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春之君》未来将至

62、三、前行之路

　　深夜两更时分，整所寺庙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一个时辰前来投奔于此的晴明和早纪在施展了阴阳术，表明了身份后，也受到了寺庙的僧人门热情的招待。

　　遭逢乱世，各地的能人异士被时代胁迫着，四处奔走，江户其他地方的寺院早已经人满为患，但作为江户城内有名的浅草寺，招待的门槛不低，因此没有太多人，是个清净的地方。

　　能安顿到这里，着实是令人欣喜。

　　窗外月色正明。

　　从贴着脊背的晴明那里传来绵远悠长的呼吸声，似乎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睡眠。早纪睡不着，但又怕翻身惊醒了晴明，只得强自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却因为身体绷紧，神志愈发清醒。

　　将右手覆盖上左肩肩头的位置，从那里传来一阵火烧的痛楚，疼得早纪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当时，他叩响门扉，亮明了自己是京都白峰神社林原家的人。之前从未收到消息的僧人们狐疑地盯着大半夜过来投奔，看起来颇为落魄的早纪和晴明，但出于礼貌，他们仍双手合十向两人打了招呼，并请人进去通禀了住持。

　　晴明不知内情，还以为早纪早就有什么打算，面色坦然，早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底却捏了把汗。

　　林原家在千年的阴阳师生涯中，积累了诸多人脉。

　　当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林原柊哉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让他背诵着一道很长的口诀，如果是普通的历史口诀什么的也就罢了，可那份口诀没有什么美感，内容更是千篇一律，每一句都是由日本各地的地名加上一些人名构成的。

　　早纪当时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后来等长大了，柊哉才告诉他，他所背下的就是林原家暗地布下、错综复杂的人脉网。作为阴阳师，四处云游难免有些意外情况，这种时候就会需要他人的协助。

　　但是，当早纪再大一些，向柊哉问起那些人如何确定自己是林原家的人时，林原柊哉却付之一笑。

　　“不，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信物，因为只要是信物就有可能会被不小心丢弃、被人冒认的风险，所以，我们能够用作证明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

　　虽然这么说，所谓的独一无二又究竟是什么呢？早纪一再追问，柊哉却闭口不言，最后早纪无法，也值得放弃了刨根究底。

　　不一会儿，专门领路的人僧人闭目鞠躬，表示住持要见二人一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原柊哉虽然平日里总是掉链子，但这种关键的事情他应该不会作假，早纪自我安慰着，和晴明一起站在门口朝着住持鞠躬。

　　早纪率先跨门进来，晴明紧随其后，还没等进门，住持却忽然做了个手势，晴明便被守在两边的两位身强力壮的武僧拦了下来。

　　还没等早纪开口，住持便说道：“这位施主，想必和林原家并无关系，既然这样，请在门外等待。”

　　在平安时代基本从没受到过这样待遇的晴明：“……”

　　等外面的一位武僧将门合上之后，早纪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梗着脖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住持也只是默默注视着早纪，一言不发。

　　早纪感觉冷汗都要下来了。

　　过了一阵，老住持终于颤巍巍地开了口：“林原阁下，您这次贸然投奔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居然不是问他的身份？早纪顿时感觉莫名其妙，脑子却转得飞快，回答道：“不，那边安全得很，只是我再来江湖游历的时候路上遭了劫。”

　　住持面露惊愕之色。

　　阴阳师路遇劫匪不奇怪，但居然成功被劫，这件事的确听起来蛮有挑战性和难度的。早纪想了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不是……我的式神性情比较暴躁，如果让他来，那些人可能有性命之虞。”

　　也不知道远在另一个时空的大天狗会不会打个喷嚏。

　　“原来是这样。”住持恍然大悟，不住点头：“不愧是林原家的阴阳师，果然是厚德载物。您不必客气，尽可以在本寺长住……“

　　“谢谢住持大人体恤。”早纪翩然一笑：“只是在下毕竟是云游之身，并不方便在这里常住，住持大人能够在今晚收容在下，在下已经是感激不已。”

　　拒绝了住持殷切的挽留，早纪几乎是夺门而出。作为这个时代并不存在的林原家的一份子，他并不希望住持对自己印象过于深刻。

　　他再次推门出去的时候，晴明却少见地没有立刻迎上来，而是独自一人站在长廊上，仰望着皎洁的明月沉思。

　　住持出来后，跟门口的一位武僧低声说了些什么，那武僧颔首，在一句简短的：“请随在下前来。”后，便头也不回地迈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了。

　　这动静按理说也不小，但晴明却仍是呆呆站在那里。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早纪愣在那里，一种惆怅粘涩的感情涌上心头，那份与自己通连的感情如同潮水一样袭来，温暖到眩晕。

　　半晌，晴明回过头，朝着早纪眨了眨眼，不知是真是假地若无其事微笑道：“走吧。”

　　早纪点头，转身刚走了半步，就感觉对方的手贴到了自己的左肩的位置。

　　从被触碰的地方和心底的某处，灼热感同时蔓延开来。

　　……

　　第二日清晨，早纪和晴明起了个大早，晴明神清气爽，早纪则明显精神不济。

　　几乎彻夜未眠，这一点本身是由疲惫和心焦，在夜晚发酵酝酿，一同结出的果实。

　　过了一夜，时之政府还是没有联系早纪，这简直是前所未有，也加深了早纪的忧虑。他满怀心事，却又难以表述，最终扭曲在脸上，脸色一言难尽。

　　既然这里能够成为时之政府为他准备的一个跃迁点，那就说明这个时代存在着和刀剑男士结缘的女性，时之政府如今的沉默令他无所适从，哪怕只是告诉他那位女性的名字，他也算是有地方可去。

　　不……比这更严重的是，目前无家可归的状态，自己还好说，可晴明大人无论如何也不行……

　　他必须要想想办法。

　　晴明在一旁平静地注视着坐立不安的早纪，实话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早纪这副样子。早纪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早餐，便匆忙和晴明说有事要办，需要离开片刻，让晴明回屋等待一阵，没等晴明回头说些什么，他便逃开了。

　　可能是杏色过于匆忙以至于没看清路，早纪刚出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痛痛痛……！！！”

　　“不好意思！！”

　　正中额头的撞击引得早纪眼前一黑，等慌忙抬起头时，迎接他的是一双清澈，美丽，溢满了愤怒的透明眼眸。

　　身着华服的少女瞪圆了眼睛，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你是什么人？怎么……”

　　尾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消散在空气中。少女愕然地睁大双眼，牢牢盯着面前的早纪。

　　“你……你是什么人？”

　　早纪先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在下是借住在这边的阴阳师。一时情急冲撞了小姐，实属抱歉。”再抬起头，少女眼底的惊慌已经散去，直勾勾的视线仍然未变，早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奇怪，是有什么怪东西吗？

　　他试探着摸上自己脸的样子，让原本脸上被阴云笼罩的少女终于忍俊不禁，乌云的阴霾散去后，阳光终于露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好看的。”

　　突如其来的拐弯和直白的赞美让早纪更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千姬大人，不要贸然行事。”

　　千姬嗔怪着转过头，对跟在后面不远处的一位美艳的成年女子说道：“可是，君菊……”

　　“平白无故赞美男人漂亮的话，可是会引起误会的。”忍者装扮的女子头也不抬，耐心地说道。

　　千姬转过头，繁复的首饰发出叮当的响声，她凝视着早纪的眼眸，没过几秒，转开视线，笃定地说道：“不，他不会的。”

　　“哦？”

　　名为君菊的女人抬起头，看清了早纪的脸，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在不动声色拼命确认了几秒种后，她颔首低眉，低声在少女耳边说了些什么。

　　随着话语，千姬的脸色风云变幻，最终眯起了眼睛，唇边漾起若有似无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她暧昧地看了一眼早纪说道：“你不远千里逃到江户，倒是令人惊讶。”

　　这句话就像一个圆，本来已经觉得抓住了什么的早纪，思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零点。看着早纪一头雾水，少女嘟起了嘴，露出不悦的表情。

　　接下来的话宛如擎天一个霹雳，炸在早纪耳边。

　　“我说，藤原公子，南云家的那个小子，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可好，怎么偷偷跑到了江户？怪不得他找不到你了。我说，但凡你有点责任心，就快点联系他。”

　　……藤原公子？

　　早纪瞠目结舌。

　　“千姬大人！这并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事情。”名为君菊的女子低声呵斥着，语气却不乏恭敬。

　　“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南云家可未必会感激千姬大人！”君菊气势汹汹说道：“而且，千姬大人难道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了吗？”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

　　少女无辜地眨了眨眼，露出小动物一样的表情，看了让人不忍责怪。

　　一旁的君菊不禁抚额长叹：“快走吧，千姬大人。”

　　两人匆匆离开了，原本要赶出去的早纪却怔怔立在原地。

　　“藤原……公子……？”

　　那少女明显是错把他认成了什么人。

　　但问题是，那人，又是谁呢？

　　*

　　安静的藏书阁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早纪站在一座座高大的木质隔板架前，目光巡梭，却并不是为了寻找某本书。

　　「和歌虽为古人之珠玉，却终成脏秽蠹鱼，虽圣贤籍典亦同。遑论载爱恋执着之千封尺牍，将成如何妖异之形，难以思量。」

　　虽然在这个年代的人们并不知道，但来自未来的早纪却清楚地知道，在幕末时期江户浅草寺的藏书阁内，潜藏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妖。

　　她诞生于爱情缠绵悱恻的阴柔婉转，又在无数付之一炬饱含深情的信笺之中浴火重生。

　　文车妖妃。

　　浅草寺作为皇家的出家备选地之一，藏书阁被存放了大量从古到今痴男怨女们的哀泣之作。而要引出这位腹有诗书，才气斐然的大妖，自然也不能用寻常的方式。

　　早纪走到藏书阁二层处，专门存放信笺的一层，在楼梯口的位置用石笔画下了一个简陋的召唤阵。

　　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谨慎地环视周围，亦步亦趋向前走着，口中念念有词。

　　“屈指年来相契日，瑕疵岂止妒心深？胸中数尽无情恨，此是与君撒手时。”

　　早纪故意拖长调子，将尾音延成凄婉哀怨。当然，他也并不会做和歌，他所能吟诵出的这首哀怨女子的和歌，其实是出自《源氏物语》。

　　他一边吟诵着，一边全神贯注注视着潜藏的动静，在傻子一样绕了三个来回后，他终于在靠近尽头处的木书架的尽头，隐约感觉到了动静。

　　早纪惊喜地挑了挑眉，向着里面大踏步走去。

　　可能是受到惊吓，里面传来阵阵抖动。

　　在木架的角落处，有一个落了灰的不起眼的木箱。但拂去上面的灰尘，底下却是精美华丽的浮世绘。

　　早纪深吸了口气，掏出一道符咒，在内心确认了一边缚咒的内容，缓缓打开了箱子……

　　*

　　从藏书阁内闪过的剧烈的白光，一瞬间涌动的妖气，引起了寺内僧人的警觉。

　　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往藏书阁的方向涌来，严阵以待。感受到那股巨大妖气的住持也急忙赶来。

　　刚给了早纪进入藏书阁的权利，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住持大致也能想到此事想必和早纪脱不了干系。

　　那妖气之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消弭于无形，早纪出来的时候，面对的则是严阵以待的浅草寺众武僧。

　　对此，被无数棍棒包围着的早纪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的很抱歉，刚刚我的式神回来了一趟，说是有事要和我说，我一时忘了让他隐去妖气……”

　　众人默然。

　　……

　　不到中午，早纪扯着灿烂的笑容，背上昨晚投奔而来的行李，和住持热情地道了别就牵着闷葫芦一样的晴明离开了。住持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想到昨夜自己挽留对方却坚决不肯的态度，心底泛起了嘀咕。

　　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联想到对方昨晚的样子，总觉得有些古怪。但这样的念头在住持的脑海中也只是一闪即逝。

　　不管怎么说，林原家的人——这一重身份，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的。

　　两人行走在江户热闹喧嚣的大街上，相比较平安时代，两边的建筑显得精致了很多，两个时代的不同，这是非常吸引人的，之前的早纪就被只一点所吸引，其实本来也足够吸引晴明，然而此时的晴明却一心在想其他事情，无暇他顾。

　　“所以，早纪，可以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吗？”

　　早纪抿了抿唇，如果可以，他其实并不想在这样的地点说清楚，但考虑到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将跋涉在前往京都的路上，而晴明的忍耐恐怕也几乎到了尽头，他只得慢下了脚步，叹了口气。

　　但他开口所说的话语，却并非直言相告的陈述句，而是采用了看起来有些狡猾的疑问句：“那么，晴明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呢？”

　　但其实，也不能说狡猾，因为早纪，的确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并没想瞒着晴明任何事情，只是昨夜在浅草寺外宿，很多事情不方便谈起，只要是在两人的场合，他尽可以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晴明没想到早纪会这样把问题抛给自己，他也的确如同早纪所想的，有许多问题要问早纪。

　　他想了想，先问了个最重要的问题：“问题的多少有限制吗？”

　　早纪惊讶地挑了挑眉，诚实地说道：“没有。”

　　长长舒了口气，晴明这才露出真心的微笑，他们不慌不忙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清明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就异常尖锐，但早纪回头一想在晴明眼中，自己身上可能有的谜团，也不由得露出苦笑。如果换成是自己，恐怕也很难提出温和的问题。

　　“首先，早纪，我已经知道你是来自千年之后的阴阳师，但……你为什么会在不同的时代奔走？”

　　早纪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侧过身避开汹涌的人流：“晴明大人，坦诚讲，这个问题的答案攸关时空的规则，所以我只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答你。”

　　晴明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从人流中挤出来，早纪认真地转回头，朝晴明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我被一个据说只能由我解决的麻烦找上了门，我是专门负责解决麻烦的。”

　　——要横跨不同的时空解决的麻烦，看来背后有着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东西存在啊。
　　晴明如是想到。

　　说着，早纪又快速转回头去：“不过，如今这个任务，似乎出了很多意外。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解决了麻烦，还是制造了更大的麻烦。不过，拜托我解决麻烦的人并没有说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坦诚讲，我现在也很困扰。”

　　“是吗……？”晴明若有所思，暗暗想到，原来如此，所以早纪才会如此不安，急于和式神签订契约。

　　“说起来，早纪这次寻找到的式神又是谁呢？”
　　“是文车妖妃大人。”早纪颔首说道：“虽然文车妖妃大人妖力并不是很高，但在众妖之中颇有地位，我想，相比较武力，我们现在更需要的是有地位、熟悉环境的大妖。”

　　晴明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没错。

　　过了一阵，他又问道：“那早纪解决了麻烦之后……就会返回原本所在的时代吗？”

　　“应该会是这样。”早纪苦笑道：“毕竟我也并不是晴明大人那个时代的人。”

　　早纪的脸上写着无可奈何，但这份无奈却深深刺痛了晴明的心。他再一次自虐般地确认了早纪对自己也许有着一时的惊艳与迷惑，却并未产生别样的感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留在平安时代。

　　这个想法就像一颗黑暗的种子，种在了他心底的土壤之中。

　　然而，此时此刻的早纪，却浑然不知。

　　不知是为了逃避那份刺痛，还是脑中一时灵光乍现引起的突发奇想，晴明忽然抛出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可以问一下，早纪对于在下的印象吗？”

　　“……晴明大人，是在下平生所见最为耀眼的人物。”

　　“那为什么早纪在离开的时候，似乎并不情愿同我一道同行呢？”

　　早纪的步伐有一瞬间的紊乱，这个问题的真相直接触及了两人之间秘密的核心，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踟蹰了一阵后，他瞪大眼睛，一个念头忽然附上意识的海面。

　　——不好。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原本的标准答案就应该是“晴明大人出现在别的时代不符合时间的规则。”

　　这本身应该是一个不假思索就能够回答的问题。自己是解决麻烦的人，因为有「缘」形成的「咒」所以才会奔波，而晴明大人，并没有那份「咒」。

　　如此浅显的道理，接触天道的阴阳师自然不会悟不出来，更不该成为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会问出来的问题。

　　也就是说，这个问题，晴明大人想要得到的并非答案，恐怕，是态度。

　　回过神来，早纪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无比刁钻，他心底并未设防，露出了如此不安的表情，就说明标准答案并不成立。

　　如果这个答案不成立，就意味着晴明并不是，或者不仅仅是因为处于时代之外才不能穿越时空，从晴明的角度反向推理，那就有两种结论。

　　如果是“不是”，那蕴含的意味就很简单——他不愿意带领晴明大人穿越时空，但结合之前自己对晴明大人无奈的态度，以晴明大人微妙的洞察力，这个可能性绝对会被无情地排除。

　　剩下的就是不仅仅是……

　　如果是不仅仅是，那就有很多种解释了。但关键是，自己要给出怎样的解释呢？

　　不知不觉陷入陷阱，恍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早纪，心脏顿时猛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