了一旁,亦或者太喜欢了,压在了箱底。总之轻易不拿出来了。
正想笑一笑,忽然听得一声传音入密:盗帅也有碰壁的时候!哈哈哈!
谁?那人逃得极快,楚留香方才深思全在白展堂身上,回过神来,心觉他应该是个高手。再转回头看那睡得正舒服的人,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从这里传出的奇闻不算少,对上平谷一点红、公孙乌龙这样的人,光凭武功,这一客栈人怎么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啊?”郭芙蓉才扫完地正预备着帮忙跑堂倒酒,猛的楚留香来问他这个问题,稍微想了想,“我想想,也就是……”
直到那位俏寡妇掌柜出来骂人,才讲了个大概。叫人吃惊的是,每每有危险,白展堂并不是那个冲在最前面以一当十的人,他表现出来的胆子和别人也相差不多。
“你拉倒吧,要真有那样的高手,他来同福客栈图啥?”白展堂对着警告丝毫不以为然,只当楚留香闯荡江湖久了,太过风声鹤唳了。
“你别不当回事。”
“真要有这样的高手,我能做什么准备?”白展堂反问。
也是。盗圣轻功一绝,点穴也极好,再加上一点扎实的拳脚功夫,别的可就拿不出手了。
正这时,祝无双冲回来,定在楚留香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36眼。
“咋了妹儿?”白展堂问道,打断她。
谁知无双根本不理他,围着楚留香转起来,仔细拿眼神审着他:“楚先生昨夜去哪儿了?”
“昨夜太长,祝姑娘问什么时辰?”这是白展堂的唯一的小师妹,捺着性子应付应付应当应分,何况她的怀疑也引起了楚留香的兴趣:难不成和那传音入密之人有关?
“昨夜丑时,左家庄赵姑娘遇到入室非礼。据她口供,采花贼一身白衣,身形样貌像极了楚香帅,还请香帅配合衙门的调查。”虽然是个女人,做到捕头就卡住了上升渠道,但毕竟身在公门多年,威风还是很足的。
“昨夜丑时,我与令兄正把酒言欢,醉了以后就同床而卧直到天明。”楚留香笑着回答。
“说什么呢?!”白展堂跳起来。
祝无双还是盯着楚留香:“证据。”
“你师兄就是人证。”楚留香流氓起来风流倜傥。
“我昨晚早就睡着了。”白展堂恼起来一句话把台拆了。
“人证不支持你的口供。楚留香,请你到衙门配合调查。”说着就上手铐。
楚留香功夫岂是凡品,折扇一挥轻轻将人推开。
“无双。”白展堂见了赶紧把人捞住,挡在楚留香面前,“无双是女孩,你干什么玩意儿?”
“哼!”这话只能使楚留香更加不悦,“不是有你护着她吗?她要抓我,我是贼啊,怎么能站着让她抓。再说——”这个“再说”拖了长长的一个调:“我又不采花,你瞎着什么急?”
白展堂闻言神色有一瞬的变化,把祝无双提到一边:“双儿啊,楚留香真不能干这个,他是盗帅,又不是淫贼。”
“可是根据目击者描述,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啊。”祝无双不领情。
“那嫌疑人往哪跑了?”
“赵姑娘说往咱们这来了,所以案子就派到我这儿来了。”
“祝无双,你个猪脑子。”白展堂恨铁不成钢,“楚留香要采赵姑娘,赵姑娘是能不愿意呀,还是能打得过他?”
“也是哦。”
傍晚的时候,一个小个儿江湖人来前来投宿:“请问有客房吗?”话音刚落抬头见到正从楼梯上下来的楚留香,大喝“淫贼,哪里跑!”棍子便要打去。
“葵花点穴手。”不待楚留香动作,便叫白展堂点在了楼梯口。
郭芙蓉一时怔愣:“这场景怎么哪里见过?”想了想,惊喜叫道:“江小道!”
“什么?”白展堂也有点吃惊,一把扯掉他的蒙面布,“好啊,还真是你,你还真要当江洋大盗啊?”
只有楚留香一人懵了:“怎么回事?”
待到误会解除,长久远离江湖的同福客栈众人才知道,江小道葬了师傅之后,闯荡江湖,已是小有名声的小侠了,人赠外号“关中小侠”。
“可是……”郭芙蓉问出了大家的疑问,“你怎么会找楚留香打架,还叫他‘淫贼’?”
“楚留香?”这下轮到江小道懵了,“他不是雷春吗?”
这大概是楚留香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公孙乌龙与他徒弟姬无命都折在同福客栈,这在江湖早不是什么新闻。不过却无人知道,公孙乌龙还有个徒弟叫雷春,因为嫌他笨,教了几招就丢开了。雷春功夫不怎么样,响当当的坏事干不了,他就专找下流的事干,所以得了个绰号“雷下流”。他不服,又自取一外号叫“银钩玉公子”,常作贵公子打扮去拈花惹草,招些小是非。江湖之中,只当是个笑话。
要说他还干过什么,那就是自负好看,竟敢比香帅穿着在江湖上行走。
江小道就是追踪他来到这儿的。
“这人武功怎么样?”楚留香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发问了。
“差劲!”无双和江小道一起说道。
“昨晚在左家庄救赵姑娘的就是你?”祝无双惊讶道。众人自然又为江小道行侠仗义之举高兴。只有楚留香暗暗担心:也就是说这个雷春绝对没有传音入密的内功。
12月初的七侠镇开始下雪,江小道不听挽留,执意要去捉拿雷春,祝无双也要追查案情,两人结伴去左家庄等地查访。
楚留香站在楼梯上看着佟、白二人像送别自家孩子一样殷殷叮嘱,笑道“有趣”,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
白展堂待无双一向亲如兄妹,自然说了不少小心的话,直说的祝无双烦了才住嘴把人送走,转头对上楚留香眼眸,稍扎了一下心:从前只觉得这人不带什么烟火,自己好像也不曾对他多么关心。这么一想,可能他们当时都不那么爱对方吧。他低下眼,有些心虚的往后院走,刚撩了帘子,楚留香便已出现在他面前。香帅轻功绝好。
他心烦意乱,此时更不欲与他说话,疾走几步,想要避开。楚留香又岂会让他。
“楚留香,我现在不想说话。”
“我说,你不用回答。”楚留香拦住他。
白展堂闻言抬头看着他。
“你说过公孙乌龙来这里时也曾用过传音入密,当时你和你娘,还有郭姑娘都听到了。”
白展堂点头。
“那我说,我听到有人传音入密,你们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楚留香又说,“你总不会怀疑我武功差到连这个都听错吧,我可是连你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竟又耍起流氓来,最后那句话本是二人缱绻之时的情话。
白展堂耳根一红,轻声说:“是啊,你耳朵一直很好。”时光流淌,昔日旧事剩下的自然都是美好的。
“所以,我真的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他就认真起来,“此人武功应该在公孙乌龙之上。”
3日后半夜时分,江小道和祝无双两人搀扶着“哐”一声撞在门上。两人俱是身披数道伤痕,到此立即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白展堂宿在大堂,自然是第一个惊醒,忙去扶人点灯。“你俩怎么回事儿?”他问,“不是说那个雷春武功很一般吗?”
“不是雷春。”祝无双赶紧让他帮忙封住身上几处穴道,“雷春已经死了。”
“什么?”
“一击致命,绝顶高手。”江小道伤势略轻,接口道。“是刀——啊”祝无双还要撑着说些什么,猛然间伤口剧痛,直接疼晕了过去。
白展堂一惊,忙去施救。
“难道,你们和他交过手了?”正这时,楚留香出了房门。
“不,我们刚到,雷春已经倒地。”这会儿只能江小道来说。
大伙儿被吵醒了,照顾他们洗伤直到天亮。
白展堂必须承认楚留香的出现,让他对江湖上的事又多了几分回避。在楚留香刚刚说起有人传音入密的事情时他就该警觉,否则今日亲亲师妹可能不会受这样重的伤。楚留香何曾打过诳语?
“别难过了。”楚留香跃上屋顶递了酒给他。
“都怪我,我明知道你从不说假话,我还不防备,我、”他又闷一口酒下去。
“你实在难过可以推后,现在能先下去一趟吗?”楚留香叹气,一脸无可奈何,“你在这里发呆,屋里那么多人怎么办?”他贴近几分:“你不在,他们很不安心。”楚留香再大的本事也抵不过白展堂让他们踏实。
众人在大堂打了地铺,祝无双和江小道受伤太重,又把桌椅都挪开,现置了床给他们躺着。见了他,佟湘玉面上舒展了几分。
一连三天,除了无双和江小道二人伤势见好,也没什么变化。那个神秘高手没有露面,大家紧绷的弦也稍稍松了一点,却依然不敢不警惕。
这天晚上,忽然的一声大叫,郭芙蓉应声倒下,浑身抽搐了几下昏厥过去。“小郭!芙妹!”众人惊叫着去扶她。
“别乱动。”空中传来一声浑厚声音,“中了朱碧汤毒之后,还是躺着比较好。”那声音得意一笑又远去了。
众人傻了眼望着楚留香和白展堂:他们都不曾闯荡江湖,只有他俩知道情形了。“‘朱碧汤’是龟壳道人的秘方,以七种药材的绿叶和七种红色毒果调制而成,14味皆是毒药。”楚留香凝眉,“剧毒无解。”
“啥?!”佟湘玉吕秀才都是又惊又急。
“这毒没有解药,能否活命全靠运气。如果郭姑娘身子机理调节得快,有生之年将毒排尽命就可保,否则一生无解。”可是就算她醒来,发现自己一生都躺着虚度殆尽,身边最在意的人已经不复当年,又会怎样?
“怎么会这样?芙妹!”吕秀才涕泪横流,“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那个什么龟壳道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挥着双手大叫,宛如发狂。
“等会儿。”白展堂忽然想起想到了什么,“龟壳道人不是被公孙乌龙给杀了吗?”
“对呀。”众人都惊了,龟壳道人被公孙乌龙杀了,这个他们是听公孙乌龙亲口说的。
到了第七日上,祝无双勉强能进一些汤汤水水了,反倒是江小道一直昏迷着。李大嘴拉着白展堂去厨房炖鸡,没办法他一人不敢啊。
被他扯出帘子后,白展堂抓住他的手:“大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李大嘴搓着手说:“我说了你可别怪我不识抬举。”
老白把眉一拧:“关于楚留香?”
“你先别生气哈。”大嘴继续搓着手,“咱大风大浪也经历过,有人要对咱们动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说这有了无所不能的盗帅,下手咋就更容易了?再说你的武功也不差,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下药,那也不容易。”他看起来笨,可又哪能是真傻?
“打住。”白展堂听后忽然正色道,“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但我告诉你,你要记清楚,楚留香绝不可能是那种人!”话虽不重,却十分郑重,再配上泛青的面色,吓得大嘴双腿一哆嗦。
佟湘玉把汤端给无双,其他人把鸡肉分了,作为加餐。
“掌、柜……”祝无双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丝丝”的声音,好似有话要说又说不出来,她伤势很重,手头的动作也表达不清,只似在询问江小道的情形。
“小道还没有醒,你先别急,把伤养好了再说。”佟湘玉安慰他。
祝无双听了使劲摇了几下头,眼神里全是着急。
“你、咋这么关心他吗?”祝无双今年有27了,儿女情长早该来了,可惜造化弄人,虽然时机不对,可是佟湘玉还是不自觉的高兴:江小道虽然不英俊,可为人好啊,看着就让人喜欢。
祝无双又奋力摇了摇头,体力难支,倒了下去。“无双,无双!”佟湘玉慌张的叫了几声,没反应。
白展堂闻声过来切了下脉:“没事儿,她身子虚,撑不住了。”
“你跟我来。”佟湘玉把人招到角落,“刚才无双好像要问我小道的事情,是不是他俩出去的时候有啥情况了?”
白展堂颇为烦心,没耐心搭理:“有啥情况,眼下这情况,啥情况都不算情况。”说着还是去给江小道把脉。摸到脉象的时候,他吃了一惊,连忙叫楚留香过来。
楚留香伸手摸去,触手也是一惊,继而肯定了他的猜测:“他被人用药拖住了伤势。”
许是在一起久了心有灵犀,李大嘴的想法同福客栈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同感:他们对楚留香的了解只有一点江湖传说和白展堂的几句吹牛——白爷轻功天下第二,人心是有弱点的,他们没法像白展堂一样信任他。
楚留香又岂能看不出来这个?他挑了挑眉,故意道:“最简便的方法自然是在饮食里下毒。”
李大嘴想到刚才他还在怀疑楚留香,当即便道:“不可能,我我、我做菜都要老白陪着,怎么有人能下得了毒呢?”
“别瞎猜了。”佟湘玉一句话打断这个纠结拉扯得话题。要是有那能瞒过楚留香和白展堂的传音入密的本领,用什么办法都可以。敌强我弱,知己知彼也就最多死个明白。包括楚留香。而且她明显觉得楚留香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同,不是那种想要杀人的敌意,却也不好受,好像要从她身上剥掉什么东西。
而她直觉,这客栈的人还会一个个倒下去。这一屋子人好像置身坟墓。
终于,佟湘玉、吕秀才也中毒倒下时,白展堂终于爆发,指着楚留香道:“你早就知道是谁下的手,对不对?”
此时大堂里还站着的人除了他俩就是李大嘴了。他这么指着楚留香,那就是认定下毒的这个人不是他了,李大嘴吓得pia叽一下坐到地上:“不是、妈呀,不是我呀。”
“我知道不是你!”还是那瞧你这幅熊样的眼神。“说!”他对楚留香吼道,这一声几乎是震向楚留香耳膜的。
楚留香面对他这歇斯底里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你往江小道的床上看看。”
话音未落,那床上“嗖”的跃起一个人影,破门而出。楚留香马上追出,白展堂紧随其后。
同福客栈后院屋顶。
能令香帅单刀赴会的人,竟就是这么个普通的小跑堂。丘心刀打量了白展堂一眼,再看二人眼中交换的默契,确定自己没有行错招。
“你出来干什么?”楚留香低声责怪道。
“一屋子人都躺下了,还怕个什么劲。”白展堂颇有几分暴躁。
“是我的不是。”丘心刀见了,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我该把地点约得远些,好叫香帅把盗圣甩脱来才是。”
“呵呵。”楚留香笑了,理了理本就不曾乱掉的头发,“你当盗圣轻功天下第二是捡来的吗?”言语里不乏得意。楚留香轻功绝妙,正经比试确在白展堂之上,但也就是几步之距罢了;何况二人心有灵犀,只要白展堂真心想追,楚留香哪里甩得脱。
“倒是我多虑了。”
“你确实是多虑得很。”楚留香顺口接道,“我还从没有见过哪个使刀的人,耍像你那么多的心眼的。”
“哦?”
丘心刀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却没人夸他刀法多好,凡都说他并不是赢在刀法上的。“三年前,你向华山派下战书指明要他们掌门枯梅大师持‘乌剑’应战。江湖中都以为你疯了,妄图一举打败华山,赚取大名声。”楚留香娓娓道来,“可是你没想到迎战的不是枯梅大师,也不是她的亲传弟子,而是华山派一个扫地的小弟子,你便知道枯梅大师已然识破你的计划。”
丘心刀猛地被扯破旧事,脸上立即挂不住,“哼”了一声做掩饰:“什么诡计,我落败之后,什么话不由得别人来说,你们说是诡计,就算是诡计好了。”
楚留香对这番辩解不置可否,又道:“你并不是一时疏狂,不自量力要去挑衅华山,你只是想调虎离山而已,等到华山清风十三式内功心法得手,你自然会得到比你那不败名声更大的补偿,于你而言,名声本来就可以待价而沽的。”
“一派胡言。”丘心刀恼怒,大喝一声,便欲袭来。
楚白二人随手挡开,他也就停了下来。他丘心刀是靠耍心眼安身立命的,哪里会这么容易被人激怒?这动作不过是为了让楚留香别再讲下去了。江湖传言华山心法被盗,和他丘心刀半点联系都没有,一半缘故是他确实没有“调虎”成功,寻常人也就猜不到幕后之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另一半是,面对一个扫地的小弟子,他依然落败而归,如此一来,谁还会觉得有人会对他委以重任呢?
“哈。”楚留香笑得更甚原来得意,“此处只有我们三人,白玉汤已经归隐江湖多年,他又不在意你输给小小扫地小弟子的事,你还怕谁知道?要面子也不用这个样子。”
白展堂闻言笑了一声,忽又想到一事:“等会儿!你说他输给了华山派一个小弟子,那传音入密的……不好!”他大惊,马上便想跳下去看护受伤中毒的那一窝子人,被楚留香拉住。
“你别急。”楚留香忙说,“没有那么高明的传音入密,他就是在你的酒杯里下了点东西,暂时封住你的一夜听觉,所以就造成了周围蛰伏着一个内功极为高强的人的错觉。”
“那、所以……”白展堂恍然大悟,“所以他们都被下了稀奇古怪的药,而不是一刀毙命,雷春出现只是为了引小道到这儿来,引他来是为了顶替他的身份混在我们中间……”
“对,当我们发现江小道举止可疑的时候,我就作此猜测。”楚留香似依然镇定地条分缕析,只是眼光落到白展堂身上的时候会有些许心疼,“他和祝无双同时被袭击,祝无双伤势略好时,他却还卧床不起不起。他并不是同福客栈的什么人,充其量只是有些渊源,也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侠,怎么幕后之人对他要费那么多心思?他和你们介于熟和不熟之间,因为以前的事你们都很信任他,但多年不见你们却并不熟悉他。”
“所以他一开始不选择无双,只是毒哑了她的喉咙。”白展堂声音像是要开杀戒。一双手都握成了铁拳,恶狠狠地瞪着丘心刀,“你怎么不冲我来!朝他们下手你算什么好汉!”
“我本是想冲你来的。”丘心刀回道,“你是楚留香心爱之人,杀了你,他必痛不欲生。可是当我看到你与这客栈众人时,我发现了更好玩的做法:杀你,楚香帅大可快马天涯海角尽情一痛;但杀了这客栈中人,你会痛苦,但又怨不得楚留香,你不杀伯仁,伯仁因楚留香而死,这一环套一环的折磨可比杀人快活多了。”
白展堂闻言身子猛地一耸,江湖于他更像少时误入的青楼,风光旖旎勾人心魄,但也不是多让人舍不得,竟然会有人为了所谓江湖恩仇将他无辜的亲人一个不落地全算计进去。
“那他怎么又放过了大嘴?”他问。
“大约是为了让你一直记得这件事吧。”楚留香说。
他将手放在他背上,轻声道:“我已经休书前往关外,苏蓉蓉不日便到,你放心。其他的我过后再向你解释。”
香帅名满天下,靠的多半是脑子,丘心刀的名堂也大抵是因为心机;至于武功,还真没多少人认真比较过;何况现下,楚留香手无寸铁,对阵人家拿手的大刀,本就十分吃亏的。
楚留香轻功高绝,仿佛只是玉佩轻擦过腰下,两人已过十数招。因没有兵器在手,他多数时候只是腾挪身体,以速度压制丘心刀长刀的优势。又过了十来招,楚留香占了上风,正欲趁势踢掉那把碍事的刀——
那刀上忽然开了几片刺眼的银花。
“小心!”
此等招数,楚留香自不放在心上,正欲回身避开,却听一声闷哼,白展堂掐住手臂拼命克制神智。
“丘心刀和我,算是有杀妻之仇。”楚留香摘下白展堂额头微热的湿布巾,尽量把故事润色得好听一些。这人业余可是说书的。
“嗯?”果然,这开头只换来床上发炎发烧的人一个微弱的疑问词。
“他那个人,虽然满肚子鬼心眼,但对老婆很好。”楚留香看着他昏昏欲睡,又凑近他耳边笑,“就像我现在这样。”
“放屁。”床上人虚弱的笑骂,“你哪疼人了!”
“是真的。”楚留香认真反驳,“他老婆不会武功,身子也弱,怀了胎一直没有坐稳,折腾的母子两亏,他就四处求名医,最后没办法了,狠了狠心打算舍子保母,又央求各处朋友去找滋补的药材。”
“有你啥事儿?”白展堂听得无趣,翻了半个身搭腔。
“在众多名医推荐下,他盯上了抚远将军府藏的血菩提,可偏偏机缘巧合的,血菩提到了我手里。”
“呵呵。”终于有点有趣的事了,白展堂给了他些回应,“机缘巧合?”做个贼那么文雅。“又是抚远将军?”他反问。
“嗯。”楚留香点点头,“就是那个让你背黑锅背到现在还摘不下来的抚远将军。”
“但是不知哪个环节出错了,他妻子服了药后突然血崩。从那以后,所有与此有关的人都成了他的仇家。”
过了两日,楚留香得去善后。又是大雪纷飞,白展堂伤筋动骨,只能躺着,他靠着窗户屏息听着雪花大片大片落在屋瓦上的声音:“这么大的雪,走起来脚程肯定贼慢。”
“你要是不受伤,也不至于让他跑了啊?”楚留香笑笑,满是宠溺道。
那一掌本也伤不到他,但白展堂关心则乱。“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怕你残了不好看。”眼见楚留香露出一脸无奈又暗藏鬼胎的表情,马上又改口,“我我我、我想多了,你残了都好看。”
“上哪儿找他去?”又问。
“无非他妻儿墓地。这番寻仇算是耗尽了他的用心,已令他绝望。”楚留香道,“我这一趟最多走20天,你……”
“知道了,走吧走吧走吧。”白展堂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日子又回到了原来,只是一屋子人都成了伤患。苏蓉蓉医术高绝,但这么重的伤也不可能药到病除。于是只有让李大嘴一个人累死累活了。
楚留香明白了他对这里的执着:那种快马长剑的生活,并非白展堂的愿,他喜欢这个地方,愿意当一个跑堂,而不是到什么地方都把马绳一甩“小二,好酒好菜上来”,然后酒足离开,对什么地方都一个温度。
万幸重逢在今日,若换做当时,我也任性,你还不羁,决不能是今日结果。
注:写作这个短篇时我还没看完《楚留香新传》,不知道清风十三式内功心法失窃的前因后果,这个算是我乱开脑洞啦;我也记不清苏蓉蓉的居所在哪里,胡诌一个。
注:本文在微博发表过。
写作这个短篇时我还没看完《楚留香新传》,不知道清风十三式内功心法失窃的前因后果,这个算是我乱开脑洞啦;我也记不清苏蓉蓉的居所在哪里,胡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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