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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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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
凉风佛面。
正是春时候,襄阳城外的落云山上满是青绿色,间杂了几点分红桃花,一点溪流潺潺而已,只是这等寻常景色,却引了一主一仆流连赞叹不已。
“龙先生,好美啊,这就是江南风光么?”
一个粗壮的大汉,做了书童打扮,多少有点不伦不类,此刻对了白衣少年问出奇怪的问题来,更是引了他大笑不已。
“张全,你虽也是汉人,却是自小在草原长大,这样的青山绿水怕是第一回见吧?”白衣少年微微道来,瞥了一眼他的打扮,终又笑出来。
“恩,龙先生。”大汉满是恭敬,微俯了身子,那一身青色仆衣更显窘迫。
“龙先生?”
少年略一沉思,想起自己阴冷的模样,心下一凛。
“以后姑且叫我叶子安吧,你这副模样哪里象个书童,营中没有合适你的衣服,等下入了城,我们再换一套吧,你就当做我的保镖吧。”
“恩,叶先生。”
张全又是一鞠躬,露出粗壮的肌肉,更衬了衣衫的窘迫。
叶子安又是一笑,也不再理会,两人一前一后悠闲地行在山路之上,两边的山水风光争相入眼,真是爽快无限。
“叶先生。”
张全窃窃地说话。
“怎么了,张全。”
叶子安深呼一口气,清风奔入他的心肺,随口说话。
“我发现先生很开心。”
“哈哈,怎么,你没见过我笑么?”
“没,没。”
张全说起话来,着急之下吞吞吐吐,两只手迅速挥舞,全不似一个一流护卫。
“没见过?”
叶子安明知故问,爽朗而笑。
“我,我,我说不好。”
张全垂了头,深深地叹息,叶子安猜出他的性情,终究还是自己先说了。“我一直都很开心,你常跟在元帅身边护卫,应当也见了不少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的,小的,说不好。”
张全头垂得更低了,手中拳紧握。
而山间凉风,吹了两人的衣衫,翩翩然。
叶子安眨眨了眼,“说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张全,再也不说什么。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行在山间路上,前往襄阳城。
路上忽然遇见一个樵夫模样的老头,盯了他们一会,便问道。“两位爷可是去襄阳城?”
“正是,老人家有何见教?”
叶子安恭身做礼,关于南朝的礼仪,他知道得很多。
“您有礼了。”
老樵夫礼貌说话,分明也是通识诗书。
“老人家请讲。”
叶子安听他说话,心中欢喜,更是礼仪有加。
“两位可是从北方来的?”
“老人家,我们是从镇江府来襄阳寻亲的。这不,听说这边落云山蛮漂亮,就来随意逛逛,哪里会是北方来的。”
一旁的张全忙不叠的接了话去,正是早已编排好的对话。
“莫要骗我。”老人大笑起来,颇有隐者风度,“南方来的人,哪里会看得上这边穷山恶水,更何况你们还露了破绽。”老人盯了他们的鞋子瞥了一眼含笑不语。
“老人家,我们初出门来,平日不曾见过什么山水,令您见笑了,至于破绽,也不知您是什么意思。”
叶子安轻巧接话,这边张全自然是附和着说,“是啊,是啊。”点头不止。
“这话确实很好,只是,只是,你们的鞋上粘上的黄沙如何可以掩饰?”老人说罢一声大笑,自故着扬长而去,再不理睬于他们。剩下主仆二人面面相视,尴尬莫名。
“杀了他。”
老人步开百步开外之后,确定再不能被老人听见,叶子安冷冷说话,“杀了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我在前面的凉亭中等你。”
“大人?”
张全颇有几分迟疑与惊讶。
“怎么?你自恃乃是元帅爱将,我便调动不了你么?”叶子安的脸阴沉,与方才的和颜悦色全然不同。张全额上冷汗直冒,单膝跪下,“小的不敢,元帅吩咐小的在外一切悉听先生吩咐,虽死不辞!”
“那么,你是要我亲自动手么?”
叶子安冷笑起来,冷得可怕,张全心头一颤,却还是回说。
“只是,那位老人家面貌和善,与我们的目的全无影响,这个,这个。”
“区区数言,你就真的了解他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就能从我们的鞋上沙迹看出我们来自北方?即便他真的心无恶意,也难保他无心之下说将出去,到时候,危险的就是你我了。”
“是。”
张全垂下头去,轻声相应。
“做的干净一点,不要用刀,丢下山崖就好了。”叶子安继续吩咐着,仿佛此刻面对的不是一个生命,说完,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的张全何等矛盾模样,自顾离去。
“我在前面的亭中等你。”
他的声音依旧清脆温婉。
“望乡亭?”
叶子安念着亭的名字,心中微一思量,忽然很想知道这名字的由来,他熟知南国的惯例,但凡亭台总是立上碑文为记,只是此亭离城尚远,似乎并没什么人来游玩,兼且破损不堪,竟是无碑可寻。待想问人,亭中也只有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醉了酒,懒散地躺在亭中眯眼看人,料是问不出什么来。
长长叹息。叶子安兴致大减,寻了一片干净位置坐了,望向隐约而见的襄阳城,他此行的目的地,他曾经的故乡。
那时候他太还小,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
关于这襄阳城他并没有太多的记忆,但这确实是他的故乡,他的旧宅,他的族谱,他懂事以前所有的岁月都留在这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又一声长叹。
他笑起来,此行他来这里,是为了毁灭这个地方。
天色渐黯淡,衬出他坚决的心。
亭中的那个男人依旧眯着眼,酒气冲天,叶子安看了他一眼,不意间两人视线相对,都做了浅淡的笑。
南国都是这样雍懒而悠闲的男子,并不似北人那么好斗而激烈,叶子安下了判断,也不再多想些什么,把头别向落云山的方向,已然过了颇久,张全还没有回来,令他稍带几分感慨。以他的武功自然不会出什么意外,想必是过于犹豫,他轻笑起来,眉头又微皱起。
“谁家心事随流水,轻风吹去几多愁。”
“好诗。”
叶子安别过头去,望见那男人此时约莫半醒,抓了丢在一旁的酒壶往嘴里倒,只是那酒壶已空,只坠下几滴,他便仰起头,贪婪地饮尽,一滴不剩。这模样将他留在叶子安心中些微的好感一并打碎,惹了他忍不住笑说。
“酒后才子?”
“梁上君子?”
那人爽朗一笑,竟是全不在意叶子安的话语,站将起身,举将那个空酒壶,又努力去接。此时叶子安才注意到他颇为壮硕的身子,比将蒙古的将士也是差将不远,心下一惊,暗暗小心,手上偷藏了暗器,仔细看他。
“望乡之愁何以解?天下之志如何酬?皆在酒中也。”
那人一笑,竟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举起酒壶来,扬扬洒洒,仰头去接,只是这次第,再也没有剩余的几滴了。那人倒也潇洒,随手便将酒壶摔将出去,碎做片裂,懒散地躺在地上,听平夕阳晚风吹佛其身。
“哈。”
叶子安心里松了一口气,将暗器又收将入袖,笑着摇头,望见那山上悠然地步下一个黑点,料是张全无疑问,也不再等候,出了亭台迎将上去。
“如何?”
望见张全一脸的忐忑,叶子安心中苦笑,面上却是冷漠表情。“说话!”
张全垂下头去,冷风吹了他的发,一如一个老实的汉人,并不是什么蒙军帐下勇士。
“张全愿受军法处置。”
他吼叫出来,声音震了叶子安的耳朵,惹了他一声轻叹。
“混蛋,依照军法你罪该处死。”
“小的明白!”
他居然刚毅不屈,跪将下来,却依旧是一副不服模样。
“你上阵的时候没杀过人么?”
“杀过,”张全的声音很低,带了哭腔,“但是,没有杀过百姓。”
叶子安一声苦笑,长长叹息,转了身去,丢下话来。
“权且饶你一次,若是那老头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定要将你严办。”
张全闻话心下大喜,慌忙跟将而上叶子安翩然的脚步。
“爷,我们这就进城去?”
“恩,你小子耽误了些须时光,先进城找家客栈住下吧,顺便寻加酒馆吃点饭。”
“酒??”
一声尖叫,主仆二人抬眼一看,正是那男子从亭中爬将起来,步步踉跄却是飞速上前而来。
“酒馆。”
叶子安温然做辑。“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我带你们去!”
那人拍拍胸脯豪爽说话,面上却是酒气未醒样子,眼中带了些微的红色,也不知往哪里去看。张全疑惑地看看叶子安,“爷,这人是?”
叶子安嘴角浅笑。
“与兄台素不相识,还是不麻烦了。”
“天下才子以酒相知,以酒交友。兄台此言未免太小看在下了,何况两位似乎初来襄阳,天色已暗,诸事多有不便,就由我带路吧。”
看他说的句句在理,叶子安也不便推辞,当下应了。
“然后请你吃点酒?”
张全明白过来,忍不住笑将出来,叶子安连忙以眼神示意不可放肆,却不料那人极为大度,又一阵豪爽大笑,“正是,正是,以酒相酬,英雄相惜也。”说罢拍拍张全的肩膀,恰似极为熟悉模样。
就这样,三人散慢行向城中。
开始他们各怀心事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