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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祭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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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变故是遽然发生的。
前一刻,烈日之下,几把明晃晃的刀刃反射出的雪亮光芒直直逼向包围圈的中心——一个小小的身影。
可是谁也未曾想到,下一刻,一声马嘶打破了深渊般的寂静。与此同时,马上人挥出左袖,卷住被包围的瑚雨,轻轻一扯便拉她上了马。包围的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慌忙转移方向击往这不速之客。可未曾想到,还未触及那衣袖一寸,那些质量精良的刀刃已被一股无法躲避的大力震断。
再抬头,二人一马已驰远。
02
马蹄铿锵,仿佛要踏破笼罩在暑气中的无尽大地。许久不曾落雨,龟裂的地面像极了一张张绝望的面容。不知是颠簸或是刚才的惊吓,瑚雨只觉得眼前愈发缭乱,几欲昏厥。
恰在这时,马停了。
坐于她身后的男子松开缰绳,翻身下了马。身后倏然没有了那淡淡的苦艾香气,她竟油然而生一种恐惧。
那男子朝她伸出手。那是一双异常宽大粗糙的手掌,指尖微微泛黄,却给人一种安心得想要去握住的感觉。
身子骤然一轻,满腔都是苦艾的香气。见她迟迟没有反应,那男子居然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她的脸有些发烫,他却还是一副漠然的表情,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不以为意。
男子大步走向客栈,她不由跟了上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见人来了,连忙堆着笑迎了上来。但见瑚雨衣裳上有些许血痕,不由得皱了皱眉。
“住店。”男子第一次开口。嗓音不老,却似晕着一段往事般沉甸甸。
“那要一间还是两间呢?”店小二追问道。
她的脸又不自觉地烫起来,他似乎扫了她一眼:“两间。”
“好嘞,客官这边请。只是近来大旱,本店储水不多,还请二位不要介意。”店小二领着他们上了楼,眼风斜斜落在瑚雨身上。
她的心一抖。
天总算是暗了下去了。可风还是热的,落在脸上,像一个一个的巴掌。
瑚雨用为数不多的清水好好清理了一番身体,感受到了久违的清凉,禁不住深深叹了几口气。她打开窗,望着远处的灯火,仿若隔世。
原来,活着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好。
忽然,有人叩了两下门。
“是谁!”她一惊,本能地蜷缩起身子。
“是我。”
是他。
瑚雨放下心来,前去打开门,讪讪道:“对不住,我……适才以为你是坏人……”
男子轻道:“无妨。我知道的。”
他走进来,小心地合上门,而后安然坐于桌边。她只觉莫名的局促,慢吞吞得移到桌边,小心地掩去自己旧衣上血迹。
男子为自己倒了杯白水,徐徐喝完,却不说话。
瑚雨鼓起勇气,轻声道:“小女子……十分感谢大侠今日的救命之恩……敢问大侠名姓?”
男子依旧不语。
瑚雨只觉尴尬万分,忽然听到他道:“你可是衍山门中人?”
她一凛,却只能点了点头。
“既然同为衍山派的人,他们为何要杀你?”他见那些围攻她的人皆穿着白色纱衣,想来也只有衍山派作如此打扮。
“因为……因为……”瑚雨的声音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面前这个男子真相。
“笃笃”两下,门又响了。
她解脱似地起身:“我去开门。”
“我去,你身上有伤,好好休养。”男子不由分说地起身,抢在她之前开了门。
店小二的笑脸露了出来。他打量着二人,笑呵呵道:“两位客官,小的给你们送夜宵来了。”
“不用。”男子冷冷道,便欲合上门。
“等等!”店小二着急地大叫。
男子微顿。就在男子停顿的那一刻,店小二手一扬,朝着她射出了一支短镞!
当她发觉不妙时,已然迟了!
眼前一花,眨眼间,已经无物。
再度死里逃生的她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而刚才以袖卷起暗器的男子伸手,向着店小二的腰间拍出。他这一掌迅捷无伦,店小二如何躲得过去?还未发出一声,当即昏了过去。
“上面喂了毒。”男子拿出短镞,在鼻间闻了闻,“却不致命。”
她仍在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子又低下身子,在店小二身上摸索着,语气沉重:“他是唐门的人。”
“看来不止是衍山派的人想杀你。”男子抬眼凝视着她,“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随我走。”
“可……”她犹疑不定,“如此来不是拖累大侠您了么……倒不如让我自生自灭……”
男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再不由她多说一句:“我从不怕人拖累。”
03
这位神秘的大侠与她立即动身,前往一个小镇。一抵达小镇,大侠便领着迷惑的瑚雨进入了一个小小的脂粉铺子。铺子虽小,却林列着各式各样的脂粉。
“出去!这里不接客!”瑚雨还未看够,一个白发老大爷便气冲冲地对着他们二人大吼。
瑚雨脸面薄,正欲转身离开,大侠却扯住了她的袖子:“等等。”
“等什么等!快出去!”大爷声音拔高。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他置若罔闻,只慢悠悠吟了一句诗。
那大爷脸色突变,面上青白不定,良久才道:“老身已经数十年未曾听过这句诗了……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大侠只淡淡道:“不用管我是谁,我来是请前辈帮她易容的。”
易容?瑚雨微惊。
大爷声音微颤:“你可是小凌?”
“不是。”
大爷微微一叹,转身看向瑚雨:“孩子,你过来。”
大爷一双手甚是灵巧,不过在她脸上轻轻一抚,便依着她的脸型做了一张逼真的面具。虽然大爷甚是依依不舍,可这大侠再不发一言。托了这面具的福,他们二人一路顺利前行。三日后,他们一同抵达了一座掩映在绿意中的小岛。
眼见着他们平安登岛,男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轻松的神色:“这是我居住的地方,叫做隐岛。我叫凌。”
瑚雨不由得惊呼出声:“你,你就是传说中的……”
天下第一高手?
男子颔首:“正是。”
“你不是死了吗?”瑚雨好奇道。她自小便听说天下第一高手凌打遍天下无敌手,却在数年前一役后与一邪魔同归于尽,从此世上再无凌的身影。
他神色一黯,没有回答。瑚雨见自己触中了他的伤心处,连低下头再不言语。
正在此时,一个少年远远疾奔过来,见着二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我的天啊!榆木脑袋,你这次居然带了一个姑娘回来!”
“这位是和我一起住在岛上的朋友,阿墨。阿墨,这位是瑚雨姑娘。有人在追杀她,所以她会在我们岛上住一段时间。”凌道。
阿墨挤眉弄眼:“咦?只住一段时间,不是一直留下?”
瑚雨又羞又气,只能别过头去。
“不许瞎说。”凌斥道。
阿墨“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我不就开个玩笑吗?行啦,照顾姑娘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这就去附近镇上买点吃的来,今日我们大吃一顿!不过,姑娘,你如此柔弱,你的同门为何要对你下毒手?”
她重重叹一口气,最终还是缓缓道:“你们……可曾听说过祭雨?”
阿墨一愣,与凌对视一眼方道:“是祭雨神吗?”
“正是。”瑚雨绞着双手,“为了求雨,需要向雨神献上一人……不知为何,掌门偏偏选中了我……所以那日他们打算在野外将我献祭……幸亏凌大侠救了我……”
阿墨目瞪口呆:“祭雨是上古时期野蛮人做出的事儿,名门正派怎么能做出来这等荒唐事来!而且为何选中姑娘你!”
“荒谬!”凌明显是动了气,重重吐出这两个字来。
阿墨正色道:“姑娘,你放心住在这儿,我们二人定不会让你流落到那群牲畜不如的人手中!”
瑚雨眼中含满泪水:“谢谢你们,只是衍山人多势众,怕连累了你们……”
“有天下第一高手在这里,姑娘你怕什么?”阿墨又恢复了笑容。
“你随我来。”凌忽然向前走去,她一惊,但立即跟了上去。他一步一步走过青草地,来到潺潺的湖边。她默默地站在他身边,静静看着湖面上粼粼波光。
“现是大暑时节,因未下雨,湖水少了许多,但是还未干涸。”他淡淡说,“雨水与祭雨并未有半分关系,你的门派做的是荒唐事,你不必为之自责。”
心头一暖,瑚雨不由得看向凌,不料,凌也将目光落在她面上,眼里竟多了几丝温柔。
“世人皆以为我死了,其实我一直住在隐岛上。”凌静静地说,“这座岛其实属于我师父和师娘,他们琴瑟和鸣,是一对神仙伴侣。自报仇之后,我再未插足过江湖之事了。姑娘,我平生未曾与女子有过接触,若是有得罪你,还请多多包涵。”说到最后,声音竟无比柔软。
内心激烈的情感几乎要喷薄而出,瑚雨抹了抹眼睛:“大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大侠,我此时早已身首异处。我很是羡慕大侠,有疼爱你的师父师娘,有绝世武功,我却是一无所有。虽然我算是衍山派中的人,可掌门人却不许我随师兄师姐一起学武功,我只得偷偷学。可被旁人发现了,就是一顿打。平日里我就在厨房里做苦脏累的活儿,本以为我就这样安然度过一生,谁知道掌门突然下令让我祭雨……”
他就这样听着:“你放心。在这里,你便不会有事。”
“多谢大侠!”瑚雨带着泪花对他嫣然一笑,“小女子只能以美食相报了!”
“求之不得。”凌微微一笑。
“我回来啦!”过了不久,阿墨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瑚雨姑娘,我特地为你买了几件新衣裳和首饰!快去试试!”
“谢谢!”瑚雨又红了眼圈。
凌望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04
“榆木脑袋,今日吃的羹汤如何?”阿墨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向正在摆弄棋子的凌。
“甚好。”
“真是见鬼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表扬别人呢。”阿墨嬉笑着,“不过姑娘的手艺确实妙。我可受够了你做的那些烂面了。”
没有回音。
阿墨早已习惯了他的性子,自顾自便说下去了:“昨儿和姑娘闲谈了一番,她提及他们门派里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弟子,不知为何处处与她作对。我总觉得奇怪,姑娘在衍山充其量也就是个下人,那和她无什么交集的女子为何要这般纠缠她?”
“等大暑过去,下场雨,衍山派就无人会想起她了。”凌淡淡回说。
阿墨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我得去好好调查一番。”
“两位大侠,要不要尝尝刚刚出炉的梅花糕?”瑚雨笑着捧着两个小碟子过来。此时的她装扮一新,全然无初时的怯意,秀妍无双,犹如一株初绽的桃花。
阿墨微咧嘴一笑,看向放下棋子的凌:“还是都给凌吧,我要出岛查些事。”
“吃了再走吧?”瑚雨道。阿墨只是摆摆手,蹦跳着远去了。
又是二人独处。
瑚雨总是怕这样的时光,却又忍不住期待着。明知道持续不了多久,回忆起来却始终是熠熠生辉的。
看他修长的手指拿起糕点,看他轻轻放入口中,看他享受地咀嚼……
凌看一眼瑚雨,她立时涨红了脸,缩回目光。凌微微一笑,总觉得她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看上去柔弱无骨,骨子里却是倔强的。
头顶一热,原是他伸手抚摸她的发丝:“瑚雨,你可愿跟我学武功?”
瑚雨不敢仰头,只怔怔地想着,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什么都是好的。
天气依旧炎热,逼得人恨不得日日跳入湖中与水相伴。
瑚雨跟着凌练习扎马步,一开始尚能忍受,久了便觉得头晕眼花,渐渐站立不住。在身子摇晃的瞬间,凌一把抱住她:“没事罢?”
“没事。”瑚雨苍白一笑。凌却不肯松手,将她抱到阴凉地带去。
“对不住,我不该让你在这种天气苦练。”凌微叹。他自己也是花了几个月功夫才学会这门轻功,瑚雨底子薄弱,加之天气炎热,自然受不住的。
瑚雨摇头,能向他学习武功,是何等的奇遇?她自是欢喜的,只是……
“凌大侠,你说祭雨真的没道理吗?”
凌一顿:“好端端的莫要多想。祭雨只是个笑话。”
瑚雨默默点头,凌捏住她的手腕,原是想鼓励她,却意外觉得瑚雨的脉息有些古怪,不由得停驻不动。瑚雨两颊通红,却不敢去挣脱。
凌这才意识到不妥,连忙收回手:“瑚雨,你可受过重伤或中过什么毒么?”
瑚雨愣愣地摇头。
凌将心底的疑虑压起,只温和道:“无妨,是我多嘴了。”
第二日,凌正在湖边眺望远景,瑚雨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凌大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原来瑚雨见他久未打理自己的胡子,主动提出帮他剃须。凌不好拒绝,便应了。
她的手指在他面上轻触,而她离他那么近,他一低头便可吻到她的双眼。
凌的心里一阵慌乱。
瑚雨突然拍掌:“好啦!”
他望过去,湖中男子,儒雅似玉。
阿墨去了好几日,瑚雨甚是担忧他。凌却一副淡然模样,告诉瑚雨阿墨是他师傅挚友的弟子,武艺高强,一般人远非他的敌手。
晚间暑气仍未散,瑚雨做了绿豆汤送到他房里来。推开门,却见凌已然醉倒在榻上。天气太热,凌赤裸着上身,脸颊微红,不住喃喃自语。
瑚雨羞怯地进了屋,放下绿豆汤,刚靠近凌,却被凌紧紧抓住了手臂。
“师傅……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进密道……我好后悔……”有眼泪慢慢自凌的双眼渗出,“如果我早早学好武功,就可以和你一起打退魔头……您和师娘就不会死了……”
瑚雨坐在他的身侧,静静听着。
凌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一个女子轻轻道:“凌大侠,你已经报了你师傅的仇了,你的师傅已经非常欣慰了。你不要再自责了。”
“你是谁?你也会离开我吗?”
“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05
“凌大侠,你来尝尝我新做的冰雪团子……”这日黄昏,瑚雨一壁擦拭着额间的汗水,一壁捧着两个碟子向他走来。凌微微一笑,正要伸手去接,却见一枚丧骨钉呼啸而来,碟子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凌身形一晃,将瑚雨回护在身后。索性适才瑚雨反应敏捷,未被伤到。与此同时,十几个白影飘飘忽忽而来。为首者捻着胡须,甚有气派,身边不远处一位女门徒貌美异常,眼中却直直射着冷光。
凌知道那人是衍山掌门,忙对瑚雨道:“快走!”
隐岛多山,瑚雨已然熟悉地形,若是躲起来,这些人一时半会万不会找到她。瑚雨却只摇了摇头,道:“凌大侠不走,我也不走!”
凌还未来得及回话,衍山掌门已上前,道:“这位大侠,在下乃衍山派掌门人,你身后女子乃本门派捉拿的逆徒。请大侠将她交由本掌门处置。”
凌冷笑一声:“是么?”
听到逆徒二字,她浑身一颤,察觉到的他不禁握了握她的手。
凌冷道:“你既踏上了隐岛,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那个白衣女子已经直直向她刺来,瑚雨一怔,今日师姐眼里的恨意越发浓烈了。
可是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见剑当啷掉地的响声,师姐已经痛苦地倒地吐血了。
一片寂静。
瑚雨知道,这位师姐在衍山门派里武艺已经算高强,眼下被凌在瞬息之间打伤,对于衍山众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掌门人脸色阴沉:“这位大侠,敢问你是哪一派的?”
凌不言,不过瞬间,已经逼近掌门,掌门一怔,却只来得及和凌对了一掌。掌门只觉得仿佛有源源不断的重力自对方的手掌上传来,似是要把自己压成肉饼!
“啊——”掌门惨叫一声,撤掌瘫倒在地上,一抹鲜血自唇角潺潺流出。
周遭的弟子连忙扶住掌门人,用仇恨的眼神扫视着二人,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胜负已定。
“没事了。”
凌一把搂住她的腰,正欲以轻功带她离开,却听见有人忽然大吼一声:“瑚雨!”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竟让她动弹不得。凌内力远甚于她,一瞬便摆脱了这魔音的蛊惑,可是,一枚趁他们二人分神时射出的短箭已直逼她的胸口!
再无可躲!
凌一把推开她,短箭直直没入骨,奇异的疼痛立即漫上全身。
“上面有毒!”回过神来的瑚雨立即扑到他身边,他已被蚀骨之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
“走!”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凌揽住她的腰,飞跃进了浓得化不开的暮色里,再看不见了。
“凌!”山洞中瑚雨泪流满面,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都是我害苦了你!”
凌在一阵疼痛一阵酥氧之中沉沉浮浮,唯一看清楚的便是眼前瑚雨的脸庞:“别……哭……”
瑚雨心头大恸,只觉五脏六腑尽皆化成灰:“凌……”
“这里……有……一条……密道……你……快……走……”凌用尽一切力气,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唯一的脱身办法。
洞外火光冲天,衍山众人正在疯狂寻找着他们二人的踪迹。找到他们二人,只是时间问题。凌中了毒,再无法保护她安全脱身。眼下,只能让她借这条封存多年的密道逃到外面。而动弹不得的他,便留在这山洞中。
瑚雨沉默着,慢慢拭去了脸上的泪痕。一种奇怪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有所察觉的凌,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凌,能认识你,真是我人生中唯一欢愉的事情。”瑚雨的嗓音格外的旖旎缱绻,“这便够了。我知道的……”
知道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一直活在师傅师娘死去而他独活的阴影之中。所以大仇得报后,他也未曾有过真正的欢乐,只在隐岛上消磨着时光。而阿墨,是他师傅挚友药王的弟子,特地过来陪着他,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只是你一直不知道,你有多么重要。”
他可是她黑暗岁月中,唯一闪亮的光啊。她一早便知道,衍山派绝对不会放过她,她的结局,早已经写定了。
“所以,凌,你一定要活着,不为别人……就为了我……”瑚雨微微一笑。
额上蓦地柔软,是她,轻轻留下了一个吻。
“再见了……”
不要!
身子骤然一轻,凌在不断坠落中瞪大了眼眸,却只看见瑚雨越发模糊的身影。
又一次,他一个人扔下了密道……
“瑚雨——”
06
凌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他又变成了一个稚童,在师傅师娘身边无忧无虑地生长着。师傅师娘有很多朋友会常来隐岛,比如药王,比如易容圣手寒修竹。
可是一切都变了。
一个西域的魔头突然闯进了岛,用诡计对师傅师娘下了毒。师傅师娘报了同死之心,只把他扔下密道……
他活下来了。可是,他除了报仇,什么都不知道了。
终于,二十年后,他成了天下第一高手,然后轻而易举地杀了那个魔头报了仇。
可是他心里一点喜悦都没有。
他回到隐岛,再也没有出入过江湖。所有人都当他死了。
可是,他此次出岛散心,意外却救下了瑚雨……
可是为什么又被丢下了……
“瑚雨!”凌大叫一声,立时自榻上坐起。
“凌,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沉着脸的阿墨。
“阿墨!瑚雨呢!”凌紧紧抓着阿墨的袖子,“你救下她没有?!”
阿墨摇了摇头:“没有。瑚雨将你扔进密道后,放了你我之间作为约定的烟花。我赶回来时,只从密道中救下了你,然后解了你的毒。瑚雨……被衍山人带回去了。”
“混账!”凌怒吼一声,重重地捶着床榻,“他们当真要拿她祭雨?!”
阿墨低下头,沉沉道:“几日来,我在外面一直探听消息,已经猜出了大概……”
“所谓的祭雨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阿墨对着愤恨不已的凌说,“你知道么,你身上的毒是媚音教的剧毒。媚音教正是用媚音扰乱你时对你下的毒。而你有所不知,媚音教和衍山背后势力是六王爷,而六王的最大政敌便是八王爷。”
“传言,八王爷曾经最宠爱的私生女后因身份问题流落于江湖。我想她不是旁人,正是瑚雨!而六王爷和这些门派想借以瑚雨祭雨为由而引出八王爷暗藏在江湖上的人马,然后来一番大清洗!”
阿墨叹一口气:“我想,瑚雨姑娘早就知道一切了,以她的性子绝不会任他们为所欲为。我看她的脸色,一直苍白,某日偷偷探了她的脉,才知她早早在体内种了毒。那日你不出手,她也会用体内的毒自我了断。凌,明日便是大暑了,现在前往衍山还来得及。请你一定要救下她!”
“现在,要将你祭雨了。”
在掌门人冰冷至极的声音中,一身白衣的瑚雨缓缓抬头看着相处多年的同门,他们每一个人的眼都无比冰凉,冰凉到陌生得如同路人一般。
她微微扫过自己的白衣,真真是好笑,衍山众人未曾把她当过是弟子一日,偏偏还要在死前穿上衍山的服装。
她对上美艳无双的师姐的眼神,里面只有浓浓的嫉恨——可师姐有什么好嫉妒的呢?嫉妒她是权倾朝野的八王爷的女儿?
可她受过什么好处?她不得不流落江湖,不得不在体内种下可随时发作的毒……倒不及普通百姓家的儿女。
这些人到底还是把八王爷想的太简单了些。真是笑话,八王爷可会在意她的生死安危?八王爷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他们这些人都明白,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不过是次要。
瑚雨的心微微一动,兴许师姐是在嫉妒有他相护自己……
干涸的心底漫出一丝甜蜜来,瑚雨对着满堂虎视眈眈者突然露出一个娇羞无限的笑容来。
凌,凌,凌。
只有他,会出手救下偶然遇见的她;只有他,会带她回岛,对她细心呵护;只有他,会用一颗真心对她,甚至以命相救……
凌,凌,凌。
他的名字,就是念一万遍也不觉腻烦。
若是上天垂怜,她真的想陪在他身侧一生一世,无论他是否对自己有一分情意。她只想静静地看着他,为他做食物,细心服侍着他,就够了。
奈何天命难违呵!
不过,他已是她命中难得的惊喜了。她已经满足。
掌门人注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瑚雨,不由得紧皱眉头,重重咳了一声。
瑚雨回过神来,眉眼间仍然是化不开的笑意:“敢问掌门要如何将我祭雨呢?”
掌门冷道:“看你面前的鼎。马上将把你放入鼎中,与沸水同化,以慰雨神。”
掌门暗暗捏了一把汗。他是在赌。赌八王爷会顾念着父女情分,出动暗卫来救瑚雨!如果八王爷的暗卫不来,那么……
瑚雨轻柔一笑:“原来这么麻烦,依瑚雨看,倒不用这么麻烦。反正横竖都是个死,雨神怕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你要做什么?”掌门一愣。
就在掌门出神的那一刻,瑚雨已经发力,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
是凌教她的轻功。
她只学了三成,可那婉转惊鸿的仪态,教在场的每一个人不由得心驰神往!
她原可以催动体内毒而亡,可她不愿,她只想用他教自己的唯一一样功夫坦然走向死亡。
“凌……”
她轰然撞上铁鼎,血浆迸裂,而后她的身子软软地栽倒在了地上,再不动了。
衍山派众人尽骇然,万万没想到,她自己居然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祭雨”!
就在此刻,一袭白衣卷席着浓厚的杀意,骤然来临!
那杀意太过强大,放佛可以使得世间万物被冰冷所埋葬。上至掌门人,下至普通弟子,所有的衍山人不由得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
他们明白,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怪物。
凌一步一步走向他们,面无表情。
他的瞳孔里只有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女。
他终究来迟了一步。
凌,缓缓拔出了剑。
就在此时,一场久等不至大雨,轰然落入人间。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在大暑前夕,世间陷入一片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