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行灯]故你》阿说

7、第八章

　　八
　　自青行灯被黑暗诅咒以来，她对时间便不甚敏感，但总有一些时刻，她感觉比其他时刻要漫长很多，比如她第一次看到自己这张脸的时候，比如，现在。

　　这一刻被延长到无穷远处，她在无穷远的尽头茫然开口：“你想和我在一起？”

　　抓紧青行灯的那双手缓缓松开。

　　对于有些妖怪，聚起勇气需要十万个为什么，摧毁勇气却只需要一个眼神。

　　身为这些妖怪中的典型，此时此刻，小鹿无论如何聚不起勇气说一个“想啊”。

　　缓缓地，小鹿直起腿，许是因为蹲得太久麻木了，他已有些站不太稳，直到他确定自己四腿笔直半点不麻木时，才意识到是身边的风在作怪。

　　就在他觉察到这些抬起头时，那傲慢的声音似有预谋地落下，“这不是最喜欢日出的小鹿男吗？怎么会想要和一个被黑暗诅咒的妖怪在一起？”

　　“大天狗。”青行灯飘回灯架上，昂首直视着那个傲慢的大妖怪。

　　“怎么？我有说错吗？青灯，你并不是那卑微的妖怪，可为何就不能正视自己？”

　　“姐姐……”

　　小鹿回首看向青行灯，青行灯默默避开他的目光。

　　“小鹿男，你还不信么？难道你就不奇怪，你跑了这么久，为何一直没有见到白天。那是因为你和青行灯在一起啊。青行灯早已堕入黑暗，我们和她才是一类。”

　　“你胡说！姐姐和你们才不是一类！无论姐姐身处怎样的黑暗，她永远不会像你们对待食梦貘那样对待别的妖怪。”

　　在小鹿嚷出来的一刹，青行灯的眼里忽然盈满了光。

　　“为什么不会？我们对食梦貘怎样了？那样卑微的妖怪，能被我亲手掏元丹是他的福气。青灯为何不能赐他这样的福气？”

　　“你怎么敢这样说……”面对大天狗的凿凿有词，小鹿几乎无言以对，可他还是坚信，“姐姐不会的……那是错的。

　　“小鹿，不用和他解释了，他不会懂的。大天狗素来自视甚高，在他的心目中，众生皆是蝼蚁。”说着，青行灯飘到半空，平视大天狗，“你在这里杀死过不少妖怪吧。”

　　“能死在我的手中，是它们的荣幸。”

　　“可它们并不这样认为。”

　　“青灯，只你不这样认为罢了，不要代表它们。”

　　“也罢，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在渐渐流失，随着它们的流失，青行灯的鬼灯一点点亮起来，黑夜里凭空飞起青色的蝴蝶，开始是几只，而后越来越多，它们扑着幽光荧荧的翅膀，绕着鬼灯悠悠地飞。

　　黑暗里这变化格外明显，也格外诡异。

　　“青灯，你做什么？”

　　大天狗这才想起自己并不熟悉青行灯，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不禁有些怕了。

　　“你不信我说的，那就只有让它们亲自告诉你了。”

　　“什么？”

　　随着青行灯一挥手，鬼灯突然光芒大放，绚烂刹那后，四周归于黑暗，黑暗里传出大天狗的挣扎呻吟。

　　“姐姐……”

　　小鹿看着飘下来的青行灯，还是以前那样喊着，可语气已变了，像是从不认识她。

　　“先离开这里吧，黑晴明应该快来了。”

　　“嗯。去哪儿？”

　　“去找晴明大人吧，他现在应该在北海道。”

　　“好。”

　　小鹿跑得很快。

　　平安时代上下没有妖怪能否认这件事，快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除快以外，青行灯还感觉到他跑得很心不在焉。

　　这心不在焉让青行灯很不放心，她觉得小鹿有话要问她，而更让她不放心的，她强烈地预感到，它们可能没办法安全抵达北海道。

　　总会有种话不说清就没机会再说的焦虑。

　　“小鹿。歇一下吧，我有些累了。”

　　“好。”小鹿寡言道，从刚才开始，他似乎不怎么会说话了。

　　它们在树边停下，小鹿呆愣地站在哪儿，青行灯则照旧飘在半空，小鹿不问，她也不知该从何说起，默了一会儿，只觉这样浪费拿命赌来的时间实在浪费，忍无可忍只好开口，“小鹿。”

　　“姐姐。”

　　不约而同，四目相对。

　　小鹿默默低了头，“姐姐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受不了这安静，你有事？”

　　“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

　　“小鹿，你还想听故事吗？”

　　“想。”小鹿干脆道。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鹿眼里顿时聚起神来。

　　然后青行灯便把那天前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她如何讲完第九十九个故事，好心人如何劝她，她如何没忍住讲了第一百个故事，后来她的样貌如何改变，她如何被黑暗侵蚀，又是如何选择了避世荒山……

　　小鹿不知自己是怎么听完的，实际上他听到一半时头脑已是一片空白。

　　“是我……”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后，他再说不出话来。

　　“小鹿你不要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故事是我决定要讲的，我从不后悔。”

　　“然后呢？你就因为这不来找我？因为你容貌变了一点点，因为你被这方圆千里黑暗侵蚀？”

　　“小鹿……”青行灯不知道该怎样和小鹿解释。

　　什么叫“就因为这”？

　　这明明不是小事啊……

　　小鹿忽然摔开手，冲她嚷道：“你够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一直在等你！”说着忽地哽咽了。

　　青行灯感觉自己的心骤然一动，而后像雪化似的缓缓软下来，她从飘下去，脚在地面上将落未落，她认真地看着小鹿，喃喃：“小鹿……你不怕我？”

　　小鹿回视着青行灯，努力把嗓音从哽咽中拔出来，“我怕……”鼻子抽了一下，“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风从他们身边刮过，鸟儿们扑着翅膀欢叫，各种各样的小虫在草里叽叽喳喳，青行灯看着小鹿，不知道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忽然，万籁俱静中传来一阵拍手声，“啊！好感人呐！青灯小鹿，你们得以重逢，是不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